第1章 第一章

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求得浅欢风日好。齐揭调。神仙一曲渔家傲。

        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六月底，夕颜在鸾曦宫檐下乘凉，夕颜坐一架香檀银藤輭底方床。几个侍女摇扇，几个侍女卷帘，几个侍女分冰，几个侍女献果。更有几个乐伎拿了琵琶、横笛、鼓板来弹着。吴女官低着头快步走来“主儿，咸宁郡主来了。”“稀客呀！快请来。”话是这么说，人却依旧懒洋洋的倚在靠枕上，“唱个曲吧。”冷淅迈着碎步过来时正瞧见，一女子神情妩媚，唱南叠落，嗓子也好，苏白南韵十分动人。这种民间小调夕颜是听得心情甚好，可冷淅一向养在深宫内院，听到曲子都是经过重重筛选，乍听到这种东西，不觉有些尴尬。

        “冷淅来了，坐。”夕颜打着扇子说道。冷淅有些紧张的坐在旁边的紫檀金棕圆围宽椅上，刚想开口，那唱曲的女子就扭着杨柳细腰过来为她斟酒，被她那双翦水秋瞳一横，泠淅浑身都酥酥麻麻的，夕颜笑着拿过酒杯，示意她坐下“你别逗她，还小。”

        她点了点那女子：“冷淅，她就是教坊司教出来的名角，阿囡。”

        冷淅有些紧张的扭着帕子，不知怎么开口。

        阿囡觑着她脸色，又唱了个《粉红莲》，夕颜道：“好是好，不如你下地给我拿着式子唱两支昆腔我听。”阿囡答应说：“奶奶想听什么？”“你唱一支《琴调》。”

        她自己打着板,阿囡下地走着,唱了一支。夕颜连声喝彩，瞧冷淅不打算说，便又道：“你再唱一支《佳期》我听。”笛子又吹了起来，阿囡又拿了式子唱了一支，不但字句清楚，一切颠飞哦溲、唇齿喉音，无一不备。把夕颜听呆了，一扬手，将淮鼓落地，把阿囡笑作一团。

        冷淅终于忍不住开口：“阿姊。”

        她瞟了一眼：“怎么了？她唱的不好吗？”

        “好是好，不过我有些事情要说。”

        “这样啊。你们都下去吧。”夕颜说着挥了挥手，随着阵阵环佩叮当之声，香风飘过，众乐伎鱼贯而出。

        夕颜眯着眼睛吸了口烟道：“说罢，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急着来见我。”

        冷淅有些不情愿的起身半跪着，悲切道：“求你不要让我嫁给燕国那个老头子。”

        夕颜把她扶起“你求我有什么用，这件事我也

        做不了主。”

        “可是你和皇兄的关系最好了，你只要去求他，他一定会想办法的。”泠淅忍不住带了些哽咽。

        “冷淅，先帝那次出兵征战燕国两方都损失太大，最后议和的条件就是双方各派出嫡亲公主和亲为质子。这件事拖得够久了，安嫔已经来了有两年，你也看到了她为我们带来的利益，现在你必须去了。”

        冷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流着泪，她明白，却也只是不甘心罢了。

        夕颜帮她擦去泪水“安嫔不是什么嫡公主，所以她带来的东西就更多，也更有价值，燕国的诚意足够了。我们也不能食言。”

        冷淅终于开了口：“所以一定要我去吗？”

        夕颜噙了抹柔和的笑意：“你身为先皇的嫡公主亲自去和亲，比其他人更能体现我大楚的诚意，同样的，你带过去的东西，也不必是什么劳民伤财的。楚国现在需要治疗战争带来的伤害，你就是最好的药剂。”

        一片死寂，夕颜调整了一下呼吸，瞧着仍旧一脸倔强的冷淅，冷然道：“咸宁公主感怀边疆将士辛苦，自请去钦安殿斋戒百日为我楚国将士诵经祈福。”

        只是来到钦安殿外便听得一片诵经敲钵盂之声，到了殿内不时遇见衣决飘飘的道长，走路间空气中便弥漫着沉郁厚重的信灵香味，似要窒住人的呼吸。

        进入殿内瞧着泠淅隐于一片烟雾之中，挺直着背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着念经，瘦的似乎一阵风都能吹倒。

        夕颜也不管她径直去取了香，点燃，对着三清像拜后上香。完事后跪坐在她旁边数着黑曜石流珠。

        诵完了一篇《清静经》夕颜拍拍她示意出来。

        两人一路穿花拂柳走到浮碧亭，水池中大片的芙蕖花是开得正盛的时候，有极清浅的香气随着湿热的风吹来。“这么多天了，你可想通了？”

        冷淅闭着眼睛捻着一串玛瑙流珠，不置可否。

        “宗室里确实有适龄女子，只是这其中的利害我早就与你讲清了。就算你不肯，你的那些个妹妹甚至还没留头，你倒忍心。”夕颜伏在石栏上看着游动的鲤鱼，平静的说着令人作呕的话。

        “那我呢？”冷淅讽刺的笑着，“我也还未到及笄之年，”她停顿了一下，委屈的有一些想哭，“阿姊都已二十有一，又为何不可担此重任难道就忍心让我被那糟老头子折磨？”

        “我才死了驸马，又与大齐有婚约在身，怎么就能担此重任？况且那燕国国君虽老，但你去了也许是嫁给下一任国君，”她没说下去，这种事情，连自己都不信。

        “我就是不去和亲又能如何？我是先皇唯一的骨血，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先皇的遗孤？”泠淅挺直了身子有些愤然道。

        “这个身份现在就是你的枷锁，你是先皇的遗孤，也是最能表现我们诚意的人。你现在越拖着不松口便越是在消磨六哥的耐心。你若是现在同意了，亲自去请旨，能搏个好名声，也能弄来一份好些的嫁妆。”

        冷淅神情有些难过，却仍然倔强的不肯低头，夕颜叹了口气道：“你不亲自去和亲也可以，我们会找一个宗室女替代你的身份，从此以后雪冷淅这个人就不复存在，你以后只会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流民。也许更差些，便是那个死去的宗室女，连个辨认身份的象征都没有，草草入葬，兴许会有人给你上个香。”

        冷淅把脸扭了过去，她只能看见有泪水啪嗒啪嗒的滴在汉白玉地砖上摔成无数的小水珠，“阿姊，燕国那等苦寒之地，我一旦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那里甚至兄弟共享一妻，我实在是做不到啊！”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听着压抑的哭声在殿内回荡。

        夕颜觉得喉间有些干涩，似是有什么东西梗在中间上不去下不来的，她端了杯茶水喝了几口，语气如常，“过两日，册封圣旨便会下达，这些身份便是我们能给你最后的荣耀了。”

        “我宁愿不要这身份，宁愿做一个山野村妇，也不要被套在这重重枷锁里，”冷淅悲愤交加的吼着，已经没了平日里的优雅自持。

        “冷淅，你是楚国的公主，你的一切都属于大楚，和亲便是你最好的归宿。”

        “你们这群只会拿女人开刀的懦夫，算什么东西！刀子没割在你的身上，你自然不会觉得痛！你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你”话还没说完，夕颜便一巴掌打了上去。“咸宁公主身染重疾，着禁于颐宁宫，无诏不得探视。”

        已经是八月末，行过了册封礼，嘉懿德庆公主的嫁妆终于在和亲前紧赶慢赶的备好，随着日子临近，此前后宫空气中一直围绕的紧张气息全部消散，有了德庆公主这个替死鬼，有公主的妃嫔都松了口气，全都真心实意的为她添妆，送上祝福，德庆此前一直愁眉不展，可如今许是想通了，也每日高高兴兴的查看着嫁妆备嫁。

        终于到了日子，德庆穿着礼服，脸上画着过于成熟的妆容，雍容端庄的拜别众人。诚孝昭太后已经哭成了泪人，连圣上也眼眶湿润，夕颜只是一直心惊肉跳的，直到德庆前来拜别她时达到了顶峰，德庆瘦削的脸上忽的浮现出一个分外华美诡异的笑容，澄澈干净的凤眼迸发出无尽的怨毒，随后又消失不见，头也不回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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