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故人
第四十一章故人
谯城以北六百里。
万里碧空长风送爽，绿油油的麦田在碧空下一直延绵到天边。段大人一路过来走了十来个坞堡，查账点兵看粮草辎重，今天竟然在坞堡外看起了麦田。
这里是豫州的沃土，每年出产的粮食除了养活自己，还能运到北大营里养活三万人。
勿尘行走在田垄上，先是一路走一路停下来查看，到后来疾步往前。林昆和另外几个学生去了西面和南面的几个城池和营地，剩下刘立带人跟着勿尘。
现在刘立和坞堡管事谢赋跟在勿尘后面，就要跟不上了。
“刘将军，你说这段大人就不会累的吗？来坞堡两天将我这儿翻了个底朝天，不是说查账点人吗？怎么连田里的麦子都要一根根看过？哎呦!”
刘立扶了一把腿脚不便的谢赋，连忙安慰道：“辛苦谢老了，您走稳了！”
其实刘立也不知道勿尘所做为何，自从上次谯城之战勿尘拿着刀要砍他之后，他就很怕勿尘。这位段大人与他那大大咧咧的师妹是完全不同的个性，做事相当严苛，训起人来毫不留情面。刘立在豫州军中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除非逼不得已他都不愿主动与段大人对话，就怕自讨没趣，给下属们看笑话，损了自己的威信。
勿尘停下来，俯身拉过一段麦穗仔细看了看，又抬头望向前方绿油油的天边。随后他回过头来，去看百步之外的谢赋和刘立。
碧空长风里麦浪翻滚，麦浪里白衣的段非长身玉立，气宇清隽，兵营摸爬滚打出来的糙汉刘立突然一个愣神，还是旁边的谢赋比较直接，道：“江南来的大人就是不一样啊，老夫突然对江南心生向往了！”
段大人明明是长安出来的。知道勿尘并非出生江南的刘立表情一晒，也不想过多解释了。
勿尘退回来，对谢赋道：“谢大人，最近几日田间来过蝗虫吗？”
“并未听闻！”
“非对田间事未有专研，但事关重大，非想找就近农户来问问，还望谢大人帮帮忙！”
“那简单，请随我来！”
魏桓还留在营地里，谯城里人多眼杂，她不想将段匹磾带回谯城。如此安排，其实对段匹磾的处置她心里已经大致有数。这样一个背信弃义的人，难道还要留着过年吗？
这天夜里月黑风高，营地外的河流奔腾不息。段匹磾被押送过来，看到一身甲胄的魏桓站在岸边，一手扶着剑，一手拿着……像是什么物件，走近了段匹磾才想起来，这个东西正是血魔将军杀伐沙场的必备之物——血魔面具。
说起来，魏桓就是中原女子的普通身量，甚至说样貌在女子中也是很出众的，特别那一双凤目线条优美。当然那不是她身处沙场之时。就如现在，魏桓那一身血腥里淬炼出的杀伐气，已经掩盖了她身为女子的柔美气息。
“血魔将军这是想索命？”段匹磾倒是毫不畏惧。
魏桓转过身来，暗夜里水气氤氲的江岸边，波涛的喧嚣声响彻云霄。在嘈杂中，魏桓将面具轻轻举到脸侧，戴上前她问了段匹磾一个问题：“你南下是为了去江南吧，为何？朝廷承诺你什么吗？”
“不，我是来找你的！我是来和谈的，如果你现在杀了我，我在幽州的那三万部众便会立刻倒戈石勒。魏将军，这并非我的本意。”
“哦？你杀刘琨不就是为了投靠石勒吗？如今是胡人里势力盛者，除了刘曜就是石勒，你为何又反悔了？”
魏桓的面具停在面前，她抬眼看向这个站在黄泉边上的俘虏，等着他的答复。
“要投靠胡部我会等到现在吗？当年永嘉之乱是刘氏匈奴势不可挡，以我段氏鲜卑的实力归顺于他必是镇守一方的霸主，还有后来的石勒什么事？又何必之后与汉人结盟在中原的战祸中苦苦挣扎？”
“是啊，我也不懂，你这是为何！”魏桓心中好笑，鲜卑三部中慕容氏和宇文氏两部归顺刘氏匈奴，只有段部从进入中原起一直与汉人结盟，直到刘琨罹难。当然，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他背信弃义的事实。
谁知段匹磾叹道：“杀刘琨将军其实是我侄子误信了王敦……并非是我动的手，只是我阻挡不及……”
“王敦？”魏桓放下面具。
王敦一直与掌管幽州的段部保持着联系，就在魏桓与刘琨段匹磾协同北伐的同时，同盟其实已经被王敦暗地里离间了。王敦的信里说刘琨已经叛出大晋，并将通敌的信件一并送到了段匹磾的面前。
“我们段部并不为势运选强者结盟，当年王濬将军有恩于我部，我在他面前发誓永不背叛汉人。刘琨将军被杀后，我多方考证得知上当受骗，这都是王敦排除异己的嫁祸。当然，刘将军之死我难辞其咎，但我也想将事实找个人说清楚，不能不明不白的，破了当年我在王濬将军面前立下的誓言。”
王濬？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魏桓没想到还能扯出这一出。然而时隔多年世事变迁，她一时也找不到地方求证，只好稍后写信问问父亲是否知道这个事情了。
“那你又为何来找我？直接找皇帝岂不更好？”魏桓又问。
“且不说要见建康皇帝难上加难，光是南下道路险阻，我岂是能随便过去的？这不是才刚进豫州就被你们俘虏了吗？”顿了顿，他又说，“更何况，勿尘在你这里，他是你的师兄！”
犹如晴天霹雳，魏桓以为自己听错了：“勿……尘……”
“是啊，段勿尘……”
段匹磾杀不成了。
当天夜里魏桓提笔给父亲写信，她实在是有太多问题要问父亲了。
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她突然又觉得自己蠢，竟然轻信了那个老狐狸的鬼话。段匹磾以三万兵力诱惑她，以师兄迷惑她，无外乎求一个脱身而已。什么誓不背叛汉人，他明明一上来就威胁魏桓说他的部众随时准备投靠石勒。
这段匹磾也真够能耐的，竟然因为勿尘姓段就能编排到他头上。魏桓感觉被人触了逆鳞，顿时气血上涌，提上刀又杀出帐门外。门外一阵凉风迎面扑过…………魏桓深深吐了口气，自语道：“至少三万兵力可能是真的。”
还是等等父亲的回信吧！
江南的消息没有来，父亲的消息也没有来，勿尘还是未归。
魏桓焦灼地等了十来日，然而长风依旧，碧空依旧，只是夏日骄阳炎炎，大营里的风已经显得燥热。
傍晚时分，将军的铁骑踏风而来，入营门时也未稍缓，一路疾驰至大帐，叫上亲卫佩娘后两骑飞驰出营门朝西北向的山林而去。那里有个瀑布，瀑布下一潭碧水，正是纳凉净洗的好地方。
瀑布很小，水发于山泉，蜿蜒于林间，瀑布下的潭水也不深，夕阳刚好可以照亮水底，透着微金的涟漪。这几日，魏桓和佩娘几乎天天过来，可是今天有些不同。远远的，魏桓就发现了异样。
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还是位认得的。
那人在水里已经游了好一阵，见魏桓二人过来，大大方方地出水来。魏桓眉毛跳了一下，她可是将军，什么场面没见过，不好惊慌，何况对方还是穿了裤子的，只是光着背……因此，魏桓看到他湿漉漉的肌肤下匀称的肌肉线条，以及左肩上那道新愈合的剑伤。
“好得真快，似无大碍了！”
烟平扬眉笑了，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笑起来也是满满的朝气。世间也不全是污糟事，魏桓郁结十来日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烟平披上外衣，走近魏桓。他并未见礼，就如遇见故旧一般随意，道：“你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叫将军我真是叫不出口了！”
魏桓摇摇头，收起她准备老气横秋藐视群雄的心情，试着放松下来：“那你准备叫我什么？”
“阿桓？阿桓如何！”
“好啊，你敢叫我就敢应！”
看在此人挡了她一剑的份上，就给他个便宜吧，好在他多少有点自知之明，不敢叫她的小字，云霓。
然而下一刻，此人又颠覆了魏桓的判断，他走进了一步，毫不避讳地直视魏桓的双眸：“好美的眼睛，我在江南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仿若落了漫天星子。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阿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样美貌的女子在建康也是很难遇到的。”
魏桓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喊：“假的！”然而又忍不住地欢欣，她时运不佳，及笄礼都未施，之后瘟神血魔什么的花名一堆，她魏桓成了鬼见愁，没有人说过她是美的。
烟平已经走到魏桓与面对面，二人之间的距离也就一两个拳头，魏桓还未来得及退让，他伸手越过魏桓的肩头，从她身后的树枝上取下什么，轻轻地放在她的头上。那是一个花冠，烟平一早编好，挂在树枝上的，魏桓竟然没有发现。
魏桓愣神了，也没有退让，烟平随便披上的外衫并未系好，敞开的领口露出一大片滴水的胸膛。少年人蓬勃的热气从胸膛里腾出来，魏桓顿时脸红了。
“咳咳，”尴尬地咳了两下，魏桓避开视线道，“有什么事？直接去大营找我好了，何必买通佩娘等在这里？”
被买通的佩娘早已不知所踪。
烟平笑出了声，随后退两步向魏桓拱手道：“想请阿桓助我去平阳。”
“刘氏的国都？你为何要去。”
“友人胞姐被困平阳，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见魏桓狐疑地看着他，他又说道：“知道阿桓去过平阳，我与发小一起来谯城求你帮忙，结果几次求见不成，他先行出发了，我觉得没你帮忙这事成不了，所以留了下来。”
怪不得之前听说是两个人来求见魏将军的，魏桓也奇怪怎么只剩下烟平一个人了。
“平阳，哪里那么容易去啊！”
魏桓叹道，年轻人还是涉世不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魏桓忍不住又老气横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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