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蒙山 下
“不好意思，请让一让。”
“喂！挡我道了！”
“你要不听就走开……”
……
不说也能想到，此时的我已崩溃。
当普照法师登台说法的时候，各路亡灵，孤魂野鬼蜂涌而至。刹那间殿内殿外被围得水泄不通，有的仍保持生前的模样，有的则奇形怪状，丑陋不堪。还有不少饿鬼，如猴子般大小，却头大如斗，颈如细丝，肚皮似装了一面大鼓，嘴里喷着火，争相奔向食物。一大群挤来挤去，都想进殿内离法师近些。整个场面让我有粉丝见面会即视感，一样的狂热和奋不顾身。随后我注意到，它们根本近不了法师们的身前。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一旦靠近，便如触电般弹开。我被挤得紧贴大门，把相机抱在胸前。虽然我知道从生理上是不会有感觉，但视觉和听觉带来的冲击，远远胜过触觉。
我望向老姜，这家伙不知道是看不见，还是装着看不见。此时正面无表情，低头盯着手里的大蒙山仪轨，跟着法师们一起诵念。那次与明生打斗，还有鬼头，他不是都能见的吗？这会都有鬼骑他头上了，还能撼然不动一副清风徐来的模样，完全不是他的画风啊！
楼若男那边，也似乎毫不知情。她偷偷跟我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以后，坐在那也不安份，不时看看手机，手还忙不停的划来划去，一看便知在与人聊天，一点不像其他参加法会的信众那么虔诚庄重。跟老姜一样，前后左右挤满了孤魂野鬼，然而，她看不见。不过此时看不见是多么的幸福啊！我暗暗叹了口气，真羡慕死他俩了。
偷眼看看元靖，让我吃了一惊。元靖身边一个鬼都没有，不过想想他的身份，也就秒懂了。只见以他为中心周遭三米之内，干干净净，好似悟空用金箍棒在地上画了个圈。倒是这个圈内的围观群众借光享福。而圈外的人，就算看不见，被如此深重的阴气所蚀，回去后生病感冒也是在所难免。
我一转念，觉得自己也应该跑到安全圈里去。元靖再可怕，至少外表养眼啊！
就在我准备冲出重围的时候，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从后面伸出，猛然抓住我胸口一拽，竟被它硬生生拽到一边，刚要站稳，便被一股巨大的浪潮扑倒。数不清的东西从我身上踩过，而我毫无痛感。好不容易找个空隙站了起来，心想这殿内果断不能呆了，还是赶紧去元靖的地盘。
然而，就在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了我自己，肩上挎着相机，飞快走出观音殿，往左一拐便不见了。
这是怎么个情况？我来不及细想，紧忙追出去。迎面却被那些急着赶赴投胎转生的鬼层层挡住。不但挤不出去，反而被推拥着倒退。我意识到自己目前这个状态，已经不能算是人。而我的身体却跑了。这算什么？灵肉分离？周派啊周派，关键时候你咋不在？我该怎么办？
我看向普照法师，他双目低垂，口中念念有词，已进入禅定状态。其他法师也在专注地诵念仪轨，整个结界范围内完全清净不被干扰。看来向法师求助是没希望了。
老姜呢？我看向老姜，瞬间有见到亲人的激动。老姜啊老姜，这次你要救了我，你就是我亲妈。
“哎……哎……救命！老姜……”我急忙朝他使劲挥手，拼命的喊。
然并卵。老姜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和我的声音很快淹没在鬼潮大军中。或许他原本就看不见。几只饿鬼灵巧的从我头顶踩过。有一只弯腰瞅了我一眼，似乎很惊奇。然后抓着身旁的一只，对我指指点点。似在八卦我刚刚明明还是人，现在却变成了鬼。我气不过，一巴掌抡过去，把它打了个后滚翻，爬起来满脸恐惧盯着我的手腕，飞似的逃了。
我一愣，对呀！我有金刚菩提，怎么就忘了呢？
霎时勇气暴涨，挥着拳头就往外冲。果真不出所料，但凡金刚菩提所过之处，群鬼纷纷避让。不一会我便冲到了外面，寻找我的肉身，然而茫茫鬼海，早就不知跑哪去了。我想起元靖，莫非是他搞的鬼？开头看见他我就怀疑是不是来捣乱，没想到竟然出事出在我身上。我朝元靖那边看去，一头撞上他冷冷的眼神，看来殿内发生的一切他尽收眼底，却一副事不关己的袖手旁观。
我想起周派说过他是鬼判，古代的鬼判都一手执生死薄一手持判官笔，掌管着生死大权。狗日的！难道是他勾了我的名字？难道他跑这里来就是为了亲眼看老子死而满足他变态的心理？反正都变鬼了，我还怕他个俅！
“你的花名册呢？”我大步走到他跟前，大声质问。他低头看着我，脸俊美得像只妖，表情却似僵尸，连汗毛都没动一下。
“生死薄啊！你不是鬼判吗？你不是牛吗？拿支笔想勾谁就勾谁！我看看是不是把我的名字也勾掉了，至少我有知情权吧？嗯？不然我到阎王爷那告你去！”
那张魁惑的脸浮现出一缕笑意。这一笑简直了，站在他身边的女生一直都在偷看他，他这颠倒众生的一笑，只听女生发出低低的尖叫，马上有人拿出手机偷偷拍了张合影。
我没看错吧？他竟然人鬼通吃。但，老子可不吃这一套。
我无所畏惧地瞪着他，反正今天要不跟老子说明白，就缠死你。
他不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睛。便见那黑色的瞳孔变成了银色，从中射出两道白光。然后在我的眼前显现出一连串名字并极速变换，这些名字都带了个后缀，要么是“生”，要么是“死”。我紧紧盯着不放过每一个名字，焦急地等待自己的，从未感觉时间如此漫长，既期待，又害怕。甚至希望永远都不要看到我的名字。可是该来的终还是要到来，当“唐一”出现，画面便定格不动了。
只见“唐一”后面竟然缀着两个字，上面是“生”，下面是“死”。
“什么意思？”我问。
名字从眼前消失。元靖的眼睛重新变回黑色。一脸漠然，抬起头，再也不看我。
尼玛！这究竟几个意思？是生还是死？让我看也得让我能理解不是？又生又死算什么！一个鬼判，工作如此不负责，还能混得风生水起，看来冥界和阳间差不多。
“说话！！！”我气愤不过，一拳打在他身上。他纹丝不动，只是抬手轻轻拍了一下黑色的衬衫。好似我的拳头落在他身上只不过掉了一粒灰尘而已。
不科学啊！我疑惑地看看手，这一看不打紧，原本腕上的金刚菩提罩了一层淡淡金光，此时光芒尽失，连原来的光泽也暗了下去，已经变成一串普通的珠子。我不禁大惊失色，懊悔不已。果然冲动是魔鬼，我这种级别的角色，打打小怪就行了，自不量力去打什么大boss，如今连唯一的装备都掉了。这还让我活不活？唉！难道我也要加入投胎大军之中去了吗？
“嗨！唐一。”
耳边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我扭头一看，短发下一张娃娃脸，楼若男正笑盈盈地注视着我，竟然并没有看那个长腿欧巴。
她能看见我？居然有人看见我了！我有救了！我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激动得差点晕过去。但愿她能帮忙联系上周派，让周派找回我的肉身，那我就不会死了。
“唐一，你怎么要哭了？”楼若男笑着问道。
我没说话。因为我在考虑如何告诉她我不是人这个事实而又不至于吓到她。
“跟我走，不要站在这里。”她又道。同时抬头瞄了一眼元靖，并非如其他女生那般仰慕的眼神，相反却是满满的敌意。
我跟着她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忍不住问：“法会没结束呢，你怎么跑出来了？”
她嫣然一笑，圆圆的脸像一朵盛开的花，俏皮之中又不乏妩媚。她说道：“超度是法师的事，有他们在就可以啦。干嘛要那么多人凑热闹？也帮不上忙。”
我细细一想，觉得好有道理。
“那……我……”我吞吞吐吐准备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她扬扬眉，打断了我：“别说啦，我都看见了。”
“你知道我不是人？”我瞬间松了一口气，见她没被吓就放心了。
“你不是人，但也不是鬼。”她说道。
看着她成竹在胸的样子，我不禁想，难道她跟周派一样，是鬼差？随即又否定了。如果是鬼差，周派如何能不知！
她“扑哧”一笑，然后豪气地拍拍我：“你放心，我能帮你。以报带我下山之恩。”
一个女生能帮得了我什么？
“我……我想麻烦你联系一下我的朋友。”我还是说出了心里的话，相比而言，明显周派靠谱多了。
“不行！你就这么不相信我？这件事我帮定了。”她突然一板脸，语气强硬。
我无语。我跟你又不熟，凭什么帮我？再说了，这是你帮得了的吗？如果换在平日，我一定抢白回去。可是今天这情况，我哪敢得罪她！老姜呢？对，我得让她把老姜叫来。
“真是太感谢了！那你可不可以帮我叫一个朋友来这里？就是观音殿坐在法师后面的那个。”我故意笑得很开心，对她说道。
“好。”她爽快地答应了。
“哎……等法会结束的！”我喊道，阻止已来不及，她已经跑进了观音殿。
这丫头，性子也太急了吧！说翻脸就翻脸，说走立刻就走没人了。不过人倒是蛮好的，肯热心帮忙。等这桩事解决了，一定好好感谢她。
果然，老姜跟她一起出了观音殿，向我这边走来。
“老姜！”我激动地迎上去。没想到的是，老姜对直穿透我走过，走到刚才我站的地方停下来。唉！原来他真的看不见我。
“楼若男！”我转向楼若男，叫道。“我朋友看不见我，麻烦你告诉他一下。”
她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我感激地放下心来。
“唐一呢？你不是说他找我吗？”老姜一脸懵逼，不知叫他出来做什么。
是的是的，是我找你。我站在旁边大声叫道。可惜他一个字也听不见。
楼若男朝我看了一眼，微笑着对老姜说：“唐一让我转达你，他有急事先走一步，法会结束不能送你了。”
“他大爷的！走也不跟老子讲一声。”老姜骂道，转而又笑着说：“不好意思，不应该在美女面前说脏话，我和唐一是穿连裆裤的好哥们平时说习惯了。请不要介意好吗？请问美女贵姓？”
“楼若男。”她伸出手，语气轻快而开心。
“法会结束后我开车送你……”
“好的。真是太感谢了！”
“哪里！这是我的荣幸。”
……
我已气晕过去。一不小心竟然着了这个妖女的道。老姜你个见色忘友的龟儿子，谁他妈跟你穿连裆裤了？老子要跟你绝交。
眼睁睁看着这对狗男女渐渐远去，一阵孤独凄凉的无助感从脚下慢慢升起。一如千缠百绕的蚕丝，密密匝匝裹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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