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闻言，凌长里眼中的小火苗迅速熄灭。
云之贤心里腾起些歉意，徐徐道：“王爷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有爱你的母妃，你有拥戴你的臣民，你有爱慕你的女子。而我，是只不知归途的鸟儿，也许随时要与离别为伴，尚不知要飞去哪儿，更别说将要在哪儿停留了。”
凌长里满怀着期望问道：“不能把我当做你的归途吗？”
云之贤莞尔，声音依旧轻柔，“王爷是良境所有子民的归途，不是之贤一人的归途。王爷将来要当一个好皇帝，我也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
“没有你，这个皇帝也没什么意思。就像在南郡，就像在西郡，若不是有你从旁协助我、激励我，又悉心打理一应事宜，好令我安心对外，我不可能这样如鱼得水。你是本王的福将，你是能与我并排站在一起，望向同一个方向的人。我以前是这样的心思，现在也是。”
“王爷本就具备了那样的才能，能文能武，有智谋和策略，并未见得是我给了你诸多帮助，而是你助我发挥了做小跟班的潜能。我知道，你与太后、太妃做了很多思想工作，也曾与宗府申求立我为妃，虽然宗府不同意，你却还坚持自己的决定，也不惜与太妃斗气冷战。哥哥告诉我时，我心里除了感动还有些遗憾，我何德何能让王爷对我这样好，这份喜爱难能可贵，之贤无以报答。可是，这件事却伤了太妃的心，伤了西郡郡主容澜的心，恐怕也伤了奉国公府沐熙姑娘的心。她们这么仰慕又喜欢着王爷，王爷却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我将她们的爱拒之门外。”
凌长里定定地看着她，无比认真道：“你并不是微不足道的。”
“之于整个国家，之贤却是微不足道的。”
凌长里低眉，心里有无尽疲乏，像潮水那样漫来。他像个将要溺水、又抓不住浮木的人那样控制不住由此而来的恐惧，只是不断地下沉到冰冷的黑暗里。
他的坚持，他的赌气，他的喜爱，似乎都是毫无意义的。
为什么？为什么竟是他一人唱着独角戏？
只见云之贤又起身跪下：“王爷恕罪，此番心意选了个最不应该的时机道出，请王爷责罚。”
凌长里发了一会儿愣，像是缓神要接受某个事实。
“你喜欢景誉，是吗？”
不在意料中的问题，却让云之贤看到听到自己最快最真的心声。
她毫不犹豫，直白道，“是。”
“因为喜欢他，才是拒绝我吗？”
“不是。”
“你喜欢他，他知道吗？”
“也许不知道。”
“你却舍得让他走。”
云之贤愣了愣，复抬眼时，她浅笑道：“以‘最喜欢’为名的感情里，也应该有成全。”
凌长里一震，成全？
呵！谁又要来成全他呢？
用疲惫的声音唤来了七喜，让他先引着云之贤到偏殿等候，待处理完奏折、让云之贤为自己细细改过朝服尺寸后，凌长里没有留晚膳就允她回家去了。
他登上正殿城楼，看马车带着他心爱的女子极速远去，心里有被生生剜去一块肉的巨大痛觉，心里空得让一些没有着落的情绪无处可逃，来回撞击作困兽之斗，痛得他发不出声，只能嘶哑喃喃。
“她是可舍万座城池去换的那位佳人。”
言沉在一旁听见，愣了一会儿又左右看了看，确定王爷应该是在同自己说话后，他回道：“属下不明，如此为何王爷要放她走？”
凌长里疼得咬紧牙关，半晌才缓过来。
春风和缓却寒冷如霜，他被如斯春风冻得全身僵直，悲伤道：“万座城池也换不来她的心！”
言沉震撼。
风和日丽的一日，阳光晒得正好，和煦温暖，让人心悦舒畅。
应约来下棋的景誉喝了一杯茶还未等到云知谨，前厅里伺候的芬达见他一人枯坐着，便提议让他去南苑找小姐聊聊天去。
还没走进南苑，就听见云之贤在院子里唱歌。
门前廊下坐着的可可看见景誉来了，笑着福了福身，转身进里屋给他沏茶去了。
无声坐下，仔细地听蹲在花池前挖挖种种的人儿唱歌，唱词写得倒是直白，韵律也颇为流畅，只是这句“爱一个人希望他过更好”让他莫名有些提心吊胆。
今日早朝时，皇帝扶正了凌长里为储君的身份后，还当场赐了他亲王封号。
如今，成了瑞亲王的凌长里又在朝堂上宣布，下月初六，他将纳娶奉国公府的嫡长女沐熙和西郡郡主容澜同为侧妃。
这个消息还新鲜热乎着，他略有些担忧云之贤听到后会不开心。
正想着，听闻云之贤唤道：“可可，你拿桌上那包种子来我这儿。”
可可进里屋泡茶了，不在旁侧。一直没声响的景誉却起身，将种子拿过去递给她，顺道蹲下看她在种什么。
云之贤猛然回过头来，一见来人，惊得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带着惊讶问道：“你来怎么又不出声的？”
“打小认识就没听过你唱歌，刚才觉着十分稀奇，又不想扰你兴致。”
云之贤紧张，一张俏脸红得发亮，又结巴问道：“你，你听到了？”
笑着点了点头后，景誉新奇的发现近来她脸红频率也高得令人惊叹。不过，也挺好的，小脸红起来像苹果似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真是可爱。
他与她道：“要听评价吗？”
“你不想点赞吗？”
时常听见他们家三兄妹说点赞，这“点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景誉不明，却也没往深处想。
他问道：“唱词会不会写得太直白了？”
“我们现在不是在讲大白话吗？直白些才更贴近生活嘛。”
“可我总觉得婉转一些、含蓄一些会更好。”
“拐太多弯会掉沟里的。”
两人就这么肩靠肩蹲着，你问我答、天南地北又上山入海的废话了许久，聊意正盛，目空一切，聊到让全世界只剩彼此时，南苑的院门小厮——家多宝走了进来。
没错，这个别出心裁、意义极佳的名字也是云之贤给取的，与芬达、可乐和怡兮的属性差不多，与这个时代有些格格不入，却又不失为一个好名字。
这家多宝站在离花圃三步远的地方叫了一声“小姐”，看云之贤回过头来，又上前一步，补了一句说门外有客人找她。
只剩彼此的两人终止聊天，一同站起身来。
云之贤对不速之客生出些莫名其妙的埋怨，也略不高兴地问道：“是谁来了？”
“她说是小姐的知音。”家多宝如实回禀。
“……”
云之贤默了一默，心想她还是去看看她的知音到底是何许人也。
景誉让她去忙自己的事，并自告奋勇地说要替她挖坑埋种。
对方盛情难却，云之贤不忍拒绝，交代好可可从旁协助后便随家多宝去会客了。
两位稀客中，云之贤只识得沐襄。
经沐襄介绍，她才知道站在身旁一袭藕粉色衣裙，眉眼明媚又比她高半个头的女子是传说中九王妃的正体——沐熙是也。
云之贤赶忙向沐熙行礼，“请王妃恕罪，原是第一次见，方才失礼了。”
沐熙笑着让她不必多礼，两人客气的寒暄了几句后，沐熙才慢慢道出来意。
按照皇家的婚嫁仪制，女方家收下彩礼后理应还礼，回礼除了生活所需的家具物什，还得备有男方的几套衣服；但家里的绣娘和匠人们日常缝补的手艺还行，这婚嫁的礼服可从未缝制过，奉国公府怕失了礼数，才特意前来求助云家。
云之贤了然地点了点头，“如今这绣院和布庄都是我大嫂在打理，不如二位稍后，我现在去请她来，你们再一同详说商量，如此可好？”
心想还是要与旧识打照面的沐熙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来，却客气道：“有劳之贤妹妹了。”
云之贤笑得温和，招呼道：“别客气，请稍坐品茶。”
半盏茶后，阿碧扶着大腹便便的洛萤进门来。
洛萤见到沐熙很是高兴，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站着说了好一阵话，经阿碧提醒后两人才是挨着一同坐下。
听到沐熙的来意，洛萤立刻遣人叫来匠工师父将奉国公府具体的要求仔细记下，又承诺说五日内就能做出样品，到时再给送到府上去。
洛熙格外客气地又向她道了好几声谢谢。
云知谨这日事少，所以一直惦记着早上和景誉约好了下棋，应卯应卯后就准备提早下班，回家应约来。
一进前院厅堂，抬眼就看见了坐在洛萤身边的沐熙，立即笑着打招呼道：“稀客啊，学妹。”
沐熙眼神流连在眼前的云知谨身上不舍移开，好容易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却又仅是礼数周全地福了福身，仍是客气地模样道：“许久不见，太傅安好。”
云知谨摆手，好笑地纠正她：“什么乱七八糟的官腔，一如往日，称我为学长便好了。快别扫了你们兴致，继续聊，继续聊。”
他转过头问一边坐着陪聊的云之贤，“景誉哪儿去了？”
经提醒，听得津津有味的云之贤这才想起自己把景誉忘在院子里快一个时辰了。
“……他刚才说要帮我挖坑种花，约莫现在还在院子里吧。”
呵！我这妹夫可以啊！
脑子里已开始编排消遣词汇的云知谨拔脚就要去找景誉，谁知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与沐熙客气道：“学妹留在我家一同用晚膳吧。”
沐熙听见云知谨对她说话，赶忙又站了起来，礼貌回道：“多谢学长盛情，只是我与襄儿出门前没有留话说不回家用完膳，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了。”说完左右看看没见到沐襄的身影，疑惑道：“只是这襄儿哪儿去了？”
一旁看聊的云之贤提示道：“半个时辰前看见知行回来就跟出门去了，许是一同在书房看书吧。”
沐熙脸上是大写的尴尬。
云知谨叫来管家，让他去寻沐襄回来，管家应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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