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以往那些年月，云之贤将其他官家小姐的邀约拒之门外，不惜赌咒自己身体不好，说自己来皇都后终日将养在家，便是不想沾染官场和朝政上的事，心里也很抗拒听见外面的流言蜚语。
纵然不关家里兄弟两人的事，但听多了这些闲言碎语的，难免会在某些槽点上有庸人自扰的可能。
偶然巧合的情境下，她也是知道别人将她议论得难听的，一些戳脊梁骨的措辞已让她十分介怀，更何况是家里的父母长辈和她的兄弟。
他们为她遮风挡雨，不让她受伤害，她很专注地把目光放到已拥有的幸福上来。
可，以往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般鸵鸟状，如今她却想走出自己这个桎梏的观念，不躲闪，不抗拒。
她想，大概没什么好怕的，因为她也想保护这些爱她的、对她好的、也千方百计想要保护她周全和不让她受一点委屈的人。
正想着，又听云知行说道：“当日，我留心闻到药汤中若有似无的酸苦味，立即找来药方查验药渣，当发现药渣没被人动过，十数种药材也能一一对应，我便对那药罐起了疑心。果然，药罐洗净后依然有股淡淡的酸苦味，这才是找到了下毒的工具。皇帝是心肾不交，脾胃失调，但酸味增进食欲，苦味补心，这对皇帝脾胃不调，肝气不宣的症状没有一点用，而是借着其他益气散瘀清毒的药材反其药效行之，幸而发现得早。我同师父做了一个推论，想必下毒之人也是懂些医术的，不然不会这么快就寻得方法对药下毒，还不能轻易被人发现。”
云之贤接着问道：“近身伺候皇帝的人，七喜他也没发现御前的宫人和女官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景誉摇摇头，解释道：“除了保护太上皇和皇子，玉罗刹也在御前当值，近身人等都要搜身，也会查验夹带的食物茶水点心里有无下毒。事发前，煮药罐子被替换过，也是因为原先的罐子被摔碎了。”
兄妹三人一齐发问道：“谁摔碎的？”
“住在欢喜殿的那位夫人，容澜。”
云知行和云之贤问道：“不该查查她吗？”
景誉点头，“暗哨查过，欢喜殿里里外外查了许久，都无异常。”
“会不会另外有人收着这些□□，比如说……”云之贤想起了某个剧本子里的相似片段，又问道：“比如说近身伺候容澜的内监和女官，又或者侍卫。”
云之贤提出来的固然是条线索，但很快又被景誉否认了：“她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会医术的，所以线索又断了。”
四人沉默，说到月上枝头也没分析出个头绪，只好暂缓，待日后再议。
云家兄弟说着话儿又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景誉被追出门来的云之贤叫住了。
“你与言大哥常在御前走动，自然是看得分明仔细，但会不会是显而易见的线索却被忽略了，如今，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疏忽了呢？今日听公主说起这些，我当真是后怕，”云之贤拉起他的手，切切道：“你保护王爷时，也要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这一席话听到最后，竟来了个峰回路转。
景誉有些抓不住重点，疑惑道：“怎么你说这番话，竟是让我保护好自己吗？”
“‘食君俸禄，忠君之事’，要是没有‘君’的话也就没你什么事了，但是‘君’没有你，却是个‘光杆司令’，也成不了任何事，这么说你明白吗？”
听她说话绕圈，景誉笑得狡黠，他摇摇头：“不明白。”
云之贤被他的笑容晃了晃，闭眼稳了稳情绪后，解释道：“翻译成大白话的意思是，你们都得好好的。请你既要保护好王爷，也要保护好自己，这么说明白了吗？”
“哦，”景誉笑着点点头，“好。”
忽而，他轻叹一口气，本是笑着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
“之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身先士卒’，这些话都是在告诉将士们要心怀大义、舍身忘死。很多时候，世事无法两全。”
这世事全不全的，那是上帝的事，她管不着。
她在乎的事是——他要活着！
云之贤抓紧他的手，霸道道：“若我说，我不准你这么舍身就义呢？”
“之贤，很多时候我们无法控制一件事情的发生，只能全力并尽己所能去保护周全。”
“就像你当时为了报仇，竟可以蒙着面具，用另一个人的名字待在我们身边这般保护周全，是吗？”
景誉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不是的，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云之贤执拗道：“可在我看来，分明就是一件事。”
她知晓这般模样是无理取闹又强词夺理，可她没办法打散心中的恐惧。
以前，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如你正在为亲人朋友爱人担忧，请停止这样思考，应该祝福他们，发射正面积极的心念给他们去冲破当下阻碍，获得圆满。
只是，她面前的这个人，严肃认真起来就很容易六亲不认，很容易不顾自己的安危，很容易就可以忘记自己来成全别人……
她怕，她害怕失去他，非常害怕。
云之贤被自己吓到，嘴角一塌，“呜”一声又哭出声来。
景誉不舍她激动地哭出眼泪，只好认输不再分辨半句，怜惜地替她抹去眼泪，轻哄道：“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真的吗？”
云之贤眨了眨泪湿的眼，眼里有光，像是夜里雨后晴空中的星光又再一次亮了起来。
景誉心软，宠溺地点点头，承诺道：“真的。”
云之贤一把拥住他，坦白道：“我虽然为王爷感到担忧，但是想到可能会因此再失去你，我便不能停止害怕。”
她仰起头，认真又笃定地看着他，“景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成了我心里的牵挂。日日夜夜，你就这么在我心里悬着。不明白自己这份心意时，我曾为自己开脱，找了诸多借口却也没什么用。因为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因为你笑，我也笑，因为你心里有别人，所以，我很纠结，我很不快乐，我很多疑，我有很多未知名的小脾气让我困惑烦扰……我想，这都是因为我喜欢你的缘故。”
廊下的可乐和可可，并同在院中站着的景誉的神情是一样的，都为云之贤突如其来的表白而愣住。
可乐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层层竖起，既觉得很是肉麻，却又钦佩得很。
以往听得商梓和言沉笑谈小姐是“奇女子”时，她还并不以为然。小姐从小个性鲜明，纵然思虑到万全之策才是付诸行动，但多数情况下都是本能反应。
然而大少爷说小姐老成，但在私下，小姐也会耍些小性子，特别是在景少爷表明身份后，这样的小性子终究在人前也是藏不住了，所以“奇女子”的言说并不能成立。
但是，这些都是不紧要的，就在刚才，还在她俩眼下，一贯将小性子和内心情感藏得极好的小姐，居然主动大胆地表白了。
可乐和一脸看热闹的可可几乎要同时竖起大拇哥为此点赞。
她们家小姐果然是一位奇女子。
景誉也被这番表白震得丧失了思考和语言能力，他陷在云之贤真诚地眸子里无法自拔。心中那把火因此烧得极旺，险要将他的理智尽数吞噬，若不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他还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你刚才说什么？”
云之贤圈着他的腰，仰着头，眨了眨明亮动人的大眼睛，嘟了嘟娇嫩的嘴唇。
“好话不说二次，你分明已经听到了，却诓我再说一次。”
那边已然知晓院中抱得亲密的两人接下来会上演何种套路的可乐，转头过来对眼睛发直的可可说：“我们先回屋吧，免得真的长针眼。”
尚在发傻的可可跟着掩嘴笑的可乐，两人轻手轻脚地回屋了，将洒满月华的院子留给正在深情凝视彼此的二人。
景誉的笑脸灿烂耀眼，他打趣道：“原谅我年岁渐长，怕是自己耳背听错，这才要确认的。”
“我有办法证明你不是耳背。”云之贤笑出酒窝。
景誉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便被攀上他的云之贤吻住了嘴唇。
如斯春夜，温情四溢，十分适合有情人秉烛夜游。
我向你游啊游啊，是让两颗原本将要错过的心，拉得更近。
经过告白和么么哒，两人都是兴奋地失眠了。
第二日早晨，餐桌上的两人因为睡眠不足，不但眼下有些乌青，连用膳的动作也较为迟缓。
将关切的眼神递过来的云老爷看了女儿和未来女婿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俩昨夜结伴偷牛去了吗？这天气还不见得热到睡不着，怎的都挂出一副黑眼圈来？”
站在云之贤身后的可乐突然想起昨夜睡下后，云之贤卷着被子滚来滚去傻笑的情景，“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见大家好奇的眼光迎了过来，又赶忙摆手道：“是老爷的话好笑，是老爷的话好笑。”
好在众人相信了，可乐长吁出一口气来。
坑妹专家云知谨自以为猜对她是为凌长里担忧的缘由，了然回道：“女大十八变，心思也多起来了，心里没人家还为人家担忧操心呢。”
不等云之贤反击，一旁的景誉轻飘飘道：“快些吃吧，上朝要迟到了。”
席间，锦氏、蓝氏和洛萤一同抬头看向景誉，眼里都写着疑问句：用餐礼仪做得十分优秀的未来姑爷难得会在饭桌上搭腔，今儿真是奇怪了。
婆媳三人还没想个明白，只听云之贤又接着道：“娘亲，二娘和大嫂，你们老盯着景誉有事吗？”
咦？
婆媳三人心里又升起个疑问：常年总是在餐桌上神游的之贤，今日为何反应这么快？
三人不解，顿感今儿一顿早饭怎么吃得疑云满布的？
洛萤眼尖，突然撞见景誉和云之贤相视一笑，顿时了然。
云知谨莫名地看着自己老婆端着一碗豆浆傻笑，好奇地凑过来问道：“什么事这样开心？”
“自然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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