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等宾客差不多到齐，七喜宣了舞姬进场，赏花大会才算是开始。
良境民风淳朴，虽有一定的门户之见和传统伦常之说，但大体看来还是较为开明的。
青春奔放的少女们大多热情如火，十分懂得云知谨说的“生活情趣”这种东西。
随侍在皇帝一侧的景誉，挺拔俊朗的样子早已引得万千少女中的小部分上前来邀约他一同去赏花。
景誉总是礼貌、面带微笑又好脾气地婉拒各类邀请。但，这种态度并没有让鼓起勇气前来勾搭的少女们知难而退，更有甚者已经上前去勾住他的手臂，欲将其强行拉走。
看景誉左右为难，心里觉十分有趣的凌长里端着茶盏笑道：“今日人气最旺的,不是商梓和沐逸阳这等谦谦君子，也不是意气风发的云知行和洛川，亦非俊美青年洛山和云知谨，反而是后劲蓬发、似天降奇兵的景誉占尽先机。看来，孤是愈发跟不上皇都近来风行的审美观了。”
沐熙听到，侧过头来笑着搭话道：“是呢。景将军行事低调谦逊，俊逸非凡，又有一身好本领，大约现下的少女们还是憧憬武将多些。”
眼看皇帝和皇妃还有话要说，识趣的洛家三姐妹揽着云之贤向沐熙作辞，四人一同下了赏花台，到亭子里享用鲜果茶点去了。
云之贤退下后，皇帝的眼神也不漂移了，容澜这才是松一口气。她缓缓接过沐襄的话，话中带刺道：“皇妃此言差矣，像陛下这般文武双全才是好，少了一样像少了一只手臂，又有什么趣。”
容澜慢摇着绘着大簇芍药的团扇，一双丹凤眼扫了扫沐熙，一副看不起乡巴佬没见过世面的神态。
这刻薄尖锐，出言不逊的态度，倒也没让沐熙恼火，她从容地对着容澜笑了笑，并未答话。
坐在两人中间的凌长里却勾出一抹冷笑，微微偏头，瞥了一眼容澜，漫不经心问道：“满朝臣子既有武将也有言官，各司其职，大都对朝堂忠心耿耿，怎么容夫人觉得他们竟是残缺的？”
容澜一顿，略有惊慌，不想马屁怎么拍到马腿上了？
再听得皇帝没有向着她，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她尴尬地起身跪下去，小声解释道：“臣妾失言。请陛下恕罪。”
凌长里没有立即让她起身，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后才道：“坐下吧，出门在外，容夫人行此大礼会让家眷们觉得孤苛待后宫呢。”
容澜的脸色又变了变，将苦笑掩藏好，“臣妾失礼，还请陛下不要往心里去。”
“坐下吧。”
容澜偷偷瞄了一眼凌长里，见其脸色并无不妥才是闭嘴坐下。
这么尴尬地闹了一出，却也没打散万千少女们的热情。前赴后继地上前去拖拽景誉一同去赏花的，依然大有人在。
虽说云之贤和洛家三姐妹聊得如火如荼，但高台上发生的一切太明显，太刺眼，太引得她想一观究竟。
最可怕的是，竟然还有主动大胆想勾着景誉走的。
云之贤大为火光，心道现在的千金们是怎么了，怎么礼义廉耻和女子的矜持竟都浑忘了吗？若不是穿着这身衣服又端着淑女的架子，她早想冲上去拨开那一堆莺莺燕燕，然后霸地气宣布：景誉这位好青年已是她的人，你们算什么东西。
正在心里腹诽，有人拍了她一下，转头便见迟到的凌樱已寻到她跟前了。
洛家姐妹与凌樱互相见礼后作辞，又寻了另一处热闹地且相熟的话圈子参与进去。
凌樱见到云之贤的脸色不好，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果然！
“深呼吸，保持笑容，保持笑容。”
听言，云之贤闭上眼猛地深呼吸一口，睁眼时看到又有女子上前拉扯景誉，不可忍地，作势就要冲上去了。
只觉眼前似要晃过一道彩虹，凌樱定神且快手一把拽住她，惊道：“乖乖，你今日不是来打架的啊。消消气，你看景誉不是没跟着走吗？”
云之贤委屈地说：“那你看他还笑呢，要不是皇帝在的话，恐怕他早就答应了吧。”
凌樱捂嘴笑了，“哎哟，你看你说的，怎么会呢。”
说时迟，那时快，赏花高台上的情况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变化来自一位穿着柠绿色裙装的女子，她冲向高台，如拯救了宇宙那般英勇地，顺手解救了景誉。
沐襄推开一众奔放的女子，表情端然，义正言辞道：“各位姐姐这是怎么了，礼义廉耻混忘就算了，但是矜持呢？你们将尚在护卫皇帝的将军拉走，我倒要问问看，各位姐姐家可有男儿能替将军站在这里护卫皇帝周全？”
戏剧化的一幕，让正无聊的凌长里听去，顿时心花怒放，他简直就要为小姨子鼓掌了。
精彩！太精彩！
不过，这等架势怎么和某人有些相似……
话说回来，这不是该由另一个人来做吗？
看着好戏的皇帝，顿时陷入沉思。
解除危机的景誉悄悄吐出一口气，心想自己得改改严肃严苛的脾气，寻常也要对沐逸阳宽容些，怎么说他家妹子是恩人啊！
台下，站在花池边的云之贤到此情此景，心中更不是滋味了，但怒火突然消停，幽幽地，竟生出些失望和害怕。
她骂自己是思想上的勇士，却是临场胆怯不前的怂包。
只见云之贤脸色红了又白，凌樱当机立断，一把牵起她的手往高台上走。
云之贤还在自己的小情绪中起起伏伏，想来自己此时也无法做出淡定且官方的表情，故反抗小声道：“我不走，去干嘛？”
“宣布主权去。”
“皇帝和皇妃还在上面，我去宣布谁的主权？”
“那就求皇帝赐婚。”
“不要。”
太后由容澜扶着下去赏花好一阵了，凌长里同沐熙说了会儿话，喝茶时瞥见台下不远处正在和凌樱拉拉扯扯似闹了别扭的云之贤，心中冒出个主意，他示意沐襄到跟前来。
“今日本是赏花，但是品种太多，眼花缭乱的又认不全，孤记得云之贤最是懂得这些，你去将你之贤姐姐请上来，仔细同孤与皇妃说一说。”
沐襄笑着答应了，风一阵地跑下台去。
与云之贤还在僵持的凌樱见到沐襄跑来，停下了拖拽云之贤的手，笑道：“小襄儿怎么来了？”
快人快语的沐襄笑着答道：“皇帝姐夫说很多花认不全，想请之贤姐姐上去一同认一认。”说着，她又伸手拉起云之贤的手，热心邀请道：“之贤姐姐，我们走吧。”
被凌樱和沐襄一左一右牵着，头上却顶着一团乌云的云之贤走近御前。
心知肚明的凌长里装作诧异问道：“怎的是日头太晒吗，这会儿脸色这么难看？”
云之贤淡淡道：“今日花开得多，想细细欣赏，但是却看了个眼花缭乱。本是觉得眼前这朵好看，凑近一观却又发现开得不够艳丽，另一朵开得极好了，气味又太香，刺得鼻子不舒服，民女因而想到世上的一些事也如此难以两全，心里多了些感慨罢了。”
凌樱心想，能这样为自己找借口的，还找得这样大气的，怕也只有这丫头了。
她掩嘴笑道：“原本是个聪明又洒脱的丫头，怎么今日赏花竟赏出了些人生感悟来了？”
凌长里心里明亮，笑道：“原来不是你一人读出了些感悟，本以为襄儿只是快人快语，但刚才替景誉打退人的那番话听来，也是有许多大道理在里面，直切命门，相当畅快简洁，孤当真是开了眼界。”
闻言，云之贤蹙了蹙眉，又抿起嘴。
凌长里转头来问沐熙：“襄儿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襄儿今年十二了。”
“嗯，她可有喜欢的人啊？”
“她年纪尚小，哪里懂得喜不喜欢这些事。”
“刚才她为景誉这么一挡，倒让我觉得可以先给她定个人家，你意下如何。”
吃惊地沐熙原是想在日后私下为沐襄求个旨，请凌长里允许沐襄的婚姻由她自己做主，却没想到此时竟被早早提起，且还是由凌长里亲自提出来的，一时间竟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好顺从道：“全凭陛下做主。”
虽是小声的商议，但云之贤就在跟前，饶是再小声地商量也能让她听得仔细真切。
云之贤瞪了凌长里一眼，然后转身朝向人头涌动的高台下，不再看他。
凌长里收到云之贤的眼神还在细细回味，又感觉到另一边也递过来一道目光，抬头只见景誉一脸冷漠地将他望着，当下脸色也是十分不好看。
此时，凌长里既证实了云知谨说的“可她与景誉两人是真心的”，又对“陛下会给她赐婚吗”而感到苦恼、迷茫和困顿。
他不想给她赐婚。
他这般喜爱她，也不在乎她喜欢景誉，他只想她在他身边。
赏花会是在皇家别苑一个视野开阔，类似于较场的地方举行的，平视望去，除了远方的山之外，也没什么遮挡物。
云之贤甚无目的地看着台下的人山人海，不一会儿便感到眼晕无趣。转而抬眼，遥望远山和天边的流云。
夏日晴天无风，流云悠悠，阳光晃眼，还有些闷热，好在高台有密实的幔布遮顶，不会被晒得焦躁。
不知天边流云似小白猪一般滚了多少头过去，一旁的皇帝皇妃和凌樱聊得起劲，聊天声和高台下的嘈杂声交织成若有似无的电波声一般让她有些头晕，恍恍然地又生出一丝不安和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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