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凌长衾随着凌长里一道，目送云之贤两兄妹出内宫门。
望着马车踢嗒远去，凌长里感悟颇深。
“自小不识愁滋味，也是遇上她才懂分离的感觉像是剜心一般。”
“皇帝眼光是不错，这丫头确有几分福相，才智也可与她兄长比肩。但三分天命注定她不宜立为皇后，其中也有皇帝过于宠溺信任的缘故。恐怕，如有朝一日待她母仪天下，这朝堂之上便会有两位君主。世间万物讲究阴阳平衡，倒是沐熙和你衬得很。”
凌长里执拗，如每日温习功课般，对自己背诵一遍，亦对别人也背诵一遍。
“可我心里就是放不下她。”
“我看这丫头身上有些你的影子，你能被她吸引，也是因为还不自信的缘故。自二哥长冶将你召回，又将朝堂上许多事一并压你身上时，为兄便知道你日常辛苦，大小事惯是一个人硬扛。之前几次因缘巧合的与这丫头有些观念上的契合，所以你信她宠她偏爱她。可如今你身旁也有疼惜关爱的人，皇帝深知爱而不得的痛苦，又怎可对爱你的人视而不见？”
“六哥指的是沐熙？”
“然也。若说周全，容澜应也能算一个。只是，论你与为兄探讨过、又说得最多的女弟子，除了云之贤，就是沐熙。莫非你还未明白过来自己真实的心意吗？”
见皇帝沉默，凌长衾又道：“你钟爱的人也一心为你，无论是沐熙还是云之贤，可你该知道你的眼前人是谁。云之贤与景誉爱得那样深切，多皇帝一个在中间又是令两厢为难的事。偶听洛山说起景誉来，之前他误以为云之贤与你两情相悦，还因想成全你们二人欲要远走高飞。为兄是想着那上阵杀敌恍若修罗横世的人，在心里竟为一个女子存了这么块柔软的地方便很是感慨。难道善解人意如皇帝，也不想就此成全一段佳话吗？”
“若无云之贤，恐怕景誉当年也过不了西郡那一关。在西郡与他同吃同住又怎会不知这个人，日常看来好似文雅书生，一旦上了战场就变了个人似的，倔强勇猛，不但抛却生死念头，又无谓自己身上的伤痛多重，更像是脱缰野马不受控制那般横冲直撞。我也很怕有一日，又如在西郡时看他整个人似泡在血水里那可怖的情景，真不知道浑身是伤的他是怎么撑过来的……如此神将，我想留他在身边，只好常常用云之贤做饵，望他因为云之贤的关系而多些顾虑。幸好这个人质确实是他的软肋，不然这世上，可曾还有他害怕失去的东西？六哥，你说世上为何有这样痴的人？”
“此刻看来，皇帝也痴得很，与景誉和云之贤，是一样的。所以，你只当这一生有两位痴如同胞、亲如家人的密友，成全他们吧。”
凌长里摇摇头，坚决道：“景誉未在朝堂立威，也还没有子嗣，预备再赐他一份尊荣的时机却还不成熟。再有，云家风波看似已然平息，可我心里总觉得还有什么未周全似的，这些时日昼夜不安。”
“容胤动不得，同穿一条裤裆的林家却已露败象，是时候敲山震虎了。皇帝仁慈，却不是浪费在居心叵测之人身上，不值当。”
“抓的刺客莫名在水牢里死去，此事又如落毒一样断了线索。”
“防得那样紧了，依然防不胜防。索性放开这些如枷锁一般伤脑的计谋。皇帝要知‘兵不厌诈’，为兄惯不喜当那臭酸味的正人君子，故打算亲自做个局，让猎物自己入瓮来，此前已同商梓安排妥当，却还差个唱主角的。”
听罢，凌长里眼神一凛，又见凌长衾平静地对他点点头。
…………
跳过火盆，撒过粗盐，云之贤被众星拱月般迎进门来，这样庆典般的气氛，恍恍然让她有种出嫁女儿回娘家的感觉。
回房沐浴净身，云老爷先领着她去宗祠祭过祖先，背过祖训，再聆听训导后便让她到东苑去陪伴锦氏。
一双儿女齐齐趴在床前像是儿时模样，眉眼相似，又欢欢喜喜的，锦氏激动得竟要流下眼泪。她红着眼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也看不够似的。
云之贤被感染，鼻头也是酸得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一劝。
瞄了一眼站在床侧的可可眼眶红了，云知行转而笑着与锦氏道：“娘亲惹得长姐也要哭了，眼看可可在一旁还要跟着哭，这一家人刚团聚，这么多话要说，只顾着哭做什么？”
锦氏伸手来回抚着云之贤的脸，爱怜道：“你呀，从小看着可乖巧可会疼人了，怎么长大了却这样会折腾，可见女大不中留这回事是有的，等誉儿回来就把你嫁过去，别人家的媳妇儿就折腾别人家去好了，可不要让我每日担惊受怕的。”
“是女儿不好让娘亲担心了，娘亲只管骂，女儿受教。”云之贤终于忍不住眼泪，不受控制的，瞬时就泪湿了满脸。
锦氏也跟着流泪，她替云之贤擦了泪珠，微微叹了一声，“十月怀胎多么辛苦，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娘亲疼你都来不及，怎会骂你？”
被暖流包裹的云之贤扑到锦氏怀里嚎啕，欣慰的锦氏抚着她的头发，又伸手去摸摸云知行的脸，如珍宝失而复得那样怜惜珍重。
“还好祖宗保佑，还好上天垂怜。你与你弟弟都是我的命根子，娘亲可不能见到你们这样受苦啊！”
云知行听了锦氏一席话，紧紧握着锦氏的手，沉默许久。
一旁站着的可可也哭出声音，却好强地背过身子去，又捂着嘴不再发出半点声音。
云知行给锦氏擦眼泪，轻拍着云之贤的后背，眼睛却看着背过身去哭得全身颤抖的可可。
母女俩拥着哭了一阵，又欢欢喜喜地笑了。
眼看女性话题他插不上嘴，云知行拽着还哭得厉害的可可出门来，递给她帕子。
可可摇头，抽泣中又打着嗝，一时忙得很。
云知行用手指勾住她下巴强行抬起，在可可错愕时又用力握住她的双肩猛地往后一推。
可可吃痛，恼怒地打了云知行一下，凶道：“你在干什么，不知道这么很疼吗？”
“好了，打嗝止住了。”云知行将帕子塞到她手里，径直转身走了。
可可回过神，发现自己打嗝真的止住了，她低头看看手里那块柳青色的帕子，又抬头目送远去的云知行，一脸莫名。
云之贤的晚膳是在宁国公府用的。
坐立不安的洛萤一听见云之贤来了，挺着个大肚子从内院疾步走出来迎她，步子快得阿碧都跟不上，身后还跟着一堆满头大汗满脸惊恐慌张的婆子丫头。
一见到云之贤，洛萤上前就是一掌拍到她手臂上，怒道，“你这坏丫头，害怕死我了。总晓得你是会惹人注视的主，但是没想到也这么会折腾人这般不让人省心，看谁以后还巴巴的心疼你。”
云之贤走上前拥了拥洛萤，皱着脸失望可怜道，“大嫂不疼我，我却再没有人疼了，想来如此可怜，唉，什么破命嘛。”
洛萤看她模样扮得凄惨，很想笑，可面上却绷住又严肃道，“你在宫里躺着的时候好好反省了吗，好好忏悔了吗？”
云之贤眨巴眨巴眼睛，狗狗般无辜听话，头如捣蒜，“我有我有。”
“那还差不多。”
见洛萤语气和缓，云之贤又扑上去从侧边搂着她，亲了亲她的脸，撒娇道：“大嫂不生我气了吧？”
“哼。”
“大嫂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可别生气了吧。”
“哼。”
“大嫂，我的好大嫂，你可别生气了吧~~”
洛萤抵不住云之贤的攻势，花儿一样笑开了，又抬手掐一把她的脸，龇着牙说道：“哎哟，你今天喝了多少蜜来的？”
旁边的家仆婆子和丫头们看着这一幕也是新鲜好笑。
这亲家小姐怎么和往日“眉眼是眉眼，并无额外表情”的样子很是不同了？难得三小姐这样疼爱她，大概也是顶好顶好的人吧。
这么想着，众人心里的亲切感又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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