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岁月· 五
“诶？你也见过极光？”叶之诧异。
“没有。”林以漾答，“但我见过你。”
叶之呼吸一窒。
就在此时，阮鸢的声音忽然传来：“之之，我们回来啦！”
她和宋昱琦已经开了门，正站在门口清理鞋子上的碎雪。
讲电话讲得太入神，以至于叶之完全没有察觉到她们的开门声。
小鸟儿，你这声提醒，真是来得及时。
叶之松了口气，对电话那头的林以漾说：“琦琦和小鸢回来了，我先挂了。”
接着又补上一句：“阿漾，新年快乐，记得喝蜂蜜水。”
说完就迅速挂了电话，没敢等他回应。
*******
两人回来后，她们随意聊了一会儿，等到午夜时，几人互相道了“新年快乐”，熄灯准备入睡。
头顶星光闪耀，叶之睁着眼睛愣神。
宋昱琦忽然发声：“叶子，我觉得你今晚有些魂不守舍的。”
“嗯？有吗？”她转眼看她，眼里映着煜煜的光，像落在凡间的星子。
阮鸢插嘴：“有的，我也感觉到了。”
“可能是白天睡太多了，有点发懵。”叶之回眼看穹顶，柔声说，“快睡吧，小鸢，你今天已经睡得太晚了。”
“奥，晚安。”
“晚安。”
“晚安叶子，晚安鸟儿。”
叶之又发了会儿呆，脑子里乱乱的都是杂音，实在无甚睡意。
拿过手机，摁一下home键，有一条来自林以漾的微信，几分钟前发来的。
解锁打开。
【Lin.】如果当时你站在悬崖边，在你的假设里，别忘了把我变成崖壁上的一棵树。
叶之心念转动：这样我就可以免于一死？并且我跳下去就能和你一直为伴了？
【之一】为什么？
林以漾回得很快。
【Lin.】因为
【Lin.】我好挂住你啊
果然是，这样就能救下我了。叶之想。
她的手指无意识点了两下林以漾最后发的那条信息，那六个字骤然被放大。
白底黑字，清晰无比地呈现在她眼里。
她怔住了，这句话….
霎那间，她记起S.w聚餐那天，陈凯文跟女朋友说过这句话。
“我好挂住你啊”，在粤语里，是我好想你的意思。
原来阿漾他在说，我好想你啊。
“轰”的一声，叶之脑袋里一片空白。
接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甜蜜的，苦涩的，悸动的，忧伤的…百感交杂，生生不息，源源不绝。
她也很想他，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
佛说人世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恨，求不得。
生而煎熬，老而艰难，病而衰弱，死而无力，可生命本就是向死而生，生老病死，她早已释怀。
爱别离，她痛下决心要离开他时已经深切领会，苦归苦，不过是一时，她挺过去了。
怨憎恨，幼时的经历让她看得很开，连对上天和命运她都没有怨尤，何况是人。她总觉得，人和人之间，合则聚不合则散，哪来那么多怨怼牵绊。
然而，当小鸢说有了宋昱臻的孩子时，她是真的恨，恨宋昱臻，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除了小鸢阿以漾，她已经一无所有，可他宋昱臻贪欢一夜，拖累了小鸢的一生，也让自己和阿漾从此殊途。
但那夜在南市，与林以漾坦诚相对时，她忽然了悟：情难自禁。
理智如她和林以漾，也未能幸免，何况是醉意深重的宋昱臻和小鸢。
这样的怨恨，未免有失公允。
说到底，怨尤憎恨，也没有那么熬心，未放下时，坏情绪也只是偶尔打扰，放下以后，更何谈苦楚。
但是，求不得，求而不得，原来竟是这么苦。
这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啊，那些心里纵横交错的伤痕啊，一次次逼近眼眶都倒流回眼里的泪啊，纠缠了这么久，还是不能放过她。
每次她以为自己已经百炼成钢，可现实总能清楚明白地告知她，她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像现在，她多想说一句，“我也好想你”，亲口对他说一句，我也好想你。
但却总是，求而不得，求，而不得。
叶之闭上眼，真的好苦啊。
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
叶之的心静默半晌，然后幽幽叹息。
就算早知如此，但我还是想有以后啊。
他之于她，也像是极光，就算致命，也甘之如饴。
不经意又碰了下屏幕，再睁眼时已经退出了这句话的全屏模式。
在她发呆的这段时间，林以漾又给她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叶之摁下锁屏键，没有再回复。
她对着黑暗的空气，无声说：阿漾，新年快乐，我也很想你。
******
手指快速在手机屏幕上游移，林以漾打下“我好挂住你啊”几个字，点击发送。
聊天框顶部本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他的消息发过去两秒后，状态消失，又变回那两个连笔画都少得可怜的字：“之一”。
她看懂了，他知道。
他还知道，她不会再给回应，就像一直以来的一样。
看一眼时间，06:13。
林以漾沉默着想，芬兰和中国的时差是多久？
百度一下，哦，冬令时两地差六小时，那么现在那边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给她发了一句祝福，他收起手机，装进兜里。
就像一个多小时前她挂电话时那样，她没等他回答。
这一次，换成他，不再等待她的答复。
她是因为，不敢等。
他是因为，等不到。
林以漾抬头，把思绪放回眼前。
音乐声已经停了，空间里充斥着此起彼伏的鼾声。
大家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横七竖八地倒在沙发上，有的两三个叠放着，有的四仰八叉仰瘫着，和身边那些潦倒的酒瓶差不多造型。
司玮估计是做梦都还在喝酒，手在空中乱抓两下，嘴里嘟囔着：“阿漾，你站外面干什么，进来喝酒啊。”
说着还诈/尸一样坐起来，大喊一声：“来呀！快活呀！”
喊完又躺倒回去。
林以漾皱着眉斜瞅着他，这人神经病吧？
旁边想起一声突兀的轻笑，林以漾转眼看去，才发现宋昱臻也和自己一样，是空间里唯二清醒着的人。
他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喝着酒，见林以漾望过来，还举着酒杯向他示意一下。
林以漾问：“你也喝了不少了，怎么还没喝够？”
宋昱臻扯着嘴笑了笑：“不知道，总觉得还差点儿。”
说话时舌头都在打结了，还差点儿？
林以漾看他一眼，稍微点下头，没说什么。
按铃把服务员叫进来，吩咐他们去楼上开个大套房把这些不省人事的人安置一下。
安排完了，他走过去问宋昱臻：“昱臻？你还要喝多久？我准备走了。”
“我等会儿自己走，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林以漾颔首，反正他们都是熟客，把他一人放这儿也不会出什么事。
林以漾转身去找自己的外套。
宋昱臻在背后开口：“对了，阿漾，今天的账就麻烦你结了，我最近资金比较紧张。”
“嗯。”林以漾定定看他两秒，说，“食道连的是胃，心里空靠酒是填不了的。”
宋昱臻抬眼看他。
“这么多年，不是只有你在用心了解别人。”林以漾目光柔和。
宋昱臻恍惚间想起那晚在阿漾家阳台，他看出林以漾对叶之的心思，还说过自己了解他之类的话。
宋昱臻忽然觉得畅快，就算什么都没有了，还有这一帮兄弟，也够幸运了。
他又举起酒杯：“好，这杯酒，敬友谊。”
说着一饮而尽。
“有事记得打给我。”林以漾摆摆手，“走了，回见。”
宋昱臻目送他出去，停顿两秒，向后靠进沙发，仰着头发呆。
*******
走出会所，天已经蒙蒙亮了。
林以漾脚步微顿，家离这倒是不远，走路还是打车？
忽然旁边花台里窜出一个黄色的影子。
林以漾随意看了一眼，然后停住视线。
哈利波特踱步到他跟前，蹲坐下来。
一大一小，隔空相望。
它身上囫囵地挂着它的冬装，扣子没扣，披散着覆在身上，不过如果是蜷卧起来，也勉强能起到御寒的作用。
家里暖气很足，它不需要穿衣服，所以这是它从家里跑出来时自己胡乱套的？
它在这儿等了多久？隐约还能看见头顶亮晶晶的晨露。
这一瞬间，林以漾忽然知道了叶之对它另眼相待的原因。
真是一只独立又贴心的猫啊。
林以漾把它从地上抱起来，它身上的衣服冷的已经带上了湿气，干脆地扒下来扔了，直接把它揣进他的大衣里。
两具不算温暖的躯体，隔着毛衣和绒毛，在此刻紧紧相依。
看了眼晨光里逐渐清晰起来的街道，林以漾决定走回家。
轻轻颠了颠手上的黄猫，说：“你在外面冻了多久啊？这么冷的天，你不能仗着自己有经验就乱来啊。”
虽是责怪，但语气温和，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暖，听起来竟有几分叶之的语气。
不过叶之的温柔是显而易见的，而他的温柔，则需要细细品味。
哈里把脑袋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你和叶之真是一个德行，都不让人省心，每次我费心费力把她养出几两肉，她出去折腾一趟，又瘦得看不下去了。”林以漾继续说，“你呢，这半年我好不容易让你圆润一点了，你自己看看，这么一夜，身上的脂肪全被你耗完了。”
哈里甩了下尾巴，软软打到林以漾肚子上，你怎么净想着把我们喂胖，什么心态？
他低头看它：“圆滚滚的不好吗？你看Ali，多讨喜。”
哈里掀起眼睛看他，满眼不屑。
林以漾轻笑一声：“说起Ali，你自个儿越狱了，把它丢家里，它估计又要炸毛了。”
哈里打个哈欠，不以为意，谁让它笨手笨脚的，连二楼都不敢跳。
林以漾揉一下它的脑袋：“听说你以前经常这么等叶之，我还以为除了叶之，没人能再享受这待遇了。”
哈里扒着他的衣服，把头埋起来，懒得理他。
林以漾接着问：“为什么会突然来等我？”
哈里毫无反应，你话怎么这么多，以前也没看出来啊。
他终于沉默，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林以漾又开口：“你是怕我把你丢下吗？像她一样？”
哈里抖了下耳朵。
“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的，Elephant也不会。”
哈里身子不动，尾巴却向上翘了翘。
“其实，她也没有丢下你，你看，她总是打电话问候你，跟你聊天。”
哈里抬起头把他望着。
他弯起唇笑了一下：“相信我，她一定不是故意打算放弃你的，如果可以，她肯定会带你走的。我想你会滞留在我这，多半是因为她狠不下心开口吧，你知道的，她一向心软，毕竟如果你也走了，我和她就真的毫无关联了。”
“委屈你了，不得不留在我这。”他看着它的眼睛，认真说，“我和她相比，想必还是有差距的吧？”
哈里轻轻“喵”了一声，像是宽慰，其实也没有差太多啦，就只是一丁点而已。
林以漾又笼了笼大衣：“你愿意吗，跟我一起等等看？没准儿哪一天，她就回来了呢？”
哈里伏下脑袋，甩着尾巴，随便啊，我随意，要等多久？
“也许几个月，也许三五年，也许她会回来的。”
林以漾抱着猫，慢悠悠地走着，身前的路，不知会延伸到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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