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哥舒瀚抱着易姑娘,奔驰了三五里,总算找到一家农舍。
屋外场子,积水潮湿,孩子们不准外出,再加鸡、鸭、猫、犬屋里屋外到处跑。
他们走近时,犬吠阻门,鸡啼鸭吵,尚杂着儿号母叱,甚是热闹。
哥舒瀚谎称是主、仆两人,他是“家将”,伊是“小姐”,船破落水,怒涛余生。
农家老翁见他言词诚恳,虽然衣饰奇怪,但那小姐容颜衣饰,却是高贵非凡。
稀饭刚离灶,哥舒瀚狼吞虎咽之余,甚担心易姑娘皱眉。
易姑娘对这一团糟的农家生活,觉得事事新鲜,只略沾浆水,就摇头称饱,被一小女孩拉到门口屋檐下去看她哥哥跑纸船。
哥舒瀚趁机要了件旧衣换上,人高衣小,甚是滑稽,崭新女衣,只有一件,那是老翁的大姑娘的嫁衣,自然不好要过来,只得作罢。
老翁怎么也不肯要谢礼,想他身上光溜溜的落水之人,如何藏得银两。
哥舒瀚只得千恩万谢的别过,其实他身上除了“明珠”之外,并无银子可作报酬。
循着老翁所指示的捷径,两人动身到最近的市镇去,在那里,哥舒瀚可以变卖明珠,作川资,买舟东归。
易姑娘缩在他怀里,身上盖着夜行衣,时辰久了,竟安然入梦,只是因为哥舒瀚像捧“宝贝”似的捧抱着她,令她十分舒适。
天阴路滑,行人稀少。
哥舒瀚一路疾奔,不久,黑压压一片屋舍在望,知是市镇已到,忙拣一僻处入镇,在窄巷穿梭,寻找客店后门。
他不愿明目张胆入店,生怕两人衣饰怪异,引起惊动,众人围看跟踪,使易姑娘抛头露面,甚是不妙。
好不容易,哥舒瀚嗅粪臭扑鼻,马夫打水,知是客店后门马厩。
看看四下无人,翻墙而入,院了。
云破见日,天气放晴。
路旁田亩已尽,代之以土岗森林。
哥舒瀚摧马疾奔一程,回看迤逦的山路尽处,追骑只有米豆大小,就把心一横,勒马蹿进丛林中。
起先,树矮草长,碎石杂陈其间,尚不难行,山路越进越深,一片林海,高入云霄,浓密郁郁,逐渐模糊,不辨东西,林间坡度和缓,间中绿草如茵,不见天日。林木纵横与外界隔绝,走过之处已不显蹄踪。
中午时分到了一处林中空地。
哥舒瀚一抖丝缰,盘马跳下来,伸手抱起易姑娘,取下马鞍,放马吃草。
草地潮湿,易姑娘不便席地而坐,他将马鞍当作板凳,让她坐息。
哥舒瀚解开包袱,取出干粮、肉脯、水袋,分一些给她。
易姑娘好奇地探看他给她新购的青色衣裳……
他看她还穿着白色睡袍,虽是不伦不类,环顾左右,实在没有个隐蔽所在容她更衣,只得作罢。
耸耸肩膀,自走到一处石岩旁,依石自食,他知道女孩子是不愿在陌生人面前对食的,那会令她发窘,吃不进东西去。
易姑娘静静的吃着,看见“那个人”倚靠在远远的一棵树干,就像他自己也是棵树。
有一线漏自树梢叶间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
幽林空气清新,绿茵铺满碎金,易姑娘闭目心醉,浑忘身在何处。
哥舒瀚偶然抬头,远远看见她正微笑着向各方凝神谛听。
霎时间,物换景移!青色森林是她的宫殿,苍黑树木是她的仪仗,金色斑点的绿茵是她的宝座,一切皆臣服于她,为她而存在。
他看了良久,庄严地轻声说:“卿乃林中之后。”
马不停蹄,整个下午就在奔驰中过去。
穿过一林又一林,这陌生的环境有如流浪在一个绿色的国度里,不属于尘世人间。
到了黄昏——密林兀自像是无垠大海,马已疲倦不堪,举蹄唯艰。
哥舒瀚看见实在不能劳动了,遂弃马步行,让它减轻负重。
天色渐黑,森林中尤其黑得快,黑暗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哥舒瀚自悔孟浪,所备干粮不多,不该进入这森林中来。若几天走不出去,怎办?
易姑娘高据马上,哥舒瀚揽辔相傍。
感到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她和这男人来共分世界,这平生未有的感觉令她既惊惧又安慰。
“不要怕。这只是大别山的余脉,山不高,没有多大的。”
其实他心里正觉奇怪,何以斧斤不入这山林,没了樵子斫伐过的迹象,一片原始。
远处有野兽的吼声,哥舒瀚脱口道:“虎啸?”
易姑娘失声已坐不稳雕鞍,眼睛又黑又亮地道:“白额虎?”
哥舒瀚暗骂“该死”,不该吓着她,故意轻松地道:“山猫,它来了咱们便可以喝虎血,烤虎肉吃,晚间有虎皮作被子盖。”
易姑娘轻笑一声,领会他的意思,一抚秀发,道:“那敢情好。”
那是信任他有杀虎的本事,打虎的能耐。
哥舒瀚心中无限的安慰,情不自禁的回头望着她那娇颜,凝神投射过去。
易姑娘被这关注的一眼看得心头鹿跳不已,粉颊绯红,不好意思地扭动一下娇躯。
再前行了会,忽然纤手前指着,道:“看,那边亮些。”
哥舒瀚像是心中的秘密,由这一眼中让她识破了似的,心忖:“这情意,不该让她发觉。我是在破除万难,救她脱离魔掌的摧残,可不是取而代之,攫为己有……”
讪讪的抬头,顺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不料,左前方果然比较光亮些,那不是接近了出口是什么?视野现着将要开阔。
“啊。我们走出这森林了。”
行行复行行,他们加快脚步蹄迹。终于林尽境变,看到山丘、河流……
林外天未全黑,微有薄明,晚霞涂抹着西天彩云,尚未淡去。
眼前是一处釜形山谷,形如天井。
谷中绿树如盖,繁花似绣,清泉流水,形成一弯小湖,万籁天成。
在暮霭沉沉落幕之中,如披轻纱,更增几分朦胧烟岚的美感。
两人久不见天日,而今美景当前,都觉心旷神怡,徘徊流连,不忍离去,有些“痴”意。
易姑娘人在马上,视线较高,忽指着谷口南面喜道:“我看见一间房子。”
哥舒瀚正担心今夜跟这如花少女怎生露宿荒郊。冬日严寒,可怎生受得了。闻言急沿她纤手看去,离不多远,在一丛林木之间,果有一座茅草屋。
他再度扫视全景,作下谷前最后一瞥巡视,忽然有所发现,也叫道:“那湖边也有一间。”
哥舒瀚拉紧辔环,穿林斜行落谷,心中猜疑:“此时正当晚炊时分,上下南北两处,怎的不见炊烟,莫非鬼屋,无人居住?”
易姑娘沿途雾里看花,很是高兴,左顾右盼,玉靥开绽。
哥舒瀚心怀戒意,步步为营,近谷心空旷处,令他猛然止步,前途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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