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踏月谪仙
“好吃么？喜欢的话我便让他们多买些回来，”前厅的矮榻上，北堂胤麒将桌上堆满的各类小吃和点心一一递给苏挽汐，苏挽汐的目光却是紧紧盯着半开的窗户，眼神早已飘向了远方。
她的神色木然，接过北堂胤麒递来的点心，木然的咬了一口，木然的咀嚼着。
这段时日里，他想尽了各种手段，找来了许多她曾喜欢的食物和小玩意，却统统无法令她脸上多出一分除了木然和死寂之外的神情。
北堂胤麒伸出手替她擦拭嘴边的残渣，宠溺的眼眸深处却一片苍凉。
“来人，收拾一番，明日我们便出发回魔界，”他站起身，经过苏挽汐对外间吩咐道。
啪嗒。
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北堂胤麒回过头，却见是苏挽汐手中的点心掉在了地上，她的神色依旧木然，但空洞的眸子里却是沁出了泪水。
“你恨我也好，怪我也罢，无非都是时间问题，我就不信十年、百年之后你仍旧忘不了他！”北堂胤麒低声恨恨说着，大袖一挥便要离开这个沉闷的污渍，岂料步子一动，他就发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住了。
有些许惊讶的他转过身看了苏挽汐一眼，如今苏挽汐的肢体皆被他所控制，显然此时的动作并非他授意。
“不走，”苏挽汐勉强的抬眸看着他，吃力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北堂胤麒目光一沉，深深呼吸，下一刻则伸出手捏住她的手，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
他的眼底，是细碎的伤痕。
夜深人静，唯有大雪的簌簌声在窗外响起。
北堂胤麒撑着下巴，有些困倦的在桌案旁细细看着手中的奏本，他已有数日没有合眼，生怕自己的松懈会让苏挽汐趁机溜走。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这种无助的绝望感令他每日都陷入痛苦的挣扎之中。
果然，随着他愈发困倦，身侧矮榻上被他强制控制入睡的苏挽汐突然坐了起来。
他眯了眯双眼，没有打算继续控制她，而是选择就这样看着她，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苏挽汐则没有关心北堂胤麒是否发现她的动作，只是随着自己逐渐恢复的些许力量，用仅剩的意志强撑着走出了屋子。
大雪纷飞，天地之间看上去依旧那般安宁美好，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脑子里唯一的念想，就是见到君凌天。
风雪依旧，很快将她身后的脚印掩盖，在她身后不远处，另一道身影缓缓的跟着她的步子。
她偶尔停下身子，北堂胤麒也跟着停下，直到天色逐渐放亮，她才艰难的走到了昆仑仙境的入口处。
这样的情景已经有许多次，这样的事情也发生了许多次，而每一次走到这里，北堂胤麒便会将她带回去，一次又一次。
她始终没有放弃的念头。
“只要你答应，我便在飞凰城布下血阵，”北堂胤麒命她停下了脚步，自己则拖着疲惫的步子迎着风雪走到了她的身前。
“很难么？数千人的寿命和生机而已，又不会死，只是活的难受些，短命些而已，”北堂胤麒的嘴角浮起沁着剧毒般的笑意：“这些人比起你的君凌天，不算什么吧？”
苏挽汐咬牙，布满血丝的眼眸中终于除去空洞，多了一些复杂的神色。
“你若觉得难以抉择，或是说不出口，我便当你默许了，反正做这些恶事的人是我，”北堂胤麒说着，突然牵起她的手道：“回去等着我，我说到做到。”
“他不会希望我这么做的，”苏挽汐发觉身上的禁制松动，顿时开口，艰难的拒绝道。
“呵，”北堂胤麒脸色一冷，嗤笑道：“你们倒是无私的很。”
“北堂，放手吧，”苏挽汐将手抽出，悄悄向后退了几步，凝视着他道：“我现在，生不如死。”
说着，死气沉沉的眼眶中再度滑出泪水，这些日子，北堂胤麒已经看够了她的泪，可他依旧被这样的她灼痛了双眼。
“许多年来，我与他从未能好好的在一起过，”朱唇轻颤，声音哽咽：“与他死在一起，是我最后的心愿。”
最后的心愿？
北堂胤麒冷笑了一声，眼底尽是破碎的温暖。
“我的心愿是小汐的心愿能够实现，所以小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苏挽汐回头看了一眼树上的几个字，破涕为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许下的，我可没有逼你！”
“是是是，没有逼我，我是甘愿的，以后小汐的愿望便是我的愿望”
奇异的大雪突然被染红，瞬息间变作了漫天飞舞的枫叶，北堂胤麒抬眸看着眼前的一切，恍惚之间回到了许久之前，久到恍若隔世，却又清晰的恍如昨日。
落霞谷里，古老的枫树之下，他曾对她许诺，曾许诺他会为她达成她所有的愿望，可那是他便开始希望，他希望她的愿望里能有他。
如今想来，皆是奢望。
“呵呵呵呵”北堂胤麒猛地捂住心口，骨节泛白，邪魅冷然的面容被巨大的痛苦之色代替。
苏挽汐注视着他，同样被悲苦填满的心房里，已经无法再为其他任何人而动容，然而这一刻，她却因北堂胤麒而感到一丝心痛起来。
可她，唯有愧疚的叹息。
“你不要妄想了！”成全他们死在一起，徒留自己一人承受剩下的一切荒凉和痛苦？
凭什么？！
他素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凭什么要成全他们？！
北堂胤麒红着眼眸，出手奇快，苏挽汐几乎连惊呼声都未来得及发出便昏倒在他的怀里。
天色全然放亮，大雪依旧没有停的迹象。
暗卫们伫立在前厅院子中央，北堂胤麒低声吩咐着什么，随着他声音的落下，暗卫们脸上微微有些动容，只是瞬间，他们便接过北堂胤麒手中的密令悄然退下。
良久之后，北堂胤麒略微苍白的脸上逐渐浮起一抹释然的神色，他看着鹅毛般的雪花不断从天空飘落，突然伸出手接过了一朵。
眼见雪花在他手心逐渐融化，他的唇紧紧一抿，反身踏入前厅屋内。
苏挽汐安静的昏睡在矮榻上，他看了她片刻，转身坐到桌案旁，提笔思忖良久，终于写下了心中的决定：
“北堂氏之所以权倾朝野，自有其中不传之秘，虽不可逆转天命，但想要从中窃取几分天机也未尝不可，我知你此生再也不会将心分给任何人，也知你执拗，心中怨愤遂不肯助你，如今你说你心如死灰，唯一的心愿便是想要与他死在一起，如此之下，我又如何忍心真叫你去死，落霞谷时，你我曾在树上刻下心愿，你的愿望是他，我的愿望是你，如今我信守承诺，成全你们，但若祝福的话，我是决计不会说的，从今日起，我将辞去官职，将所有一切交还于你，至此以后，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落笔，北堂胤麒手中的笔突然断裂，他的眉头紧紧拧着，写下这些已经违背了他的本心，更不像他的作风，而他无法，面对她时，他总是无可奈何的不断妥协着。
这封信，半真半假，只为卸去她心中的负累。
侧过身，他凝视着那个眉头紧拧的女子，将这封信放在她的枕边之后，又从袖中取出了那枚她遗落的桃花簪轻轻的压在了信纸上。
他深深的凝视和她，指尖轻柔的描绘着她的面容，一寸一寸的游离带着满心不甘和不舍。
他俯身，在她的额上落下轻浅的一吻，紧接着转身，再也没有多看她一眼，他便匆匆消失在风雪之中。
多一眼，他怕自己会后悔上一刻的决定。
风起，吹散了天空的乌云，吹散了云间的落雪，露出了漆黑的夜空以及那轮梦幻般的皓月。
苏挽汐突然惊醒，下一刻便发觉自己体内的傀儡术已经全然消失，她有些茫然的看了四周一眼，发觉自己竟不知在前厅里睡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炉火里似乎刚被人添过新碳，此时正噼啪作响。
她略微不解的坐直了身子，手边无意碰触到了异物，垂眸一看，竟是一纸书信以及那支漂亮精美的发簪。
有些不安的拿起信，她立即就认出了北堂胤麒的字迹，只是随着她的目光游移，她的脸上先是恼怒，其后是愧色，最后则是哭笑不得的神情。
沉思了许久，她才愕然回味到什么，她有些不敢相信一般的再次将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有莫名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她才猛地站起身来。
北堂胤麒的意思是，他有办法救活君凌天？！
虽没有明说，但似乎真的有这个意思，可他怎么不写清楚，他定是故意的！
苏挽汐又悲又喜，一时脸上神情精彩纷呈，她颤抖着收好信，将那枚发簪轻轻的插入发髻之后，披上披风便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风雪已停，皎洁的月光温柔的倾洒在这片茫茫雪原之中，苏挽汐第一次发觉白头镇的也竟是这般温软，她看着空中明月，正欲动身，一道黑影猛地飞掠而过，停在了她的面前。
“陛下，祭司大人留下命令，您必须在这里等候，”暗卫恭敬的说着。
“什么？”苏挽汐满头雾水，那名暗卫则为难的叹了口气，咬牙接着说道：“祭司大人临行前留下口讯。”
“口讯？？”苏挽汐嘴角一抽，挥手道：“起来说。”
跪在地上的暗卫听令，站起身后，躬身一拜，干咳了几声后说道：“祭司大人说了：让她好好等着，不要坏了我的好事！到头来还将我北堂不传秘术学了去，那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噗！”苏挽汐见那暗卫刻意学着北堂胤麒说话的语气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很明显的听出来，前一句是命令，后面的话分明就是他小声抱怨，没想居然还是被这暗卫当做是口讯给记了下来。
她低低笑着，心中肯定了北堂胤麒不会拿这样的事情欺骗自己，等着便等着吧。
她屏退了暗卫，反身回到了屋子里。
然而在昆仑仙境中的北堂胤麒，此时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他无数遍的咒骂着这个鬼地方，却在方才的一瞬间，脸上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来。
紧接着，他将安置在她体内最后一只传声蛊收回，他安排的一切都没有引起她的怀疑，他总算是能够安心了。
长吁了口气，他侧过脸，看了一眼身侧的化虚池，以及池水中的那个了无声息的君凌天。
“我真不觉得你哪里比我好了，她当真是瞎了眼，”北堂胤麒动了动冻得已经发青的唇，皱起眉头不满的喃喃道：“不叫人省心的蠢女人！”
他虽这般骂着，却还是在脑海之中想起与她之间的种种，年幼时的嬉笑打闹，郑重的在枫叶林中许下的愿望。
时光荏苒，没曾想居然过了这么久，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
他叹息着，跳入池中，如雾似云般的池水顿时翻涌起来，他的身子因这可怕的寒意忍不住一僵，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迅速跳出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物极必反，倒是有些道理，这里灵力充裕，却因太过充裕反而也能伤人，”北堂胤麒低声喃喃，伸出手在半空中掐了一道古怪的法诀。
奇异的光芒自他周身亮起，恍惚之间，他在这光芒里，看到了那年，在殇合城外的小溪边，她和他。
“喜欢一个人是种什么感觉？”
“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要一直看着她、伴着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眉眼身形都刻在脑海里，因她的快乐而快乐，因她的悲伤而悲伤”
“那么，爱一个人呢？”
他吻了她，极其认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眼底的狡黠她没有发现。
许久，被刺眼的光芒笼罩周身的北堂胤麒忽而发出一声轻柔的笑声，奇异的符文自这些光芒中浮现，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这个法术，只是在当年堪堪看过几眼记下的法术。
生死咒。
古老的吟唱声自天地间传响，北堂胤麒闭上双眼，脸上浮起释然的笑意，许久之后，光芒消散，他的身影竟也随着消散的光芒消失在这片雪域之中。
月华如水，圆月好似一面玉盘，苏挽汐坐在矮榻上，因那封信上的承诺，她的心也随之松懈下来，于是困倦就这么侵袭着她的意识。
过了许久，正当她有些熬不住困意时，一阵寒风从门外卷入，门帘掀起，立即吹散了她的睡意。
风里夹杂着冰雪的凌冽馨香，她微微一怔，顿时睁大的双眸，下一刻，她连鞋子也忘了穿上，赤着脚疯了一般的跑出了前厅。
这一刻，她将一切都忘了，只是呆滞的看着空旷的院子，只是大口吸着风中的气息，直到一道月白身影，沐浴着月华的光辉，如同踏月而归的谪仙，徐徐向她走近。
这一眼，似乎穿过了数千年的光阴，又好似多年前，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她在惶恐中看到了回廊中的他，那时的他也是像此刻一样，解下了身上的袍子轻轻覆在了她的身上。
“莫要着凉了，”薄唇轻启，他的声音轻柔而冷冽，冷漠之中却蕴含着无限的关爱和深情。
一如当年那个雷雨相交的夜里，他替她披上衣衫，说了同样的话，只是那时的她不敢上前相拥，不敢说出压抑在心底的眷恋，而如今
“我是不是在做梦？”思来想去，她的嘴里却还是蹦出了这句每当她碰到这样的事情，就会提出的问题。
“呵，”君凌天突然出声笑了，伸出手将她揽入了怀中，过了片刻，他弯下身子，吻住了她略微有些冰凉和颤抖着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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