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章. 世间有剑有剑师

　　亿万年前，有一批远古先民学会了使用工具而后制造工具，从此开始了人族的兴盛之路，他们伐木为屋，集叶为裳，削骨为茅刺，磨石为刀兵。

　　此后又历经了多少万年的沧桑变幻，其间海枯石烂，其间荒漠成渊，其间巍峨消坦，人族文明亦在时光长河中稳步发展，终于偶然某一天，岁月史书的秘典在这一页被划下重重的朱批，这一日机缘巧合下，人们在山原内核中发现了可以熔炼成金属的矿石，这些熔炼出的金属竟比巨兽的牙齿更锋利，比海龟的背甲更坚固。

　　自此，火与金的奥义逐渐被人族揭开，大自然的馈赠终于为人所重视，又为人所瞩目，人们发现了越来越多的金属，冶炼过程中还发现了许多金属相互组合熔铸会形成另一种比这几者都要更为强大的金属炼合物——后被人称为“合金”。

　　世上不是先有剑，而是先有铸剑师。

　　最先发现合金奥义的那些人在那一刹那，只觉有人在自己面前陡然打开了一扇大门，他们就站在门的这一边翘首以望，看到门内光怪陆离绚烂缤纷，看到门内奇石遍野荆棘满径，于是他们试探性地迈出脚步，又沿着满是藤蔓纠缠的崎岖小路蹒跚向前，虽然缓慢，但终究愈行愈远。

　　他们有的死在了路上，有的顺着小路始终走了下去，在达到一个又一个节点后，死在了路上。他们倒下的身后，是不再坎坷的开阔坦途，还有细致的箭头指点出所去的方向。

　　这些细致箭头便是先驱者所留下的指引，庞而杂之，环括繁复，从而构成了最初关于铸剑炼金的法门学问。

　　暖煦的铸剑室内，老人缓缓开口：“世有铸剑专职，便是因为此中颇有学问，例如最基本的十属性配材以及略深一层次的水火难相容等理论，再高深些的赋灵等等。”

　　老人停顿一下，意犹未尽，抬手低颔饮尽一盏茶，仿佛只开了个头，此下润润喉开开嗓：“只是这些学说著述终究太过庞杂，又七头八尾的彼此风马牛不相及，甚至有的理论之间本就是相互冲突矛盾的，着实给后来人的学习研究带来诸多不便。”

　　忽有一声长叹响起，悠远沧桑仿佛穿越了万年青史，又跨过了万里红尘，自亘古吟念至今。

　　“唉！”老人喟然一叹，而后语气骤然振发激昂，“正如那些为炼金宏业先行开路之人，不论什么时候，总能有那么一两个人甚至一群人走在时代的先锋，成为时代的先驱，顶着风雨冒着霜露，一路披荆斩棘，千里万里，永不绝息！有的人是倒下了，随同那些割断的棘蔓一齐成为后来者的脚下之路，那包裹着初心伟志的枯骨皮囊也最终化为腐朽，埋没于污秽尘土，零落在史书深处；但也自有一些人不断前行抵达了终点，而后怅然回望，万山皆小我为峰，其名号同其丰功伟绩，被镌刻为碑，被歌咏为颂！”

　　“你们也知铸剑师自下而上，有剑师、大师、灵师、神师、巨匠、天工六个级别，但你们又可晓得是谁定下了这六级名属，谁又规定了这六级鉴分？之于天材地宝，有李世珍所著《本草纲经》，被尊为‘万世药典’；之于百兽万妖，有佚名人所著《灵兽录》，被尊为‘万世兽经’；之于炼金铸器，也自有我辈信奉之无上宝书‘万世炼法’，那便是一代天工苟冶子所著《炼金志》！”

　　“苟冶子前辈以一己之功、穷毕生之力，最终行至了终点，得窥铸剑大道，如今剑榜之上，天劫、未殇等诸多名剑，便皆是出自其手。然而，伟人之所以为伟人受世人敬仰膜拜，绝不是因为他在己身上有多大成就，而是由于其能为人所不能为，于世道苍生上作出莫大功绩！苟冶子前辈他至得天工造化之境后，又在生命即将燃尽之时，将前人林林总总千般学说万种著述尽皆试炼，而后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同时糅杂进自己的毕生所学所知，终成此行此业的开山之作——炼金巨著《炼金志》！”

　　老人说着话音一转，言辞间尽是满满的遗憾可惜：“只可惜啊，那般经天纬地之著竟因后世之人守护不利而有了缺憾。《炼金志》分上下两卷，上卷多为前人著述，下卷多是苟冶子所学，可在苟冶子前辈仙逝后不久，一场意外灾祸的发生，却导致墨迹方干的下卷走水，虽然抢救及时，但也有小半卷的内容就此不复存在！”

　　“但是仅凭一卷半的《炼金志》，就支撑了苟家数十万年执铸剑炼金界之牛耳，繁衍生息经久不衰！幸哉天生苟冶子，方教剑业盛如此！”

　　“从这开始，铸剑一业甫得大机遇，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那段时期虽再未有天工境界的铸剑师出世，但亦不乏达到巨匠阶别的宗师，一时间一流好剑频出不穷，诸如紫电、青霜等皆在此中。”

　　“未有千年，南宫家南宫术前辈又写就《炼金融术法经》，开创将术法融入炼金过程之秘法，其载玄之又玄，妙之又妙，剑榜上第十三‘南宫’便是出自其手，据说‘南宫’所用之材仅是凡铁，却凭阵法之功方成神剑。可惜南宫术前辈不专铸剑，偏偏喜好技巧之事，啊，对了。”老人说到此处想起一事，抿了盏清茶随口继续道来，“天下九大胜景之一的‘中州鼎盛’给你们说过吧，那方‘中州鼎’就是他的杰作，更有传闻说他巅峰之作是曾铸有九只九寸见方的正方体小盒，名曰‘千机盒’，外覆玄机，内蕴神宝。”

　　“呵呵，他就是这般的‘不务正业’，可是即便如此，我辈铸剑人仍心甘情愿尊其一声‘前辈’，原因无他，全赖此书。要知铸剑师之巨匠境，达成的要求就是能将凡物匠心独运又匠心大运，使其精巧无比，仿若点石成金般超俗脱凡。可《炼金志》宝典下卷一部分遭毁，关于这方面的指引恰好便在遭毁的内容之中，因是，《炼金融术法经》此书一出，极大地弥补了《炼金志》后部不足，是以铸剑业之兴盛更胜往昔！”

　　“然而万事万物总难逃盛极必衰、盈后逢缺之理，曾一度被世上人人皆以此为好的铸剑业，最终也不可避免的走向了下坡路，衰极时各大铸剑世家甚至竟无神师一名，致使门丁稀落到了险些断了传承的如斯可怜地步！”

　　“幸之衰极反盛、缺后逢盈亦是定律，熬历在那段岁月中，终使有才之士奋发苦心钻研，而后又登巅峰！仍是苟家人，第六万三千七百一十二代孙苟尧子，于铸剑一业上成就天工境！当是时，铸剑人尽都浑浑噩噩沉心旧书不可自拔，殊不知再正确的理论亦有过时的那一刻，只有顺应时代潮流与时俱进才是任何一种技艺得以永葆青春的不二法门！苟尧子前辈著《器物炼金注》，在书中提出‘物为人用，剑为人御’一说，主张毋要沉迷旧说，多考虑用剑人的情况，不要再让剑找主人，而要让主人决定要什么样的剑，进而打造最合适其用的剑！”

　　老人微微抬头，眼中浮现醉人的光彩，像是赞叹，也好似信仰，忽然又突兀一笑，忍俊不禁般：“说来好笑的是，不仅是英雄造时势，时势也确实造英雄。苟尧子前辈刚开始于铸剑一事并无太大兴趣，只是无奈铸剑业式微，其家族禁不住坐吃山空眼见破落，他才想了这么一个应策。可谁料他人轻言微，提出此观点之时并不被人理解，甚至还被当代苟家家主怒而逐出族谱，至此他方才决心钻研，亦才有了后来造化！”

　　“不过先辈的智慧着实令人叹服，‘物为人用，剑为人御’，‘不要让剑找主人，而要让主人决定要什么样的剑’，此等至理之言想不到十数万年前便已被人参透！说到底，剑终究是为了使用而被打造出来的，铸剑师创造了它，好比是它的父母，然而使用它的剑客才是它的主人，父母生之绝不是以图将之束于高阁，而是欲令其见血争锋，是以唯有最适合用剑者的剑，才是最锋利的剑。自此以后，铸剑之道才终是大兴，铸剑师愈加注重实用，属性、身高、臂长、强壮与否，甚至连左手剑与双手剑都被考量了进来，故此，也由不得铸剑不兴。”

　　老人话音至此方歇，转向林辕：“我之前称你纸上标注数据多有错误，也正是缘由于此，你臂长不过两尺三寸（注：本书中所有丈、尺、寸等皆用秦时长度计量，一尺约为现今23.1厘米），却在纸上注明剑身三尺有六，你胳膊够长？还有，你要求剑身窄细以便灵动，可又要求厚度九分，你确定想要的不是烧火棍吗？还有……”

　　林辕原本听那些前辈故事心潮澎湃的，现在却倍感头大，忙不迭打断道：“爷爷爷爷，我知道错了，咱还是说剑吧！”

　　老人一个爆栗敲下去，被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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