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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七章. 七月生流火,遍地尽悲歌 上


  七月,南斯帝国,钦天监。

  正如有关修炼的功法秘籍皆为皇室所专有把控,占星卦斗这项在百姓眼中可传声达天听的事宜亦被其牢牢掌握在手,在南斯帝国,便特设一衙司专门负责观察天象推衍玄机,即为钦天监。

  一座金碧辉煌奢华只输太和、保和、中和三主殿的宫阁内,椽梁明煌尽显富丽堂皇,殿顶摹刻着周天星云,重重星轨层层架构,更有精妙机巧蕴含其中,以致星转日动完美契合天时,丝毫不差,十分玄奥。

  大殿地面铺就八卦图仪,阵旁以鸟虫篆镂满《易经》诸文,密密麻麻金光璀璨,不过颇为奇怪的是,那以纯金浇注入石板而铸成的数百文字里,于光线阴暗处竟然莫名其妙地少了三个,看上去仿佛被人生生抠除了去。

  殿内寂寥无人,只有丝缕檀香透出香炉又袅袅弥散,一片幽静中,突兀传来“咔”的一声,抬头忽见穹顶上的星轨诡异地定在了一个形态,不再旋绕运行,而后不知从何处陡然发出刺耳警鸣,若金石交击轰震不绝,在空旷的大殿里愈回荡愈彻响。

  殿外廊道上自远及近地传来细碎脚步声,从顿挫起伏不规则的声音中显而易见其主人们的仓促和慌乱,“砰”,殿门被大力推开,一胖一瘦两个衣冠楚楚着勋贵华服的鹤发老人提袍而入,由于体力不济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然后顾不得歇息就昂首望向殿顶。

  震耳欲聋的警报声里,其中一位瘦弱的紫袍老者顿时呆立当场,忽地一屁股瘫在了地上,连头顶冠戴都掉落下来,模样狼狈神态萎靡,他失神低语道:“天狼闪耀,鼙鼓喧嚣,金戈出鞘,流火遍朝……”

  另一位身穿赤色锦袍的臃肿老人更是如丧考妣,他涨红着脸,呼出的气息中还带着浓重的酒味,转过头已是泫然欲泣,这副姿态放在女子脸上少不得惹人怜爱,然而换成一位老态龙钟的橘皮老头,便不由令人升起一阵恶寒打个冷颤了,只见赤袍老人哭丧着脸道:“这可如何是好啊,祸事将起啊!”

  此二者便是掌管钦天监的火正、羲和二官,官职世袭,传至他们二人已是第百余代,只是数千年来从未出现过这般凶乱征兆,故而他们执掌钦天监以来皆将之当成了清水衙门,位居水之清高、务享水之清闲,是谓“清水衙门”。此地为苍佑之地,是以世代供奉苍神帝,他们一年里至多就忙活两件事——祭祖和祀苍,不成想怎地就突然有天狼犯境了,最主要的是他们之前长久懈怠于观星望宿,对此未有察觉,此时看来已然贻误了天机。

  相较于赤袍火正官的惊惶失措,紫袍羲和官则沉稳得多,他坐正身子束冠髻发,先是又仔细看了眼星宫运布,朝后挪了挪,低头盯着八卦图便演算起来。

  见他闭目凝神,嘴唇还翕动不绝,偶尔蹦出的几个字眼都使自己倍觉晦涩深奥,一旁的赤袍火正官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忽然,紫袍羲和官缓缓睁眸,混沌的瞳孔里不见任何喜色,他颤巍巍站起身,深吐一口气,对着一旁相交数十年的老朋友,兀自笑道:“是狼星突起无疑。走吧,你我现在去向陛下陈情,兴许还能保得住家业。”

  赤袍火正官肥躯一抖,下意识回头瞧了眼被自己挖去熔掉换了银钱的三个斗大金篆,如今金字不再只余坑坑洼洼,他惨然一笑:“为今之计,但求陛下法外开恩,你我死有余辜,可是混吃等死五十载,万不能再断送基业两千年啊!”说着已是老泪纵横。

  ————

  由于被设了禁制,因而“苍佑之地”尚武之风不兴,未有山门宗派鼎立,取而代之的是半世俗的五个国家相互分庭抗礼,各以所在方位为国号,东亚、南斯、西诺、北欧、中神,自封制方成伊始,时至今日五大帝国已国祚绵延数万年。

  几方共处同一屋檐下,版图犬牙交错,势力伯仲之间,数万年以降,自然不可能始终相安无事,尤其是立国之初最为血气漫涌,堪称一寸山河一寸血、一两土野一两肉,不过在一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之后,天下安定下来,五国互为犄角,达成盟约“不轻启干戈”,至此虽暗里的小动作从未止息,然明面上确实长久安稳,民众得以安居乐业。

  不过,此刻的南斯皇坐在金椅上却是怒发冲冠不可遏,他朝堂下跪伏在地的两人狠狠丢去一张千里加急的羽书,冷声道:“自己看看!”

  赤袍火正官和紫袍羲和官匍匐着身躯,面贴玉石板,凉意从脸上一路透到心底,哪敢抬头真去瞧那份两尺之外犹清晰可闻其上浓烈血腥味的羽书,只是浑身颤抖着把头埋得更低。

  南斯皇冷笑连连:“呵呵,放心看吧,朕不过是想让你们死得明白点!”

  胖瘦二人闻言忙不迭以头捶地,砰然作响,涕泪俱下道:“吾皇明鉴,微臣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请陛下赐死!”

  南斯皇眼不见心不烦地挥手:“拖下去,斩了,其家族削爵一等,永不得再入钦天监。”

  话语落下,便有四位银甲在身的威壮武士入殿架起两个老人,一语不发地拖将下去,一路上还传来两位昨日还是勋紫清贵老大人的竭力声嘶:“罪臣叩谢陛下宽恕恩典!”

  声音渐行渐弱,终止耳不能闻,南斯皇疲倦地扶额闭目,靠在金椅上揉搓着眉头,皮屑落如雨。他忽地发出一阵猛咳,声音沙哑沧桑犹如行将就木,半晌才舒缓过来,坐在金椅上静等呼吸恢复匀畅。

  他好似习惯了一般,片刻后淡然起身,若无其事地步出太和殿,却不是回寝宫而是穿廊过院走向一处偏殿,殿外白柱青阶一如岁月青葱,可是红墙黄瓦却更像一盏残烛,他稍顿脚步继而推门进入殿阁。

  说是偏殿实则尤似一处厢房,只是宽敞华奢了无数倍而已,内里卧榻几案应有尽有,珠帘锦绣一应俱全,更有十余人嬉笑逗闹着,散发出令他迷醉的活力气息。

  看到来者,坐在颜色深凝的绿檀椅上的白袍中年人赶忙站起,呼喝了身后众人一声便抱拳迎上前去,笑容可掬称呼道:“南斯皇前辈!”

  其余几人纷纷仿效如是。

  南斯皇亦笑意融融,还礼道:“光老弟,诸位老弟万毋这般客套!”

  待一番寒暄过后,南斯皇甫借故疑惑道:“咦,怎么翟老弟和其余众位兄弟不在?”

  身为众人首领的光人矢笑着解释道:“翟兄和其余十几位兄弟有事要忙,前些日子走得急,故此便未禀予南斯皇前辈。”

  南斯皇眼底一凛,但隐藏得很好,转瞬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笑道:“哈哈,说什么禀告我,不必不必,朕……我不过随口一问而已。对了,三日前我南斯帝国东北方被中神帝国侵袭重镇宣府城,如今城破人亡死伤无数,不知光老弟可晓得此事?”说罢身体微倾,直直地看着他,目光灼灼似有燎烫感。

  光人矢洒然一笑,点头道:“系由我等所起。”

  南斯皇原本只是想要出言诈他一下,不曾想光人矢一点唇舌未费便老实点头承认了下来,理直气壮的回答倒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南斯皇愣了须臾,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愤然道:“光老弟,可是朕有丝毫对不住尔等之处?!”

  光人矢早就料到会是这番场景,施施然起身作揖致歉,道:“自然未有。只不过我等职责在身,还望南斯皇陛下海涵!”

  南斯皇气急,然而他到底是一国之主,肚量与见识绝非一般,纳而又吐反复几次,终于按捺住性子,拧眉沉声道:“就是因为那个叫‘苍天’的少年?”

  光人矢点头称是。

  南斯皇喟叹一声,颓然坐回馨香淡雅的绿檀椅,苍老的眼皮缓缓合上,妥协道:“朕若答应与西诺、中神两国交战,你们先前说的可还算数?”

  光人矢笑逐颜开,说道:“自然算数。”

  南斯皇咧嘴冷笑,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起身敛袖负手在后,淡漠“嗯”了一声:“不送。”说完大步离去。

  剩下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南斯皇没来由的神经了不成?

  唯有名字古怪的光人矢望着那道稍显佝偻的背影,笑意亦古怪,手指轻蘸茶水在桌案上勾勾画画写了四个字,书罢又以袖作布抹掉了痕迹。

  ————

  养心殿。

  作为京畿御城里专供南斯皇安歇的寝宫,此处与其他宫殿相比尤为静谧,私下里不似坐拥一国的皇者、反像一个久病缠身的枯槁老农的南斯皇难得斜躺在床塌上昏昏欲睡,沉睡中他的憔悴面容比平日舒展了不少,看得静立一旁侍候的宫女荷儿安心了许多。

  皇宫里的规矩向来是目不直视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瞥见陛下侧歪着身子堪堪要掉下来,赶忙蹑手蹑脚跑过去,可还是没来得及。

  待摔醒的南斯皇霎时目露精光地瞪过来,直骇得她登时定住身形忘了言语。

  南斯皇端详了一会,收回视线,平静道:“还不扶朕起来。”

  宫女荷儿闻声回了神儿,诚惶诚恐地走过去搀扶起陛下,不料一上手却抓了个空,小心翼翼地握着空空如也的袖管,感受着手掌中的重量,她心想他怎么竟然孱瘦如斯。

  然后她就斟酌着问出了人生中最后一句话:“陛下,皇袍肥大有些不合身了,要不要奴婢告诉织造局再赶制一件?”

  血光乍现,一颗仍睁着懵懂眼眸的头颅骨碌碌滚到了阶下,只是慢慢地瞳孔中失去了神采,剩余七名女婢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南斯皇正襟坐好,面无表情地问道:“朕消瘦了?”

  无人敢答。

  其实这本就是一种答案。

  南斯皇无所谓一笑,挥手剑气如箭羽,眨眼后整座大殿内便只剩他一个活人。

  却面若死者。

  PS:话说大家喜欢哪种章节名样式,还是觉得不要拘泥随意点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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