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夜行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很乱来，但安芙妮露并非不知道分轻重的人，在稍微满足内心的飙车欲望之后，她便恢复到正常车速，像路上其他的驾驶人般平稳地开车行驶。旁边一直担心会打草惊蛇的骏也松了一口气。

　　单凭一辆车跟踪，还要避免被发现并非容易的事情，但这方面就交给桐叶来解决。大概是追踪技巧有想通之处，桐叶发挥所长，一路上指点安芙妮露哪里要加速，哪里要减速，什么时候要变线，快到红绿灯又应该怎么处理。靠着桐叶的指点，事务所的车子一直若即若离地吊在徐兴的车后面，而且没被跟踪的目标发现。

　　“——或者是发觉了却装作没发觉。”

　　“嗯？你忽然说什么呢？小骏。”

　　“没什么，安芙妮露，你继续专心开吧。”

　　车子转过几个弯，又径直开上高架路，到再回到地面的时候，已经离之前步行街所在的商业区很远了。

　　骏从车窗向外望观察坏境。这一带是新开发区，建筑密度很低，几个大型房产项目在此落户。高档楼盘之间总是相距甚远，各自形成具一定封闭性的社区。道路宽敞洁净，车流量却反而比中心城区少。两旁人行道平整铺着红色路砖，等距栽种的行道树整齐有致，如果是在晚饭后的时段来，道路两旁还能见到不少附近住宅区的居民悠闲散步或遛狗的情景，但到了这个时间点，入眼的只有一片冷清。

　　离开高架路后，桐叶就变得更加小心。在车流密集的中心城区道路，还能利用路上的其他车辆充当掩护，但在新区这边宽敞又少车的道路上，跟踪的距离必须拉得更远。从骏的角度看去，几乎只能看到目标车辆淡淡的尾灯。

　　黑色高级车内，徐兴抱着双臂默然不语。从刚才开始他就紧绷着脸把视线对象车窗外不住流逝的街景，表情随经过车窗的街灯一明一暗。坐在他旁边的淮叔好几次想出言劝解，却找不到开口适当的适当时机。

　　淮叔在心中叹出不知道是这个晚上的第几口气。

　　因为曾受徐兴父亲的大恩，自那以后淮叔便以佣人的身份为徐家服务，历经徐家父子两代主人。他和徐兴的关系，绝非单纯的主仆那么简单，在无儿无女的淮叔心底，早把徐兴当成自己的儿子般看待。

　　正因如此，和其他只知道惟命是从的下属不同，淮叔对这次的事件有自己的角度和看法。他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也明白原委。五龙会这个帮派还很年轻，现在占据组织重要位置的核心干部们大都曾亲历过组织的草创时期，想美凤这样近年才从外部被招揽的新进成员则总是被排除在组织的主流之外。更重要的，则是作为龙头的徐兴本人，对杀手具有某种非理性的厌憎与鄙夷——淮叔猜想这可能和他的父亲死在竞争对手雇用的杀手枪下这段过往有关，总之，即使迫于现实性的需求而雇用了五龙会专属的杀手，徐兴却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对这些以杀人为业的家伙保持信任，大概由始至终便打着利用到尽然后抛弃掉的念头吧。

　　到此为止还没有什么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徐兴某日忽然想到的、让杀手们互相残杀的“游戏”。

　　第一次听到这个点子时，淮叔便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却无法阻止徐兴的一意孤行。第一次尝试很顺利，在徐兴巧妙的安排下，五龙会的第一代专属杀手毫无警觉地踏进了陷阱，激烈反抗后被杀，而杀死第一代专属杀手的“白蛇”美凤则如愿成为第二代专属杀手。

　　说来奇怪，徐兴费煞苦心安排这种“杀手杀杀手”的戏码，但他自己却并不会从中得利，也无法在现场亲眼观看整个过程。就像只能看到最终比分却看不到过程的球赛，即使如此，徐兴依然能从中收获到巨大的兴奋。全赖淮叔不厌其烦地忠言劝说，才让徐兴放弃掉马上再导演一遍同样戏码的打算。

　　但那个念头从未在徐兴心里消失，宛如毒品般日复一日引诱着徐兴再度品尝。过了三年，徐兴终于再度按捺不住。

　　恰在这一时期，他从从事杀手中介的业者处得知，名为“普拉斯兄弟”的杀手组合大概是厌倦了四处漂泊的生活，正在寻找愿意聘用自己当专属的组织。

　　然后，徐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便和“普拉斯兄弟”开始了接洽。面试之后他开出条件：杀死五龙会现任的专属杀手，“普拉斯兄弟”便是五龙会新的专属杀手。

　　那之后的好几个晚上，他都兴奋得难以入眠。这股雀跃心情却在实行计划的当晚，得知美凤从杀阵中走脱的那一刻陡然反转。

　　淮叔收回投向车外的目光，扭头注视少爷的脸。

　　——之后，状况甚至恶化到这种程度。

　　老佣人的嘴角微微颤抖，欲言又止。虽然没有依据，但他的直觉在告诉他前方有着某种陷阱，他好几次想劝少爷放弃今晚的打算马上回家，反正美凤倚为人质的那个魔人少女对少爷来说也不过是一个稀有的收藏品，一件昂贵的活体摆件，实在犯不着为此涉险。但他知道少爷肯定不爱听。事到如今，对少爷来说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利益得失问题，而是尤关尊严——少爷绝对无法忍受一介曾臣服于自己的杀手如此反客为主的嚣张跋扈。

　　车子再向前驶了一段不远的路后，转进大马路旁边的一片空地。

　　车子停下但没有熄火，沉默了一路的徐兴握着那台手机，等候美凤的联络。

　　他没等太久，大概两分钟后，手机响了起来。

　　“喂，我到你说的地方了，接下来呢？”

　　“你应该有看到一栋没开灯的建筑吧？那是一栋已经倒闭的大卖场，我在里面等你。记住了，你最多能带两个人。”

　　这样说完之后，不等徐兴回话，美凤就又挂断了电话。徐兴又一次试着马上回拨过去，那边却又提示已关机。徐兴不快地啐了一口。

　　“切，下贱的女人，要嚣张也就趁现在了……”

　　下车后才发现这片空地曾经是一个露天停车场，划出车位的标线还依稀可见。徐兴定睛凝望，就在空地后面，有一座占地不菲，形状扁平的建筑物就在那里，外部轮廓半混进昏沉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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