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玉中人语

　　（序章是后来写的，其实与后文配合度不高，看不看均可。预警一下：非常规仙侠，第一卷是现世故事）

　　窗下就是马路。即便夜已经深了，仍时不时有车辆奔近又跑远，车轮低啸着碾过路面，车灯摇晃着打过来，窗子便忽明忽暗地变换着，将幽幽的光线迎进屋里洒在床头。

　　一双纯净略带稚气的眼睛便在这幽光里时时眨动。眨着眨着，失眠的少年忽然拥着被子坐起来。幽光在他身上脸上跳跃着，他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人声，所有人都已睡熟，这才扭身掀开了床单的一角，做贼似地加着小心，从里面摸出一本书来，摊在腿上，迎着窗子里的黯淡天光，勉强能分辨出封皮上的几个大字，“占星图例”。

　　少年轻轻把书翻开，低头辨认着书页上模糊的星象图，只是光线终究太暗，密集的符号都堆在一起，完全分辨不清。他无奈地抬起头，朝窗口呆望了片刻，终于放下书，轻手轻脚下了床，跪在床边从床下慢慢拉出一个纸箱，打开来，里面是叠放整齐的旧衣服，一件一件把衣服掀开，现出最底层一个巴掌大的小布包，里面也不知包着什么，有绿莹莹的光线丝丝透出。他抓起布包又爬回床上，撩起被子整个人钻了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将布包打开，一片绿光便刷地照亮了视野。

　　原来布包里是一块半透明的扁圆物件，看上去非石非玉，却像夜明珠一样发出柔和的亮光。这是妈妈的遗物，据说叫做“石璘之玉”。少年曾偷偷在网上查过，有一本叫《拾遗记》的古书上说，炎帝神农“有石璘之玉，号曰夜明，以暗投水，浮而不灭”，看到这条记载时他被吓了一跳。炎帝留下的宝贝，居然会传了五六千年落到自己手里？这听起来比千万大奖砸到头上还不靠谱。能在暗夜里发光，还轻飘飘的，投进水里都不下沉，这东西确实跟书里的描述相符，可真正的玉石哪有这样的？少年觉得这记载八成就是古人捏造，晋代人写上古三皇的事，隔了三千多年，谁信他才有鬼了！

　　书是假的，玉石自然也真不了，应该就是文物贩子读过书后特意伪造的假文物，说不定只是块荧光塑料。虽然少年也没查到什么塑料会整夜整夜的发光，但比起所谓神农炎帝的玉石，这个猜想显然更真实可靠。

　　不管是什么材质，它毕竟都是妈妈的遗物，一定要妥善保管，不能让姑姑和表哥搜了去，只是少年夜里想要偷偷看书时，总是忍不住把它拿出来当做台灯。

　　当然他很谨慎，屋门早反锁了，被角也掖得紧紧的，透不出一点光，人被裹在里面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能读书就不错了，他顾不了那么多。

　　这是一本讲解占星学的书，根据行星的运转变化来分析人的性格命运，可说是迷信也可说是一门时尚学科，在年轻人中间很是流行。少年则纯粹是被其中有趣的理念所吸引，面对简单的星图，拆解复杂的人心，实在是极有意思的一件事。而有意思的事也必伴随着大量思考，他看一会儿星图便闭上眼睛咀嚼一阵儿，这样也不会太损伤视力。偶尔他也会不出声地念叨几句：

　　“金星在早晨被称作启明，在傍晚被叫做长庚，东方升腾西方沉降，就应该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属性啊。”

　　“土星落在第八宫，第八宫主凶厄，凶星凶宫刑克命星，流年又来引动，所以这个人就生病死了？”

　　“第一宫与第七宫有激烈的对冲结构，所以这个人死在女人手里？不，不对，我也有类似的行星结构，难道也会吃女人的亏？……大后年秋天有流火、木星、天王星同时冲击我的星盘，到时会发生什么事吗？”

　　少年想到曲折难解处，闭着眼睛在脑海中勾勒自己的星图。就在这个被他忽视的一瞬间，握在手里的古玉光芒突地一颤，就像一只电压不稳定的电灯闪了一下，同时一个清晰的声音突然在寂静中迸发，那是一个女孩的一声惊呼：“我感应到了！”

　　这声音清脆，婉转，虽透着深入骨髓的冷冽味道，却仍然好听得令人心醉，而在这夜深人静时突然响起，却无异于一声炸雷，让少年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脑子里的星图立刻分崩瓦解，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同时身子往前一趴，将古玉死死压在身下。

　　他以为是姑姑闯进了屋里，发现了自己偷偷看书的秘密，忙不迭地伪装现场，大气也不敢出。可他趴在被窝里紧张地竖着耳朵，却再也听不到半点声音，连窗下车辆经过时的响动都安静了片刻。他这才意识到，门是反锁的，没有人闯得进来。而且那也不是姑姑的声音，姑姑说话阴气沉沉，绝不会这么好听。

　　那是谁？

　　是自己幻听了吗？

　　少年忍不住用拳头敲了敲耳朵，又用小指伸进耳朵眼里抠了抠，当然他什么也敲不出来抠不出来，他才这么点儿年纪耳力一向极好，不大可能突然得了耳病。于是他又爬起来拿着古玉像拿着放大镜，瞪着眼睛在被窝里翻来翻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寻找什么。最终仍是一无所获。只是他心里惴惴的，再也没有心思看书，趴在床上，眼睛盯着小屋的几个黑暗角落来回逡巡，不知过了多久才收回目光。

　　这样一番了无结果的折腾过后，少年渐渐困乏，趴在枕头上合上了眼睛，只是那声音还在脑子里回荡不休，驱之不去。不自禁地琢磨着那句“我感应到了”到底是几个意思，他慢慢地就睡了过去，连压在枕边的古玉都忘了放回箱子。古玉的亮光从枕缝里钻出来，洒在少年长长的睫毛上，在暗沉沉的房间里圈出一小片绿蒙蒙的领地。陡然间光芒一暗，复又明亮，接着便在明暗之间迅速变换，颤动不已。那如梦似幻的女孩声音也重新响起，悠悠然飘入少年的梦境。起初听不太清，渐渐变得真切：

　　“……她就沉睡在那块石璘之玉里，修为大概只恢复了五六成，这表明那一界的谷星果然破碎了，修行传承早已断绝，要不然她早该恢复修为醒过来。”

　　女孩语气傲慢，声音像北方的冬天一样干冷，忽远忽近，飘渺不定。少年迷迷糊糊，只以为是在梦里，完全没有清醒一下仔细聆听的意识，很快，又一个陌生的声音钻进了耳朵，那是个老头：“这样不是更好？以摄心之法改写她的记忆，给她另一个身份，然后将她唤醒，让她以为来自我们这一界，是我们送她过去，以便探寻那一界修行传承断绝的根由。如此一来，这个心腹之患就摇身一变成了我们手中的棋子！嘿嘿，你看如何？我老人家的计策是不是绝妙非凡？”

　　那老头沾沾自喜，手舞足蹈的模样如在眼前。女孩的声音则在片刻沉默之后再度响起：“勉强可行，可一旦被她察觉就会前功尽弃，尤其是唤醒她以后，我们就不能再跟她联络，因为我与她同根同源，一旦联络，她就会对我生出感应，极易暴露真相。”

　　“这个好说，赶在她觉察之前，我们也该能跨界过去了，杀了她，那就万事大吉。”

　　老头把杀人说得轻描淡写，这让少年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不禁皱了皱眉，接着，他便听到了女孩波澜不惊地赞同：“也好，不过眼下你要考虑清楚，都有些什么事情要她去做，我只有这一次改写她记忆的机会。”

　　“那一界虽然不再适合修行，但天地间应还散落着不少稀世灵宝，就像长生玉这般，也可能还有修士隐藏在小星界里，一代一代秘密传承，就先让她仔细探寻一番，并准备接应跨界试炼的家族后辈。”

　　“怎么？你们要把那一界当作试炼场？”女孩质疑道，“送你一个人跨界不难，但要送很多人过去，我需要大量晶石。”

　　“哈哈仙子放心，晶石要多少有多少，一块都不会少！”

　　“还有石璘之玉，我志在必得！”

　　“那是自然，长生玉本就该是仙子之物，我林墨玄有诺必应！”

　　“那好，我恰好与一位琅琊徐氏族女熟识，就将其姓名身世境遇一并捏造给她，这样即便她苏醒后有所怀疑，一时半刻也找不出破绽。此外还得让她洗掉石璘之玉主人的记忆，因为我与玉石相互感应，你我的谈话可能早被他偷听到了……”

　　这是两人狼狈为奸的阴谋设计和一来一回的讨价还价，少年不感兴趣也听不太懂，但女孩提到的“石璘之玉”却让他心头一震，竟有了几分清醒。难道真有这东西？一转念又觉得不对，这两人的谈话一直都是云里雾里，满口的修行、灵宝、跨界、杀人，怎么听怎么觉得荒唐，最后居然还要洗掉偷听者的记忆，记忆能洗掉吗？……嗯？偷听者？石璘之玉主人？……这说的莫非是我？

　　少年昏沉迷乱的思绪里蓦地扯出一线清明。几个词语和对话的片段在他心中连缀起来，不亚于劈出一道闪电。心里一惊，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枕边，去摸他的那块古玉，也就是那块“石璘之玉”，可本该是玉石入手的冰润触感，却被滑入指间的一片温热柔软所代替。

　　这是什么？女孩的身体？

　　一愣之间，梦境轰然破碎，少年猛地翻身坐起睁开眼睛，却见大片翠绿的玉光正从枕边放射开来，铺满整间卧室。而在那浓烈玉光包裹之中，隐约可见秀长的黑发飘摆舞动，雪腻的肌肤隐现其间，俨然便有一个娇美少女正徐徐飞起。少年瞠目结舌，只顾坐在床上仰头观望，少女如墨的秀发在光芒中披散张扬，赤裸的手足伸张开来，面孔也由模糊渐渐清晰，终于他看到一张纯柔精巧、灵秀出尘的脸，美得不像胎生凡体！

　　他不禁又是一阵神思恍惚，只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当然此时此景，谁也顾不得考虑是梦非梦。少女已经缓缓睁开眼睛，一对漆黑的眸子灵气逼人，轻轻一眨仿佛有星光熠然洒落。看清了眼前人，起初她似乎颇感惊奇，继而便对他甜甜一笑，雪玉般赤裸的手臂一挥，护体的光芒有如流水瞬间退散，同时一袭白裙凭空出现，飞上她玲珑的身体，而后她赤着双足俯身向他飞来，眼中含着歉然笑意，手上闪着五色星光。

　　少年在这一刹那惊醒，恍然明白之前那番对话根本不是做梦！这少女马上就要删掉自己记忆！可照那两人话中所说，她就是那玉中沉睡的人，是被篡改记忆后唤醒、受人蒙蔽供人驱使的棋子，自己应该提醒她才对！

　　震惊与惶急之下，他早忘了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荒唐透顶，只一心想着尽快告知对方真相，可两人距离是如此之近，少女速度又迅如闪电，他只来得及张了张嘴，便被一只温柔的手掌抚上了额头，脑中霎时一空，像有什么东西离体而去，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目光一空，疲惫突如其来，猝然将他带入黑暗，连同那万般痛悔的情绪，也一起沉入无底的深渊。

　　“对不起，凡人就是这样，只能永远一无所知。”

　　少女低叹一声，轻轻将昏迷的少年放倒在床上，扯过被子盖好，然后转头看看窗外，飞身而起。窗户无声自开，少女雪白赤足一脚踏上窗台，望一眼星空下灯火阑珊的小城，眸子里闪着惊奇和迷惑的光。继而她眯眼一笑，纵身从窗上跃下，夜风中飘散的黑发一如满树摇曳的山花。

　　如此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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