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陈主任的手术定在周一下午的3点30分，初夏几天来被陆汐岩抓着交代手术的相关事宜。有时，初夏会觉得陆汐岩是有意这样的，同样的问题，陆汐岩会重复几遍。但是，初夏也不多说什么，只管听着陆汐岩的话。每次离开陆汐岩的办公室，初夏都飞一样的逃跑，就怕陆汐岩哪根筋搭错了，来问自己多多的事情。好在，除了与手术相关的事情，陆汐岩并没有提起别的话题。
换好衣服，消了毒，初夏深吸了一口气，进了手术室。
六年了，初夏终于又要再一次与陆汐岩一起站在手术台上。实习的时候，陆汐岩独自完成了一台手术，那是唯一的一次，初夏在陆汐岩身边配合。那个手术很成功，连医院的领导都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说是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过像他们之间配合的这么默契的搭档了。
然而，那之后，他们却再也没有合作过。
如今，初夏重新站到手术台边，忍不住想了太多太多。这么多年，都是谁在陆汐岩旁边配合的？他们之间，是不是还是不用多说什么，就默契地知道对方需要什么？陆汐岩的习惯，又是不是依旧没有改变？
晃了晃神，初夏赶走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这手术马虎不得，她可不敢在手术台上开小差。
“别紧张，注意我说的话，嗯？”陆汐岩这时候也进了手术室，拍了拍初夏的肩膀，轻轻在初夏耳边说。
“嗯。”初夏点头。陆汐岩的嗓音一如六年前温柔动听，他总是爱在她耳边上挑了音调颇性感地说一句“嗯？”，每每听到这个，她就完全失去了反映，只得一个劲儿的点头。
“准备开始了，愣什么神。”陆汐岩随即恢复了平日里与人的淡漠语调，跟在场的医生护士简单地交代了一下以后，手术是正式开始了。
陈主任的瘤子长得位置十分的暧昧，压迫神经，又靠近动脉，稍有不慎，就会挑断神经，割破动脉。
陆汐岩开了颅骨以后，不禁惊讶了一下，瘤子附近的血管有些破裂，积了很大一滩血，让陆汐岩没有办法立刻清楚的判断出瘤子的具体位置。随后，陆汐岩又立刻恢复了平静。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一点，还好，还不至于完全没有办法应对。
让初夏递过止血钳，清理了血迹，手术这才算是正式开始。
初夏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配合着，不停地给陆汐岩递手术刀、剪刀，全部不用陆汐岩开口，只要陆汐岩一个抬头，初夏就准确地将手术刀递过去。
初夏这才发现，陆汐岩扣住自己反复叮嘱重复的，现在倒是全部都用上了。
大概，陆汐岩是太过重视这个手术，才会一而再的对自己重复那些，也许，他只是不想在手术台上，还提醒自己要做什么吧。
唉。
初夏叹了口气，怪自己想太多了。
这边，陆汐岩已经开始进行手术的最后收尾的工作了。本来是可以让辅助医师来进行缝合收尾的，陆汐岩还是坚持自己完成。
手术的难度大，时间长，到全部结束，陈主任被送入病房，陆汐岩的手术服已经全部湿透。
摘下口罩，擦掉一头汗迹，陆汐岩叫住已经准备出去的初夏：“小夏。”
“啊？”初夏回头，她也累到没了力气，不想与陆汐岩再讨论什么。
“等下送我一程。”陆汐岩说。语气是不容拒绝的。
“可是……”初夏还没有可是完，陆汐岩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院领导、脑科的医生护士、陈主任的家人，无一不聚在手术室门口，见到陆汐岩出来，纷纷围上来，左一句又一句感谢。
陆汐岩很累，寒暄了几句就告辞离开。
过会儿，初夏也出来了，一群人又围了上来。
刚刚就听说了初夏与陆汐岩配合的□□无缝，这手术能成功，初夏也有着不小的功劳。
初夏摆手，她只是个护士，可不敢大言不惭地接受这么大的赞赏。
“小夏，刚才陆医生说跟你顺路，你就辛苦一点，送陆医生回去。明天、后天好好休息，放你两天假。”宋院长拍了拍初夏的背，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就带着一群人离开了。
初夏郁闷了，这陆汐岩打的是哪门子的算盘，特意当了这一群人的面说自己会送他一程。
初夏撇嘴，无奈还是去换了衣服，在门口等陆汐岩。
“你去哪里？”停车场，初夏小跑追着在前面大步流星走的陆汐岩，不知道他在那儿急个什么劲儿。
“钥匙给我。”在初夏的车前站定，陆汐岩伸出手，问初夏讨车钥匙。
“啊？”初夏愣，直直地看着陆汐岩。
“啊什么啊，给我钥匙。”陆汐岩冷了表情，重复。
“哦。”初夏应，乖乖从包里拿了车钥匙给陆汐岩。
不对啊，明明是她的车，凭什么他这么趾高气扬地问她讨钥匙。
“上车。”陆汐岩坐进驾驶位，降下车窗，冲初夏道。
“……”初夏无语，坐进车里，心里直念叨，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陆汐岩斜眼瞥了瞥初夏，叹了口气，倾过身子，隔着初夏，将安全带拉下来，给初夏系好。
初夏僵直了身子，陆汐岩突然靠近，吓了她一跳。这么近的距离，她可以将陆汐岩的每一个毛孔都看的清清楚楚。初夏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么多年了，陆汐岩的皮肤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水润细滑的。
没错，水润细滑。没有比这四个字更适合来形容陆汐岩的皮肤了。以前，初夏刚二十岁上下的时候，偶尔也会被突然暴起的痘痘或者闭口搅得头疼，她一个女孩，时刻注意保养，皮肤却远没有陆汐岩来的好。
那时候，初夏会嫉妒陆汐岩的好皮肤，于是总是恶作剧地伸手对着陆汐岩的脸又揉又捏又掐，却每次都被陆汐岩反击，完全占到下风。
如今，初夏虽然比同龄人看上去年轻，皮肤状况很好，放到陆汐岩面前，却瞬间失去了神色。
人老珠黄，初夏的脑袋里突然蹦出了这四个字，忍不住摸上自己的脸颊，眼睛都黯了下去。
陆汐岩放任初夏在自己边上出神，还时不时的叹气，自顾自地开着车。
待到初夏缓过神来，才发现陆汐岩已经不知是把车子开到了哪里去。
“我们去哪儿？”初夏透过车窗，路边的景色她觉得陌生，却又隐隐约约有种熟悉感。
陆汐岩不说话，继续往前开。
“陆汐岩，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初夏急了，心里泛起不安。她虽然不认为陆汐岩会对她怎样，却也没想要在这大半夜的，与他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陆汐岩，你停车，停车。”初夏急的去开车门，却被陆汐岩死死扣在座位上。
“陆汐岩，你疯了？你快停车，我叫你停车！”初夏大声喊道，拉起陆汐岩的手臂就咬了上去。
一会儿，初夏安静了下来，颓然地坐在位子上，任由陆汐岩继续向前开，他要带她去哪儿，她已经不想了。刚才情急咬他，让他没法好好控制车身，差点一个打滑，甩到逆行路上去。她就是再心急，也不敢再拿两条人命开玩笑。
没多久，陆汐岩放慢了车速。初夏抬头，江南品轩，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江南品轩。
这是六年前，初夏和陆汐岩准备结婚时，陆家买的房子。虽然位于N市新区，那时候，交通还不便捷，却因为环境极佳，舒适又惬意，让初夏一见，便钟情了。
怪不得，初夏觉得这一路，虽然陌生，却总有种熟悉感。
六年前，初夏和陆汐岩来这里看房子，制定装修方案的时候，那几条路，他们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如今，六年过去，道路两边的景色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当时还在修建地铁，路上一团乱七八糟，临街的商业中心大楼，也只是在建设当中，现在，却已经各自成为一番景色，美不胜收。
陆汐岩在12幢楼下停好车，拉了初夏下来，进了楼，上了电梯，直到进了房门。
“陆汐岩，我回去了。”初夏站在门口，任由陆汐岩拉着自己，也不甩开，只是平静地开口。
“初夏，我今天很累。”陆汐岩放开初夏，换了鞋，走进去，往沙发上一躺，再不动弹。
打从回到N市，他就没有好好休息一天，除了为了陈主任的手术，更多的，却是因为初夏。连日来的身心俱疲，终于在今天，下了手术台，达到顶点。现在，他没有那个心情也没有那个力气再与初夏作斗争。
把初夏带到这里来，陆汐岩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手术结束的晚了，他没法放心的让初夏疲劳驾驶，只能自己打了十二分的精神，一路飚车。
至于，为什么不送初夏回她自己的小窝？好吧，陆汐岩是存了私心的。初夏一定以为他不知道她住在哪里，那么，就暂时让她继续这样认为吧。至于，为什么不送初夏回锦绣花城，陆汐岩认为，在他与她之间没有明朗之前，还是不要闹到父母面前去。
于是，他将初夏带到了这里，曾经将要成为他们共同的小家的地方。
初夏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了想，还是换了鞋子，走了进来。
“给，喝点水。”看到陆汐岩这么疲惫的样子，下巴上泛青的胡渣，初夏忍不住心疼了一下。进了厨房，给陆汐岩倒了杯温水，走到陆汐岩旁边，轻柔地把杯子递过去。
陆汐岩接过杯子，抿了一口，便放到茶几上去。
初夏环顾了一圈，这房子的装修，都是六年前她和陆汐岩讨论的样子，所有的摆设，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她不用一间一间的去看，就能知道什么东西，放在了哪里。
大概是六年来，没怎么住过人，房子就跟刚装修完一样新，却异常的干净，不见一层灰尘。
初夏心里犯了苦涩，红了眼睛，搅着手指，就那么站在沙发边上不动。
“你坐一下，我去给你放洗澡水。”陆汐岩说着，就站起身。许是太过疲劳，起的猛了，眼睛发黑，差点倒回沙发上。
“你坐着，我去吧。”初夏扶住陆汐岩，按进沙发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脏抽了一下。
初夏放了洗澡水，在边上的柜子里翻了翻，毫不意外地翻到了一瓶未开封的薰衣草精油，点了几滴在浴缸里，觉得雾气模糊了双眼，便走了出去。
叫了陆汐岩去洗澡，初夏抱住双腿蜷缩着靠着沙发坐在地上，脸埋在膝盖上，眼泪终于无声地流了下来。
这里的一切一切，都是按照初夏的喜好来的。他们六年前分开的时候，房子还没有完全装修好。初夏不知道，陆汐岩是以怎样的心情做了收尾的工作，又按照她写的清单，将房子填充完毕的。这些，大到家具电器，小到毛巾拖鞋，都是假期的时候初夏拉着陆汐岩一个一个地方跑，一个一个亲自挑选的。而浴室里的用品，都是初夏喜欢的牌子，初夏喜欢的香味。
六年来，初夏不知道陆汐岩换掉多少过期了的东西，她刚刚随意打量了一下，很多东西都未拆封，却都是才生产没多久的。这些年，陆汐岩到底都做了什么？
“小夏，水放好了，去洗吧。”陆汐岩脚步轻轻地走过来，在初夏身边站定，若有所思。
初夏抬头，满脸泪痕。陆汐岩未擦干的头发上，水珠滴下来，落在初夏脸上，混在初夏的眼泪里。
“小夏，听话，去洗澡吧。”陆汐岩心里一揪，蹲下身，双手环住初夏，放轻声音，哄着初夏。
初夏不说话，任由陆汐岩拉起自己，把自己牵进浴室，再走出去，为自己关了门。
拉开水龙头，初夏和衣沉进浴缸里，终于，放声痛哭。
陆汐岩站在门外，抵着门，眼泪也早已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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