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塌天之祸 下
11月11日，周五光棍节，晚上我坐在床上想起下午四点接到的来自利水哥的国际长途，当时他正在香港准备转机。他问我这周末是否回乡下，我说今天下了班就回去，他便说明天早上会来我家找我，还嘱咐我明早不要睡懒觉。
从美国回来不是要倒时差的嘛，干嘛不让我睡懒觉？！再说晚上六点的飞机从香港到s城夜都深了，他肯定得住X区的出租屋，明天一大早就回乡下，干什么？
“阿兴……”那日，他送我回P区的出租屋时，在车上欲言又止的那个表情划过我的脑海。
“文，我们不要见面，也不要联系了。哥出去的这两周，你好好考虑一下，等你想清楚再答复我。你怎么说，我都接受。”想起阿兴拎起书包转身离去的身影，令我的心跳再一次低沉。
我看向对面一片漆黑的房间窗户，原来两周的时间界限已经到了。可是，阿兴啊，哥爱的人不是我。我抱着麦兜，闻着它身上淡淡的CHANEL香水味，心里是一阵苦涩。
我清晰地记得大二那年的大年初四，金明敏来利水哥家，我们在小路上与她相逢的场景，哥当时只是客气地对我说了句：“哎，文，不进来坐坐？”
今年六月，我拍毕业照的那个中午，利水哥和金明敏淡定地坐在釜山烤肉里谈天说地。
哥过生日那天他对我说：“那朵玫瑰花也太矫情了，她一咳嗽小王子就要给她准备屏风，玻璃罩。她有哪点好，值得小王子每天伺候得她团团转？”
是啊，金明敏才是小王子世界里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花。他……喜欢漂亮的女人！
我一把推开麦兜，关了灯，拉高被子蒙上头就顺势躺了下去。我微闭着眼睛，对我的人生做出了抉择，不要再沉溺于自己的虚拟世界里，不管是爱新觉罗氏还是钮钴禄氏，不管是尼仑部还是篾尔乞斯部，所有的阿哥、格格，王子、公主，是时候说再见了。
阿兴，带我出虚拟世界吧！我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我梦到自己被关在一个狭小箱子里沉入了水底。在一片黑暗和混浊中，我感觉快要窒息了，拼命地挣扎着，到处乱撞乱蹬，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浑身都撞痛、撞肿了，也没能把关住我的箱子打开。突然，有一道亮光从外面射进来，我像是看到希望般冲向那道白光，用力往那投进白光的缝隙挤出去，挤出去，只是水慢慢从那个缝隙里流进来，而我无法把自己缩得如缝隙般狭窄而逃脱出去。
然后又是一片黑暗，我梦到自己站在阿兴家前面的河里，小河没有水，干涸的河床里，到处都是没头的黄鳝在乱甩尾巴。我不知道这些看似可怕的东西是否会真正伤我，但心里总还是害怕，希望有人能伸来援手。我转头看向岸边，爸就站在旁边的路上向我伸出了手，我连忙奔向他，将自己的手递给了他。借着爸强壮有力的臂膀，我成功地回到了岸上。
只是面前不是我熟悉的阿兴家和水桥，而是一片荒芜的草地，杂草高耸足有我人那么高，似乎无路可走，爸也不在我的身旁，我的心头瞬间一凉。此时，面前的“原始森林”竟出现了一条小道，我快速奔跑在这条狭窄的小道上，通过它平安地回到了家里。
我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直觉告诉我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我想差云弟去开门，可是云弟这会儿根本就不在家里。于是，我只得鼓起勇气去开门，我看见是奶奶站在门口，她气喘吁吁地对我说道：“五队王婆来了。”听了这话，我紧悬的心瞬间放松了下来。
我悠悠地吐了口气醒了过来。太可怕了，这一宿的梦做的。
当我起身上厕所时觉得浑身疼痛，像是真的经历被关在小箱子里，然后拼命逃窜的疲惫。如厕归来，我看了看书桌上的闹钟，指针正好指在五点十分的位置，天还未亮透，于是我准备倒头再睡，此时家里的电话机响了起来。
这么早谁啊？我只得披了件衣裳，起身去接电话。
“喂，文啊。”明华哥的声音焦急地传来。
“怎么了，哥，一大早的？”我带着慵懒的口吻回应他。
“文，出大事了。你不知道，你利水哥今天一大早开车回来，从路口转弯到六队不到，就翻车到河里去了。还好顾晨的出租车今天早上出车，否则这天凌晨五点左右，谁会经过那里？发动了好些人下河救人才把人拉上来，整个六队早都炸开锅了。”
“那利水哥人怎么样了？”我焦急地问道，一团寒气从心里漫开，我发觉早上的那个梦并不是毫无征兆，而是很有深意。
“情况不妙啊。六队的胡医生当场对他进行了急救，但是人没有醒过来，因此急送中心医院了。文你赶紧的，哥送你过去。”
“好好，我知道了。”我颤抖着双手将电话挂了回去，然后立刻回过神来，利索地穿上衣裤。
然后，我冲去隔壁房间叫嚷起来：“云弟，快醒醒。利水哥出事了，姐要去医院看看，你待会儿一个人好好呆在家里，知道吗？”
说完，我随即冲进漆黑的卫生间，开了灯，捧了一把凉水冲在我发烫的脑门和冰冷的脸上。看着镜子双目青肿的自己，前几日的梦境清晰闪过我的脑海，那个一片缟素的府邸，那句“你才是钮钴禄家的罪人”，我的身子不自觉得打着寒颤。
用干毛巾擦脸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真想放声大哭起来，不过没有时间，我要急着赶去看看利水哥的情况。用梳子胡乱梳了几下头发，扎了个马尾辫，关了灯，当我正准备冲出门去时，云弟穿着棉毛衫裤站在了卫生间门口。
他睁大了惊愕的眼睛问道：“利水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好像听见一大早有电话。”
“利水哥从s城回来，开车不小心翻河里了。”我尽量平静地叙述这件事，但说到最后我哽咽了，红了眼眶也流了泪。
云弟安慰我道：“那你路上也不要太急，自己小心点。”
“嗯。”我点点头，回自己房间拿了包，就立刻冲下了楼。
早上五点的畅通公路，明华哥把奥拓车开得飞快，7、8分钟以后我们已经冲到了中心医院的急诊中心，进门询问了抢救室的位置，我们飞奔前往。
“我的亲爹啊！”
走在过道上，凄惨的哭声就刺耳地传来。我看见过道的厕所外面有两个中年妇女正在捶胸顿足地嚎叫。
“我的亲爹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这辈子真是苦啊，一点福都没有享到，就这样眼睛一闭腿一伸，叫我们姊妹几个真伤心哪。亲爹啊！亲爹！”
一声声的亲爹，叫得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此时此景我很有种想哭的冲动。明华哥催促我快走，于是我们快步绕过那两个女人的位置，来到了抢救室门口。
临近抢救室的过道里站满了人，利水哥正在里面接受抢救。干娘红肿着眼睛一直在低泣，德隆伯紧锁着眉头一声不吭地发呆，邻里和亲戚守在旁边不时地宽慰他们，所有人的心都是紧悬的。
我听见抢救室里有医生在喊：“3分钟过了没有反应，打电话再催何主任让他赶紧过来。”
此时，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和一名护士正一路小跑地从人群处穿梭而来，我站在紧靠抢救室门口的位置，听到他在进门前小声地嘱咐身后的护士：“准备肾上腺激素2毫克，5%碳酸氢钠50毫升，再看5分钟之后的情况。还有，阿托品1毫克也先预备着。”
我知道碳酸氢钠俗称小苏打，属于碱性，但是在抢救的时候用上它就不知道算什么名堂，至于阿托品更是闻所未闻。不过，肾上腺激素这个词很熟悉。高中上生物课时，老公老师曾提到过肾上腺激素人体自身就可以分泌，用来抵御外界刺激，譬如压力或是寒冷。临床上当心脏骤停时，可静脉注射肾上腺激素1毫克用以急救。当时的我调皮地举手问道，老师要是注射了1毫克没有反应那怎么办？老公老师笑着回答我说，那就上2毫克。
我几乎立刻要昏厥过去，虽然完全不懂医学，但是那么一点零星的常识让我强烈地感知到里面情形的危险性。5分钟以后，如果肾上腺激素2毫克的用量都不能有效的话，会是什么结果？继续上3毫克的量？加用阿托品？
煎熬在抢救室门口，简直就是度秒如年，我不知道时间是怎么一分一秒过去的，只知道自己的脑子是空白的，不能思考的，就连站在我身旁的熟人是谁，我都无法辩认出来。
20分钟之后，抢救室的门终于被打开了，头戴呼吸机、身配心电监护仪仍旧昏迷不醒的利水哥被推了出来。几个医生、护士叫嚷着：“家属，让开，让开。送重症监护室。”
一群人跟在病床后面又追去了住院部的重症监护室。当ICU的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我的整颗心像是停跳了半拍，好容易才缓过伸来，听清周围人说话的声音。
ICU不允许家属进入探视，医生出来告知我们说利水哥仍未脱离生命危险，虽然现在心跳保持在窦性心率，但只有微弱的自主呼吸，血气PH值也只有7.1，还有些肺水肿，情况能否稳定好转要看这24小时内的情形。
德隆伯搂着干娘坚强地点着头，周围的人群开始感叹的感叹，猜测的猜测。一直守到10点，里面也没有任何音讯传来，干娘便劝我们都回去，不用在这里耽搁时间，因此大队人马都返回了，只留下一、两个最亲密的亲戚。
“怎么样了？利水怎么样了？”当我刚穿过弄堂走回家的时候，奶奶就颤巍巍地迎出来问我。
我虚弱地回应她：“还不算太坏，不过仍然有危险，在ICU里监护着，不让见人。所以，干娘让我们都先回来。”
奶奶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哎呦，怎么会这样。你说这好好的一个孩子，唉。”
我扶着奶奶慢慢往屋里走去，云弟闻声立刻跑下楼来：“怎么样？怎么样？哥还好吧。”
我胡乱地点点头回应他。
“都说了计家当年太黑心，非要多占那一小片地，搞得那转弯口那么窄。村里说了准备阔宽那段路，这都一、两年了也没啥动静。”提起村口那段窄小的路，奶奶是愤恨不已，她叹了气转而问我道：“不过，你说利水这孩子这么一大早要回来干什么？要是天亮了也不至于这样。”
我被问得一阵心惊，像是有一束火焰从胸口迸发点燃全身，身子都不由得颤抖了两下。
奶奶看到我的不自在，就追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哎呦，奶奶，姐一大早起来到现在吓都被吓死了，你就别多问了啊。”云弟说着拉我坐下，还殷勤地给我捏肩捶背，“姐，外婆刚才打电话来，有事让你过去。”
“啊？”我还没有从刚才的恍惚中清醒过来。
云弟在我耳旁一字一句地大声地说道：“外……婆……让……你……今天过去一趟，好像有事。”
“什么事？”我按住了此刻嗡嗡作响的耳朵，瞪了一眼干坏事的云弟。
云弟摇头晃脑地回答我道：“不知道，好像是大爷爷回来了，有什么事。”
“大爷爷回来了。”我惊喜地站了起来，如获救星似的冲向电话机。
“喂，外婆啊。大爷爷回来了？”
“嗯。”电话机那头传来一声熟悉的肯定。
我急切地问道：“那利水哥今天早上出事了，您晓得了哇？”
“听说了，就这么一段路早传过来了。”外婆沙哑着嗓子继续说道，“文，你大爷爷这次回来身体不好，你最好过来看看他。”
“好，那我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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