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尚小说网 > 爱有前生 > 第106章 迷途飞蓬 下

第106章 迷途飞蓬 下


  这一日,我在忏悔和懊恼中度过。利水哥没有医生说得那么乐观,他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干娘他们十分着急,村子里上了岁数的老人家提议说,不能只看医生,还应该去弄弄老迷信,求祖宗保佑,这样才能保他尽快醒来。

  德隆伯这种接受过高等文化的人是不接受这些的,但是干娘很相信。正所谓病急乱投医,求老祖宗保佑,去D村解解劫数也没什么不妥。何况干娘提起利水哥高考那年她特意去D村问过命相,算命先生说利水哥在26岁上有个劫难,若能平安度过以后便可事事顺利。于是,就变成德隆伯催着干娘连夜回去,赶紧准备去弄那个老迷信,还让建花婶陪着第二天上寺庙里去好好烧烧香。

  三个人的病房里,靠窗的床铺住着一个读高中的小男生,我闲暇时候偶尔会走过去和他攀谈几句。此刻,小男孩正躺在床上认真地做着数学习题,阳光正好能照到他床的一半,床边的柜子上还摆着一本《高中英文阅读理解》。我好奇地翻看了他的阅读理解,意外地翻到了Onceacircle这篇文章。原来利水哥写给我的书签内容下面还有两段:

  thing..er.ed.

  Wecouldn’tghghes.”

  “这么用功啊,高几了?”我合拢了书将之放回到原位,说实话,我被这些文字感动得不行。

  “高二!”小男孩挺了挺背,从倚靠的枕头下面取出一本书递向我道,“也有闲书。”淡黄的封面上写着:感动大学生的100首诗歌。

  “还是个文艺青年哪。”我微笑着接过他手中的书,随手一翻,北岛的《迷途》映入眼帘:

  “沿着鸽子的哨音

  我寻找着你

  高高的森林挡住了天空

  小路上

  一颗迷途的蒲公英

  把我引向蓝灰色的湖泊

  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

  我找到了你

  那深不可测的眼睛”

  很唯美,很深刻,迷途的蒲公英找到了你,似乎对我还有另一层深意。我故作镇定地将《感动大学生的100首诗歌》放回小男生的身边,只是鼻子里的清涕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我回想起那半首《出其东门》。按照姜毅丰的说法,这可以算是利水哥的表白诗,只是哥这个人……

  我猛然想起长发女生夏茹对他的评价:“凡是一个表面看上去完美的人,总有一个非常大的缺陷藏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因为上帝总是公平的。”

  这大概就是你不太完美的地方!

  我坐回利水哥的病床前,有些发呆。在这个世上,我想只有云弟能让我坐了7个多小时的车回来只为骂他,但正因为有了云弟这个参照物,这些年我把你们兄弟俩对我的关心和疼爱,都理所当然地归为是哥哥对妹妹的疼爱,也许只是小时候是,但长大了就……

  我只是胡乱地发了那个誓言,我早已经不记得那个誓言了,而且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能力伤你,却在不知不觉之中和阿兴合力举起了那把剑,不只刺伤了你的心,还差点要了你的命。

  我的眼泪慢慢滑落下来,这些年你们两个对我的好,许多画面都在我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我想起高一那年暑假,云弟从前面弄堂欢快地奔回来道:“姐,看这是什么?”我瞧见云弟怀里揣着一只大石榴。

  “哪来的?”我惊讶地问道。

  “嘘!”云弟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是阿兴哥让我悄悄给你的。”

  我猜想这么大的石榴一定是德官叔从s城带回来的,阿兴偷偷拿了一个给我,估计建花婶他们都不知道。

  我连忙笑着招呼云弟赶快进屋:“快,进来。姐剥给你吃。”

  大二那年寒假,走在九队路口,利水哥不由分说地把两袋生煎挂在我的手上:“又不是给你的。云弟爱吃,若是觉得冷了放在锅里再煎一下,另一份给你奶奶。”

  大三那年的十月,云弟过生日,利水哥买了许多菜来,还封了个大红包给云弟,我执意把红包塞还给他,他却说:“是云弟过生日。又不是给你的,你管得着吗?”

  我把菜料都配好了,大声叫喊着让人来帮忙,利水哥走过来摇头叹息道:“谁要是娶了你姐呀,唉……”

  就在前两周他过生日那会儿,他带着些许落寞对我说道:“你爸那个周末在家吗?我……有事想找他商量。”

  今年的七夕,阿兴在葡萄架下吻了我,还对我说:“文,我爱你!”

  往事历历在目,分不清你们孰优孰劣。只是阿兴的表达从来都是清晰的,而你的表达永远都是那么含糊。你应该知道我是很笨的那个,笨到会把咸蛋黄当蟹黄,把羊肉汤当蹄髈汤,你不亲口对我说,我又怎么会清楚?!

  “陈逸杰,我恨死你了!我发誓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我一定也会手持利器对你痛下杀手,绝不心软!”当年的誓言清晰地窜入我的脑海。

  “我好喜欢你!”姜毅丰结婚的那天,醉酒的利水哥搂住我这么说道。

  不,不!不是哥的问题。是我自己有意记错了“那锥子的颜色”,故而对他的存在违心的视若无睹。

  我愣愣地坐在那里,直到感觉有一个熟悉的气息正靠近病房。一转头,果然,我看见阿兴背着个背包,右手里提着一箱牛奶,左手拎着一袋柚子正站在病房门口。

  “就你一个人吗?哥好些了吗?”阿兴边问着边走进来,把牛奶放到床下。

  我接过装着两个柚子的水果袋,把它放在旁边的柜子上。

  “德隆伯出去接个电话,这里信号不太好。干娘和你妈不是在乡下弄那个老迷信吗?”我看了看脸上多处擦伤已经结痂的利水哥,叹了口气道,“还行吧,今天应该能醒吧。”

  阿兴看了利水哥一眼,然后卸下身上的背包,拿出用塑料袋包裹严实的一个保温筒:“我煮了些芋艿排骨汤,你们可以晚上喝。有什么盒子吗?”

  我连忙递上一个大的玻璃乐扣盒子,阿兴把保温桶里的汤倒进了盒子里。

  我问他:“这么早就下班了?”今天是周一,这个点儿阿兴该在单位上班才对。

  阿兴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只是说了句:“医院有微波炉的吧。”

  “嗯,有的。饭点的时候可以用。”我收拢了盒子回答道。

  阿兴从书包里取出一杯珍珠奶茶,用粗大的吸管重重戳了进去,递向我道:“还暖的。”

  我条件反射地接过奶茶,阿兴则拎起柜子上的保温筒,走去病房的卫生间。我觉得手里的温暖让我的心有些发寒,我已经太习惯阿兴对我的好,连一句拒绝的话语都不会说。

  “阿兴……”我放下奶茶,抓起柜子上摆着的洗洁精,正准备走去卫生间,就听见里面传来塑料盖子掉落在地的声音。

  阿兴害怕听到我说话,我对自己说,但仍然走去了卫生间门口:“我来洗吧。”

  “不用了。”阿兴接过我手里的洗洁精,“你那么马虎,哪洗得干净!”

  虽然是句批评的话语,但我知道阿兴要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我不知道自己要对阿兴说什么。

  我连忙退了出来,重新坐到利水哥的床边,他仍然是酣然入梦的平静表情。但是他脸上、手上有那么多青肿和结痂,看得我心里是一阵心慌,尤其是他指甲缝里的瘀青色更扎痛我心。利水哥虽然不承认自己是大少爷出身,但是这些年他其实未曾吃过什么苦头,这次却是一次都吃足了。

  “泡水了!泡水了!把热水瓶都拿出来!”过道里传来护工的叫喊声,随即整个楼道各个病房间的人都闻声出动。

  我蹲下身子从柜子下面取出两个空热水瓶,此时阿兴正好洗完走回来了,他夺过我手里的热水瓶道:“我去吧。”

  我的手在触及到他的手的那一霎那便缩了回来,我想拒绝阿兴的好意,但那句“还是我去吧”却卡在喉咙出不来,我害怕看到阿兴的眼神,平静而深邃。

  “文,就照姜毅丰说的,我们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阿兴拎着热水瓶转身离开时,对我轻轻说道。

  什么也没有发生……,是真的吗?我看着阿兴远去的背影,觉得这熟悉的背影越来越迷离起来,但是我的心却依然很平静,我猜阿兴的心应该也一样。

  我坐回椅子上看到利水哥挂盐水而扎瘀青的右手,想到那只手从小牵着我走过的路。我轻轻握住了他的右手。我的手很小,在大学里与同学比手时,我比班上一个个头一米五二的女生的手都小,我当时很骄傲、得意,因为妈以前常说:“小手抓宝。”

  我不知道我这只小手能不能抓住你这块宝?我轻轻翻开他的右手,掌心的痣赫然映入我的眼帘。我不敢深思,重又将他的手放回被子上。

  我想起自己七、八岁的时候,乡下物资匮乏,月饼绝对属于奇货可居的东西。利水哥若有块杏花楼月饼一定会分我一半,他那只小小纤弱的手里拽着的不只是半块豆沙月饼,还有满满的分享情意。

  那时候矮小的我开始学骑自行车,利水哥就是我的师傅和陪练。我们会在队里的仓库场上练习,利水哥帮我把持后座教我练习上车、前行、转弯、刹车。练了几日,感觉自己的车技精进得很快,我便满心欢喜地要从仓库场上骑车回家。

  当我骑在队里临河的小道上时,利水哥说:“文,你骑得不错。我只用一个小手指勾着就成了,要不我松手了?”

  原本骑得平稳的我在听到他说“松手”的一霎那,顿时就慌了手脚,车子龙头逐渐摇晃起来,只听见哥在身后尖叫了一声:“文,小心!”我已是连人带车跌进了河里。

  好在附近就有大人在,顾晨爷爷闻声立刻追了出来,迅速将我从水里拖上来,还把我那辆红色老爷车也打捞上来。

  当我哭哭啼啼地爬上岸,对着利水哥就是一顿发作:“谁叫你松手了?没人让你放手!好端端的把我搞成这样。”

  利水哥一脸歉意地替我擦拭满脸的水迹,但嘴上却并不谦让我:“谁晓得你这么笨手笨脚?知道你这么笨的话,就不会松手了!”

  我撅着嘴巴哭笑不得地看向他,哥检查了我□□的胳膊和小腿:“起来看看,都还好吗?”

  当站起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右膝盖疼得不行,下水的那一刻似乎撞上了谁家沉在河里备用的树木头,撩起裤管一看,膝头处是一片淤青。利水哥只得架起我,搀扶着我一瘸一拐地往家里走。

  “回去千万别说是跟我学车掉河里,才搞成这样的。”利水哥小声地警告我道。

  “不行!说是哥把我搞成这样的,妈才不会骂我。”我扭头这样回答他道。

  “那我会被我妈骂的!”哥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央求我道,“求你了,文!”

  “不行!”我坚决地摇着头,硬挤出两滴眼泪道,“我痛都痛死了。”

  “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以后永远不放手啊。”

  哥搀扶着湿漉漉的我走在回家的小道上,这个画面虽然发生在十五年前,但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却如事发昨日般的清晰。

  怀着无数愧疚和感恩之情,我伸手握住了他的右手,将头埋在他的床边。这时,我的脑海里瞬间晕出一个画面:

  “不知道我是否还有下一个十六年可以等你。”他从容地说着这句话,接着苦笑了一声。

  我看到他的脸颊下微微有个凹陷的位置,岁月的沧桑侵蚀了他的容颜,那个酒窝在松弛的肌肤下已经不那么明显,发迹里斑驳的白发清晰可见,曾经如葡萄般深邃的眼睛在岁月的愁苦浸染中变得昏黄混浊。同样是石青色的衣衫,他再也穿不出曾经的气宇轩昂,我涕泪纵横。

  原来生命还有界限,等待也不能是无期。你究竟有什么样的心理束缚不能冲破?为什么要他三番五次来求你?!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画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相信它真实的发生在我与他之间。

  “哥,我好害怕!”我用劲全力拽紧他的手。我恐惧自己会失去这样一双从小给我温暖,拉我走过许多美好回忆或是艰难坎坷的手,我害怕自己会像六年前一样痛失幸福的权力。

  迷迷糊糊的泪眼中,一片白光,我看到黄花梨的桌案上摆着一尊观音菩萨像,像前燃烧着三支香。我恭恭敬敬地三拜菩萨,之后将一盅清水摆在了菩萨面前。

  “祈请观世音菩萨慈悲加持这水。信女真心求乞大悲水。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曼哆啰跋驮耶娑婆诃。”

  我虔诚诵持着大悲咒,反反复复,这84句大悲咒此刻竟如刻在我脑海般清晰。原来,《大悲咒》对我而言并不是陌生。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分不清这一刻的我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直到医院的走廊里传来光良《童话》的乐曲声,真挚而感人。

  “我会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你要相信,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一起写我们的结局。”

  此刻的我很确定自己是清醒着,我紧握住他的右手,喃喃自语地道:“哥,我不是过客,是归人。是归人!”忏悔的泪水滑过我的鼻梁,我也希望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我不是过客,是归人,我在心底无比坚定地对他说。


  (https://www.23hh.com/book/80/80483/4579568.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hh.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3h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