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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帝薨


  群臣各怀心思,望向殿门口。只见老迈的太后身着灰布麻衣,满头华发只插着一根木钗,拄着龙头拐杖一步一顿的走上近前——不像个太后,倒想寻常人家的老太太。然而经历过当年太后把持朝政的老臣们都知道,就是这个不起眼的老太太,当年掀起了多少风雨。

  “皇帝啊,我听说,阿王他做错了事,怎么回事?”太后颤巍巍的道。

  皇帝从御座之上下来,扶着太后坐下,“母后,王浒行望气、压胜之术,我们正在议这件事。”一句话,就给王阁老定了性,映衬的王阁老越发面如死灰。

  太后淡淡的看了王阁老一眼,慢悠悠道,“这才多久?事情就查清了?皇帝,不要太急躁吧。”

  皇帝见太后直言他的不对,脸色有些下不来,旁边自有见机快拍皇帝马屁的,“太后娘娘,王大人压胜心怀不轨,认证物证俱全,何来仓促之说?陛下圣明,当断则断。”

  太后把脸一沉,“你是腾远?倒是牙尖嘴利。”

  太后一口倒出那小官的名字,皇帝的眼睛似乎又深了一分,谢文纯在心中暗叹一声太后失算了——皇帝厌恶后宫干政,清算王阁老也是有那么几分由于和后宫牵连太深的原因。

  果然,皇帝微微一笑道,“母后年高体迈,还是回去静养为好。”

  王太后脸色就撂下来了,“怎么?你们,都嫌我老太婆碍事?”

  安阳公主笑着挽住了祖母的手,“祖母,若是清者自清,父皇定会与人清白。我们回后宫吧,阳儿听了这么久,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听的。”

  安阳收到皇帝一个赞许的眼神,却在此时九皇子忽然叫道,“皇祖母,我也要和你走!”

  太后把脸一沉,“你在这里听着!”

  九皇子惶急道,“我不要!”拉扯住太后的袖子,仿佛拉住最后一根稻草。王阁老跪在朝堂之上,心中沉沉叹了一口气——大厦将倾。

  安阳公主正要把九皇子劝开,七皇子却上前行礼道,“父皇,容儿臣同九弟告退,送皇祖母回宫。”

  皇帝见老七倒是个能当事的,心里稍稍舒坦了些,却道,“老九不是想去么?让他去,你在这里呆着。”

  帝心属意七皇子!这个消息飞快的传遍了天京,而关于七皇子傅的人选也很快定了下来——这块馅饼,竟然落在了前太子傅邹青的头上。有心人自不认为这是皇帝如诏书上写的那般肯定邹青人品才学的那么简单,除了声望,邹青与群臣最突出的不同就是他参与了新政改革——这也意味着,皇帝希望新皇能贯彻他的遗政,善始善终。

  如今七皇子同太子之位一步之遥,安阳公主府上却没有什么宾客如云的状态,一应拜帖,都被安阳拒了,独独邀了谢文纯夫妇来。

  楚娇此时身孕还看不大出来,却被谢文纯小心扶着,来到厅房之内。“娘子,这里有个凸起,小心些。”

  “嗯。”楚娇低头藏住浅笑,怕被人看到笑话。

  安阳公主还是听见了,“你们这对小鸳鸯,可真是让人羡慕呢!”挽过楚娇的手臂,领着她坐下。

  徐临溪早迎出来,“子珩,你来了!”遇到这样的喜事,徐临溪还是那副有些闷闷不乐的状态。

  谢文纯点了点头,“临溪兄。”自同徐临溪叙旧。近日来,他同徐临溪的关系似乎总隔着一层,尤其是谢文纯同公主议事而徐临溪总是被支开时。

  今日也不例外,酒过三巡,安阳公主借口不胜酒力推说出去了,谢文纯也随后离席——很明显,安阳公主有话同他说。

  他们不知道的是,房间中徐临溪“呵呵”笑了一声,对楚娇道,“他们感情好,你不要多想。”

  楚娇自是明白其中利害,却听出了徐临溪语中的酸意,有心想试探一下徐临溪是怎么想的——在和谢文纯长谈后,她行事间也渐渐放开手脚。“夫君和公主走得近,妾身身为女人,还是有些羡慕的。”

  徐临溪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同类的那种欣喜,他喝了口酒喃喃道,“弟妹,着啊!你是女人,倒还好,我一个大男人,被困在公主府,真是……唉!”

  楚娇微笑着,为徐临溪续酒,“驸马爷何出此言?我们两家亲近,不说二家话,如今公主府水涨船高,还请耐心些,过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段时间,也就好了。”这也是谢文纯和她说的,被楚娇照搬了来。

  “呵,我做驸马这么多年,何时放开手脚过?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唉,不说了。还是子珩有福气,娶了弟媳你这样温柔贤惠的妻子。”

  安阳公主就不温柔贤惠了?楚娇心觉再试探下去怕控制不了火候,推说头晕也避了出来。却见沈莜正一脸忧色站在廊下,“嫂子!”

  楚娇欣喜迎上,“沈姐姐怎么来了?”

  “我来找公主殿下,听说你们在这里,殿下呢?”

  谢文纯同安阳公主此时正在廊中漫步,嗅着花香,安阳公主犹豫许久还是道,“子珩,我今日找你,不为公事,是为私事。”

  帝皇之家有私事?虽说如此,谢文纯还是点点头关切的作倾听状。

  安阳公主轻声道,“如今,七弟已是大势所趋……只是九弟,虽非同母所生,却总是有那么一份血脉亲情,如今……生出了怨怼之意,本宫,不,我害怕他做出什么事来,真弄得血脉相残。”

  谢文纯把王党弄残就收手,并没有对个小孩子不依不饶的意思,只是公主难道猜出来他动了手脚么?这种事情,何必同他说?谢文纯面色不变,轻声道,“公主仁厚,既是如此,不如早些管教,孩子年纪小易被挑唆也是有的。”这就是建议安阳先下手为强断了九皇子的人脉,另一方面说,也是防止他做出让人“不得不惩罚”他的事情。

  安阳蹙眉点了点头,“子珩说的是,但愿九弟不会太怨我。”

  谢文纯心中道既是决定要做,还思虑半天和他说一遍做什么呢?果然,安阳公主还有后文,“今日,七弟有些……轻狂,已经有大臣弹劾了。”

  弹劾的,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海笔架,说七皇子聚众饮酒、结党营私。安阳公主说这话除了陈述事实外,也点出了七皇子如今有了更多的支持者,同她有些远了的事实。

  谢文纯微笑道,“沈师妹还在,定会照看着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安阳公主只是同谢文纯通个气,闻言点点头——这年轻的权臣,倒没同那些人一样一窝蜂的讨好七皇子,“七弟倒是很听阿莜的话。”

  此时楚娇同沈莜俱寻了过来,沈莜也没避着谢文纯夫妇对安阳公主道,“公主殿下,七殿下在街上见一有家室的妇人,勾了魂似的一定要纳入府中!那妇人夫君是进京赶考的士子,竟将他妻子直接送到了七皇子府!谁劝,七殿下都不听!”

  此时正值春闱,各地举子云集于京,自有那么几个喜欢钻营附利的。安阳公主俏脸寒霜,匆匆向谢文纯告退——教训七皇子去了。沈莜向谢文纯点点头,随之而去。

  回到谢府,楚娇把从徐临溪那里试探来的话同谢文纯说了,谢文纯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娘子做得很好。”

  楚娇略有羞涩道,“能帮到夫君一点,娇娇就知足了。”

  谢文纯微微一笑,“那娘子教教夫君,安阳公主为何不许徐大驸马出门交际?”

  从女人的角度,得不出来答案,楚娇想了想,道,“是不是驸马太……急功,公主怕惹出祸事?”她知道有的男人总是想做出一番事业却没那个能力,而作妻子的往往就要费脑筋了。

  谢文纯点头笑道,“不错!还有一点就是,七皇子可以拉拢群臣,殿下不能!皇帝心中,安阳殿下可以是新皇的臣子,可以是智囊,唯独不能是权臣!明白么?”

  楚娇点了点头,崇拜的看着谢文纯道,“娇娇明白了,夫君,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

  谢文纯笑道,“我听娘说,她刚嫁给父亲时也是什么都不知道,每日就在后宅之中,后来也是父亲一点一点教给她的。”

  “娘很厉害!”想到崔氏的决断、大气,楚娇语带羡慕,她也能像姨母一样么?

  谢文纯向楚娇眨了眨眼睛道,“青出于蓝胜于蓝,娘子不嫌弃为夫好为人师太啰嗦就好。”发现楚娇的进步,谢文纯也是惊喜的——他本以为,沈莜和安阳那样的都是异数,女子不过能把后宅打理好就行了,但楚娇要求,他也就慢慢抽时间和她讲,一开始楚娇畏手畏脚,而怀上这个宝宝后越发的放开手脚——也许是他立誓之后放开了手脚,真正帮了他不少。

  不说安阳如何修理七皇子,就在朝臣以为可以平稳过渡的时候——帝暴薨。据传言,帝薨的消息是即将远嫁突厥的芊熙郡主,现在该叫芊熙公主,独身一人从内室之中跑出来告知的太监。

  听闻皇帝暴毙,三朝老臣于冬青没能熬到第四朝,一命呜呼。无字无女的他将全部家产——也就几车旧书比较有价值,遗赠给了他的副手、最看好的后辈谢文纯,谢文纯同时收获的还有户部尚书的任命、和“好好作官、好好做人”的遗言。

  皇帝未正式立下储君便暴毙,众阁老及各部尚书连夜进宫,新鲜出炉的谢尚书也在其中。内室之中王太后、安阳公主、七皇子和九皇子俱在哭灵。

  见大臣们来了,地位最尊贵的王太后开口道,“众位卿家,吾儿命薄……但家事国事,国不可一日无君,新皇的人选,还是尽早定下来以安朝政为好。”

  虽说人人都知皇帝属意七皇子,但终究没有立储,此事尚有余地。萧首辅不再推辞,拱手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新皇的人选,作为众大臣之首,萧首辅决不允许由太后专权,此时,他不能再静默了。

  由于李阁老前些日子被萧阁老的长寿熬死了,赵杭卸掉吏部尚书的职务补入内阁,他开口道,“臣复议。”

  出于众臣的意料,太后淡淡道,“老七,来给你父皇磕个头吧。”这就是同意了的意思。

  见他们几个有些惊讶,太后呵了一声,“我老婆子虽说顽固了些,但这种涉及国家的事情,还是靠得住的。之前小辈们争也没什么,干嘛一个个如此严肃?老九,去跟着你哥哥吧。”

  九皇子知自己唯一的希望就是皇祖母,但太后已经发话了表示以朝政稳定为要,他只得老老实实的跟在七皇子后半步。

  “谢爱卿,你文章写的好,先帝的讣告,就交由你了。”太后对谢文纯点点头道,“其余的事情,你们内阁和六部商量着办,有难以决断的事情,直接来后宫找我即可。”

  几名大臣心中暗叹一声太后的识大体,心中敬佩更添一层,齐声应下。

  为先皇写讣告是很大的荣耀,谢文纯得了这个差事自是竭尽文采、妙笔生花。而比写文章还难的,就是他身为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就赶上了国丧,一项项花用流水一般,索性于冬青在时没有亏空,他又做了许久的侍郎这才没有闹出乱子。

  虽然帝薨的具体情状大臣们大多不知,但太后和安阳公主心知肚明——芊熙郡主,脱不了关系。然而为了皇家体面和突厥的稳定,还是帮忙遮掩了下来。

  皇帝去世第三天是出殡,举国同丧,谢文纯亦是白布麻衣,头系白带。“孝文”是先皇的谥号,孝文帝虽说军事上没什么建树,但在位期间还算惠民,一项新政更是让大晋子民们广受其惠,一时间举国哀哭,天京百姓更是上街叩拜。

  丧礼过程没出什么意外,一切按礼制进行,有些想看谢文纯这个过于年轻却身居高位的人出乱子的也失望了。

  当夜,大雨如注,谢府却迎来了一位贵客——此时本该百事缠身的安阳公主。

  她虽未着华服,带着兜帽,身上仍有说不出的气势,嘴唇如血鲜红。下人退避下去后安阳公主一字一顿道,“子珩,干凉要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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