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她寻到了他,祈求最后的援助,却看到他搂着自己家族的小妹妹,那个只有十四岁的姑娘,醉生梦死。

  他最后说他可以纳她为妾。给她一个落脚的地方。

  她疯了一般,她是如此恨他,她扬言他总会后悔的,她说,她会让她的小妹妹一辈子后悔做女人。

  他惊恐地看着她,说她心肠歹毒,如同毒蛇一般。他满眼厌弃,让她好好进寺庙中修行。

  可是她刚在寺院之中落脚,就迎来了一场杀戮。

  寺庙中起了漫天的大火。她拼死逃了出来,却终究被士兵追上了……

  她微微笑了起来。

  “萧凤梧,你为何杀我,是怕我动我的妹妹么?你这个笨蛋,我认识了你十年啊十年,我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么?我容易生气,容易发脾气,但是我……我从未说过谎,也从未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情。我宁愿我自己受到伤害,也不会伤害她呵。我真的好恨啊……十年……原来,你从来不曾认真看过我……”

  “对不起,我爱你……萧凤梧,我爱你,可你为什么要杀了我。我是你的小丫头啊……你曾经……那么爱我。”

  原本以为,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却不料一个怪笑声忽然响彻她整个头脑。一条白狐从山林间跑了出来,低头啜饮着她的血液,灵眸转动着,仿佛带着笑意,看着她。

  阿伊从梦中惊醒,一身汗水落了下来。

  屋内铜炉燃香,竹帘漫卷。

  “你看,她长得像不像当朝王妃槿萱。”

  那个声音不是从外在传来的,而是从她的颅脑深处,从她的心底,声音嘶哑难听,字字珠心,

  “蠢货!天下男儿皆薄幸,他爱你,只因你红颜未老,皮相美貌,他从未爱过你的心。你竟然到死尚不知悟!”一老女蓦然抬头,眼中流露出丝丝痛楚怜悯之意。

  血流得太多了,她越来越冷,泪水漫过手指,半边脸在雪中已经冻得僵硬。

  她的瞳仁终于也结了冰。

  “我……我好想与他回到初见情浓时。我想对他说我爱他。”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仍旧痴痴说着。

  “我可以让你回到和他情浓之时,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嘴角挂着笑意的老女侧过头,狡黠地看着她。

  她的知觉渐渐麻木,意识也朦胧了:“回去?太好了……只要让我回到过去,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我要你改名换姓,变做另一个人,任我驱使,你可愿意?”老女的舌头微微张开。

  “我要回到与他初见的时候……我……我还要见他呵……”女子流下了清浅的泪水。

  那老女叹息,分不清男女的声音继续说了句什么,却无人听见了。

  槿萱从皇帝寝宫里夺门而出之后,昏昏沉沉不知走到了何处,靠在门边休息。

  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子,因那女子与槿萱身材相仿,也梳着一样发髻,槿萱才特意看了两眼。

  那女子抬起眉眼,槿萱惊觉似乎与自己是一模一样呐。

  这个女孩儿,怎么会和自己长得一样。

  而且,也穿戴着婕妤品位才可以的梳妆。

  一时间,寒毛竖起。

  槿萱向后倒退两步。

  还未来得及喊出声,就看到那女子走上前,把带着香味的帕子打在了她的脸上。

  她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

  凤槿萱睁开眼。

  眼角干涩无力,眼前有些模糊。

  凤槿萱很快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不是她住惯的那间低矮狭小光线黯淡的屋子。

  房间不大,摆设却很精致。透过浅粉色的纱帐,可以看到小巧的梳妆台光滑的铜镜,妆台上放着一支赤金镶宝石的手镯,在昏暗柔和的烛光下散发出点点璀璨的光芒。

  明明是陌生的地方,又有些莫名的熟悉。仿佛在遥远尘封的记忆里,她曾经住过这间屋子……

  这是哪儿?

  凤槿萱压抑不住心中的惊骇,猛的从床上坐直了身子。

  “小姐,你怎么忽然醒了?”睡在床边地上的丫鬟被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站了起来。

  这个丫鬟约有十四五岁,一双杏眼水灵灵的,鼻子上有几个小小的雀斑,平添了几分俏皮。

  是琳琅!

  凤槿萱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琳琅的脸颊。

  手指下的皮肤光滑温热。

  而她的手,柔白细腻,手指纤长,精心修剪过的指甲透着淡淡的粉。

  琳琅懵住了,怔怔的问:“小姐……你忽然摸奴婢的脸做什么?”

  声音一如记忆中的清脆欢快。

  凤槿萱嘴唇微微颤抖,神情似悲似喜,泪水迅速的滑落。

  琳琅被吓到了,慌忙为她拭去眼泪:“小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做噩梦了,奴婢这就告诉太太一声……”

  太太?

  凤槿萱心中一颤,抬起迷蒙的泪眼急切的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在这里?”

  琳琅听了只觉得好笑:“什么活过来,这话可不吉利。万万不能让太太和大少爷听到。不然,他们肯定要怪小姐胡言乱语了。”

  “琳琅,”凤槿萱哽咽着,言语混乱无章:“娘和大哥在哪儿?我要去见他们,现在就去。”

  琳琅一脸为难的劝慰:“现在已经半夜了,太太和大少爷早就歇下了。还是等明日早上再……”

  凤槿萱哪里听得进这些,迅速掀开薄薄的丝被下了床榻。纤细光洁的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一阵凉意。

  眼看着凤槿萱不管不顾的要往外跑,琳琅急了,忙扯住凤槿萱的衣袖:“小姐,这深更半夜的,你衣衫不整连鞋也没穿,跑出船舱被船上的人看到了怎么办?这船上除了许家的人,还有船夫呢……”

  船上?

  凤槿萱动作一顿。遥远的记忆,陡然袭上心头。

  十四岁的那一年,她和兄长随母亲一起进京,投靠姨母威宁侯夫人。从临安到汴梁路途遥远,先坐了几日马车,之后又坐船走了半个月水路。

  怪不得她醒来时觉得周围陌生又熟悉。原来,她竟然重生回到了这一年。

  凤槿萱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如果她能说服母亲改变心意,进了汴梁之后远离威宁侯府,是不是就能避开前世的噩梦?

  在琳琅错愕的目光中,凤槿萱迅速的推开门。

  这艘官船共有三层。底层住着船夫,第二层住着家丁和仆佣。邹氏带着一双儿女住在第三层船舱里。凤槿萱住在中间,左边的舱房里住着邹氏,许徵则在右侧的舱房里。

  凤槿萱急促的敲门。

  寂静的深夜里,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惊醒了熟睡的邹氏和许徵。

  两扇门几乎同时开了。

  “瑾娘!”匆忙起身的邹氏又惊又急:“你怎么只穿中衣连鞋都没穿就跑出来了。”

  兄长许徵也大步走了过来。

  一直活在脑海中的亲人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如果这是一场梦,一定是世上最美的梦境。

  她愿永远沉溺在梦中,永不醒来。

  凤槿萱猛地扑入邹氏的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的搂住邹氏。全身不停颤抖,泪如雨下:“娘,娘……”

  邹氏被女儿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搂紧了凤槿萱:“瑾娘,别怕,娘在这儿呢!”

  许徵关切的声音响起:“妹妹该不是梦魇了吧!”

  邹氏一边轻拍凤槿萱的后背,一边皱眉说道:“瑾娘素来柔顺乖巧听话,忽然半夜这么跑出来,必然是梦魇了。你先去睡下吧,今晚我陪着她一起睡。”

  “妹妹这般模样,我哪里放心得下,就算回去也睡不着。还是一起陪陪她吧!等她情绪平静了再问问是怎么回事。”许徵的声音清朗干净,令人听着格外安心。

  ……

  凤槿萱不知自己哭了多久。

  郁积了十几年的痛楚和辛酸随着泪水倾斜而出,激动狂喜紊乱的心绪终于稍稍平息。

  她早已回到舱房坐到了床上,长发略有些凌乱的披散在肩头和胸前,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眼眸红肿,嗓子也被哭哑了。

  邹氏心疼的用帕子为她拭去眼泪:“你这丫头,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半夜就闹腾成这样。瞧瞧你眼都哭肿了。明天船到码头,天黑之前就能赶到威宁侯府。这副样子去见你姨母可不妥。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

  默默陪伴了许久的许徵,也询问的看了过来。

  如果母亲和兄长知道去了威宁侯府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他们还会坚持要去威宁侯府吗?

  话到嘴边,又被凤槿萱生生的咽了回去。

  历经坎坷磨难熬到三十岁病逝,睁开眼时回到韶华之龄,像遥远的记忆中那样身在去往京城的船上……这么匪夷所思的事,连她自己都觉得如置身梦中。邹氏和许徵怎么可能相信?

  这个秘密,只能永远的藏在她的心底。就算亲如母亲兄长,也永不提起。

  既不能说出实情,要想打消他们的念头,只能想个别的法子了……

  凤槿萱定定神,轻声说道:“我确实做了噩梦。梦见我们到了威宁侯府之后,总是处处受轻视。姨母为了护着我们,时常和府中的人发生争执。娘,我们还是别去威宁侯府了,回外祖家住些日子。”

  邹氏不以为意的笑着安抚道:“只是噩梦,不必放在心上。到了侯府,我们处处谨慎小心,不要张狂惹人生厌,不给你姨母添麻烦就是了。”

  “你外祖父母早已过世,你舅舅一家都在山东。如今在京城就剩一座空宅子。我们要安顿住下,不知要花多少时间力气。再有半年多就是秋闱,你大哥要静心读书,实在耽搁不起。再者,我年前就让人送信给你姨母,你姨母早就命人收拾好了住处。我们答应好了若是不去,岂不是拂了你姨母的一片心意?”

  自从丈夫三年前病逝后,邹氏便将所有的心思和希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许徵年少聪颖天资过人,十二岁便考中了童生,今年到京城参加秋闱。为了专心备考,邹氏特意提前带着一双儿女入京,投靠妹妹小邹氏。

  邹氏一番话有理有据,态度十分坚定,显然不会轻易更改。

  凤槿萱心中一沉。

  邹氏当然是疼爱她的。可在邹氏心中,许徵永远排在第一位。许徵的前程和未来,更是第一要紧的事。

  凤槿萱不想轻易放弃,继续游说:“寄住在别人府上,总有诸多不便。大哥在侯府里,未必能静下心来读书……”

  “参加秋闱,不止是闭门读书这么简单。”许徵张口说道:“还要多写些时文请名儒大师指点,和同届参加秋闱的学子多交流,若是能打听出秋闱的主考官是谁,揣摩其性情投其所好,才能有更大的把握考取好名次。”

  投奔威宁侯府,除了寄住,更重要的是想借势迅速的融入京城。

  看着目光熠熠的兄长,凤槿萱哑然无语。

  许徵的想法没错。当年寄住在威宁侯府,对许徵的学业科举确实有益。也因此,许徵在秋闱中一举夺魁,来年又在春闱中大放光彩名噪京城。可是,他们兄妹也就此深陷泥沼无力自拔……

  “娘知道你不愿在别人府上借住,”邹氏声音柔和下来,眼中流露出爱怜:“不过,为了你大哥,你就暂且忍上一忍。最多住上一年我们就搬走。”

  一年的时间,正好够许徵考完秋闱和春闱。

  许徵看向凤槿萱:“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再好好睡会儿,别胡思乱想了。有大哥在,没人敢欺负你。”

  最后一句话,说的坚定坦然掷地有声。

  凤槿萱鼻子一酸。

  父亲去世之后,年少的兄长早早担起了一家之主的重任。他急切的想考科举出人头地,想让邹氏和她有所依靠过上好日子。

  她怎么忍心阻拦?

  邹氏和许徵走后,凤槿萱独坐许久,眼神渐渐坚定。

  醒的时候已经身在船上,无力避开京城之行,必须面对前世曾经历过的噩梦。如果这是老天的安排,她也无需畏惧!

  初春二月,枝头吐绿,莺啼婉转。

  微凉的春风中带着淡淡的青草香气。历经了一整个寒冬的汴梁,从严寒中解冻,渐渐崭露出初春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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