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现在说这些,不嫌太迟了吗?

  还是以为她是个傻子,两句好话就能哄得她回心转意,临死前安排好顾采蘋的亲事?

  顾氏扯了扯唇角:“母亲,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等会儿世子来了,我会和他说的。”

  顾夫人心中一喜,眼睛都亮了起来。

  顾采蘋有些不敢置信,更多的却是激动和窃喜。

  看着她们两个的表情,顾氏心头一阵翻涌,喉头隐隐一阵腥甜。

  她全仗着一口气硬撑着,一旦吐了最后这口血,就真的闭眼了。顾氏硬是将血腥味咽下:“你们先出去,我要单独和世子说话。”

  临终向丈夫托付亲妹,这种事,娘家人确实不便在场。

  顾夫人依依不舍的看了顾氏一眼,领着顾采蘋退下了。

  顾氏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碧罗:“世子人呢?你没打发人去叫他吗?”

  碧罗踌躇片刻,才低声答道:“奴婢打发人去请世子了。世子没在书房,也没在练功场。大概……是去了汀兰院用晚饭。”

  汀兰院……

  顾氏用力的咬了咬嘴唇,眼中流露出无边的恨意。

  白天有顾家人在,纪泽装模作样的留在浅云居。到了晚上,无需再做这些门面功夫,纪泽就去找小邹氏那个贱人……

  门开了。

  纪泽走了进来。

  明亮的烛光下,纪泽一袭宝蓝锦袍,步履优雅,风度翩然,俊美如玉。

  嫁给这样一个家世相貌出众的丈夫,当年闺阁中的姐妹谁不羡慕顾氏的好福气?只可惜,光鲜的外表下隐藏着的却是狼心狗肺无情无义……

  没了外人在,纪泽也懒得做戏,脸孔上满是漠然,看着顾氏的目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顾氏的眼泪早在一年多前就流尽了,早已意冷心灰。快死的人了,也没较劲怄气的心思了,吩咐碧罗退下。

  屋子里只剩夫妻两人。

  顾氏缓缓张口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嫁给你八年,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你怎么对我,你心里很清楚。纪泽,你无情无义,亏欠我顾采蕙良多。我临死前只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否则,我就是到了地下,也会化为厉鬼来找你。”

  最后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

  纪泽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声音也沉了下来:“你想让我娶顾采蘋?”

  这不可能!

  先不说小邹氏不情愿,他也不愿再娶顾家的女儿。

  顾家再落魄,也是勋贵世家。顾采蘋又是个心思浅薄的人,一旦嫁到侯府来,发现了他和小邹氏的私情,再传到顾家人耳中,可就不妙了……

  想来小邹氏已经吹了风,所以纪泽的面色才会这般不愉。

  顾氏没了讥讽嘲弄的力气,定定地看着纪泽,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如何,绝不娶四妹过门。”

  纵然娘家人有再多不是,纵然再愤怒伤心,她也不愿顾采蘋嫁到火坑里来。

  这是她临死前能为顾采蘋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个意料之外的请求,令纪泽楞了一愣。很快,纪泽反应过来,没有半点犹豫地点头应下:“好,我答应你。”

  顾氏松了一口气。

  强自忍着的血腥气涌上了喉咙。

  大口的鲜血涌出唇角,染红了衣襟。

  眼前渐渐模糊,最终定格在纪泽漠然的脸孔上。她曾经为之伤心痛苦绝望的丈夫,至始至终也没爱过她。

  幸好,她再也不用在意了。

  死亡,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

  顾氏去世的噩耗很快传遍了侯府。

  槿萱原本在做绣活,听闻此事,手中的绣花针一抖,戳中了手指。手指上冒出血珠,一阵刺痛。

  这个可怜的女人,终于还是死了。

  窗子没关紧,料峭的初春寒风从窗棂的缝隙里透进来,烛光忽明忽暗。

  槿萱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哀伤。

  琳琅素来粗枝大叶,并未留意到槿萱的静默和异常:“幸好威宁侯夫人早有准备,已经打发人去各府送丧信了。今晚忙着布置好灵堂,明日有人登门吊唁也不会慌了手脚……”

  槿萱心中阴郁,压根没听进琳琅在说什么。

  邹氏很快就来了,低声叮嘱槿萱:“我现在就去汀兰院看看,帮着你姨母布置灵堂之类的。今晚会回来的很晚。你就别过去了,早些睡下,明天早上再去灵堂。”

  槿萱默默地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她真的不想看到小邹氏志得意满的脸,更不想看到纪泽伪装伤心令人作呕的模样。

  邹氏匆匆走了,琳琅又在槿萱耳边絮叨了起来:“小姐,世子妃真是命薄没福气。早早地就这么走了,连个子嗣也没留下。世子年轻又英俊,肯定是要续娶填房的。也不知道将来谁有这样的福分嫁到侯府来……”

  “琳琅,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先退下吧!”槿萱出人意料的打断了琳琅。琳琅性子活泼,对她十分忠心,唯一的缺点就是话稍微多了一点。

  琳琅一怔,有些委屈的嗯了一声退下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槿萱独坐在窗前,脑海中浮现出顾氏消瘦苍白的脸庞,心里涌起一阵阵酸涩。

  ……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槿萱下意识地抬眸,看到的是许徵关切的脸:“妹妹,你怎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是不是听闻了表嫂过世的事心情不好?”

  那张年轻清俊的脸孔,和记忆中焦灼急切的兄长悄然重合。

  槿萱哽咽着喊了声:“大哥……”泪水已然滑落。

  许徵心疼地走上前来,伸手抚摸槿萱的头发,低声安慰:“我知道表嫂死了你心里不好受。其实,我也觉得难受。虽说没见过表嫂几面,可她这么年轻就死了,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实在令人惋惜。”

  不,她不止是惋惜顾氏的死,还有对小邹氏和纪泽的无边恨意。

  前世,这一对苟且****的贱人,害了顾氏还不够,又暗中算计她。为了小邹氏肚中的孩子有个正大光明的身份,纪泽故意引诱她,占了她的清白。年轻单纯的她,满心欢喜地赴心上人的邀约,根本不知道自己喝下的茶水里被人下了药。

  她婚前失贞,清誉尽毁,背负着不堪的名声嫁给纪泽,在侯府中根本抬不起头来。就连下人也不把她放在眼底。

  等“生”下孩子之后,她也没了利用价值。如果不是许徵一心护着她,她早就性命不保了。

  许徵是天底下最好的兄长。却被她这个妹妹连累,在最好的年华死去。

  槿萱伏在许徵的怀里,泪水浸湿了许徵胸膛处的衣衫。

  许徵从未见过槿萱哭的这般伤心过,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不停的轻拍槿萱的后背:“傻丫头,表嫂病了这么久,迟早是熬不过去的。你可别哭坏了自己的身子。”

  槿萱哭声渐止,眼睛红红的,低声说道:“大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你不哭了,我什么事都答应你。”许徵半开玩笑的哄道。

  兄妹两人自幼亲厚,许徵爱护妹妹,凡事都会让着她。即使是最心爱的东西,只要槿萱装模作样的哭两声,许徵也会忍痛相让。不知私下允诺过多少不平等条约。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槿萱心中愈发酸涩,抬起眼眸认真地说道:“我要你答应我,将来不论我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以自己为重。”

  别再为了我做任何违心的事,更别为了我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请你好好保重自己!

  槿萱哭了许久,眼眸早已红肿,目光中满是祈求和难以言喻的哀伤。

  许徵的心似被狠狠地扯了一下,有些酸涩,更多的却是怜惜:“傻妹妹,尽说傻话。我是你的亲哥哥,我不护着你,还有谁护着你。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我都绝不会袖手旁观。”

  槿萱眼泪唰地涌了出来。

  “你怎么又哭了。”许徵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有些笨拙地为她拭去眼泪:“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被人看见了,非笑你不可。”

  “我才不管谁会笑我。”槿萱一边哭一边固执地说道:“总之,你要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好好保重自己。你答应我……”

  许徵没辙了,只得叹口气:“得了,算我怕了你了。我答应你总行了吧!”

  答应了也没用。

  她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槿萱同样清楚这一点。可不管怎么说,许徵这么答应下来,她心中压抑了数年的愧疚自责减轻了不少。前世兄长一直守护着她,这一生,就换她来守护许徵吧!

  槿萱的情绪渐渐平息,终于察觉到自己还赖在兄长的怀抱里,不由得有些微不自在。微红着脸退开了几步。

  年幼的时候,许徵常背着她抱着她。年岁渐长,兄妹也得避嫌才是。

  许徵莞尔一笑:“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吧!明日侯府要办丧事,肯定没个消停的时候。我们虽然只是来寄住,也不能躲着清闲。”

  顿了顿,又叮嘱道:“你一个人睡若是觉得害怕,就叫琳琅陪你。”

  他以为槿萱今晚是被顾氏的死吓到了。

  槿萱先是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琳琅一来,我一整个晚上都别想清静。”

  许徵被逗得哈哈大笑。

  因为顾氏的死带来的阴郁忧伤,在许徵爽朗的笑声中悄然消散。

  想起顾氏的死,她的心里依然一阵阵酸楚。

  不过,人死不能复生。顾氏已经走完了自己的人生,只等着安眠地下。她也无需耿耿于怀。

  隔日清晨,威宁侯府的所有下人都换上了白色的孝服。

  灵堂就设在浅云居里。

  顾氏年纪轻轻病逝,丧事不宜大操大办,一切从简,入殓停殡三日就要下葬。

  威宁侯府圣眷正浓,纪泽年纪轻轻就做了京城侍卫步军副都指挥使,嫡亲的姑母是宫中的贤妃娘娘,最得皇上欢心的三皇子秦王殿下是纪泽的表哥。就冲着这一层关系,来吊唁的人也绝不会少。

  小邹氏身为婆婆,不用为儿媳穿孝,只挑了一身色泽淡一些的衣裙穿上,胭脂水粉少抹了一半罢了。

  眼中钉肉中刺终于死了,小邹氏心情不知多舒畅愉快,硬是将那份喜意压进心底,不停的用帕子抹着眼角。

  帕子是用辣椒水浸过的,不一会儿,小邹氏的眼眶便红了。

  邹氏不知内情,心里暗暗奇怪。小邹氏和顾氏婆媳不和的事众人皆知,顾氏如今死了,小邹氏竟表现的这么哀伤难过……

  槿萱穿着素白的衣裙,站在纪妧纪妤的身后。偶尔抬头看装模作样的小邹氏一眼,心中一阵鄙夷嫌恶。

  若论演技,纪泽显然更胜一筹。

  今日的纪泽,为亡妻穿上了素服,俊脸黯淡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静静地站在棺木边,凝视着顾氏惨白的脸庞,眼中流露出的哀伤和深情令人动容。

  ……真令人恶心!

  槿萱抿紧了唇角,微微垂首,目光落在棺木上。

  顾氏静静地躺在棺木里。面容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

  或许,活着对顾氏来说只是漫长的没有尽头的煎熬,死了反而是种解脱。

  顾家人今日都来了。顾氏的父亲叔叔兄长嫂子弟弟弟媳,加起来足有十几个。男子们面容哀戚,顾家的女眷们一个个捏着帕子低声啜泣。

  尤其是顾夫人,扶着棺木哭泣:“我可怜的蕙娘,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这么早就扔下娘走了……”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伤心地几乎昏厥过去。

  顾采蘋眼睛红红地扶着顾夫人,一边低声劝慰:“母亲,大姐已经走了,你也别太伤心难过了。若是伤了身子,大姐在地下有知也不会安心。”

  顾夫人哪里听得进去,兀自哭的伤心欲绝。

  又是一个装模作样的。

  如果顾夫人真的怜惜顾氏,又怎么会等不及顾氏去世就开始算计世子妃的位置?顾氏比前世提早半个多月身亡,顾夫人和顾采蘋“功不可没”。

  听着顾夫人母女的哭声,槿萱心中只觉得厌恶。可惜灵堂就这么大,想躲也躲不过去,只能强自忍耐。

  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女子进了灵堂。

  这个女子穿着素色罗裙,容貌美丽气质娴雅,眉宇间和纪妧有几分肖似。正是威宁侯的长女纪嬛。

  纪妧迎了上去,低低地喊了声大姐。

  昨夜得知了顾氏病逝的噩耗之后,纪妧一夜没睡,眼睛哭的又红又肿,清亮悦耳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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