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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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瘦猴子要退学，这个消息着实把朱红吓了一大跳。

　　第十三高中是市里头屈指可数的几所重点高校之一，不说是年年出状元吧，至少能考入清华北大的学生能凑足了十个手指头。每年中考的时候，有钱的拿着一摞钞票四处求人，只觉着手里的钱烫手，送出去就安心了不少。有关系的更得多走动。十三中就想是一辆通往重点大学的校车，一个个学生拼了性命的往里头挤，家长还嫌不够稳当，在屁股后头死劲儿的揣上几脚，知道车子发动了，孩子没掉下来，这才送了一口气。

　　无缘无故的从这所重点高中里头退学，那估计是让人笑掉了牙的事儿。

　　朱红心里头竟是咯噔一下，五味陈杂。她忽然想到了这只瘦猴子的许多好处，比如聪明，比如仗义，比如忠诚。平日里为什么没有察觉呢，朱红发觉，面对张恒的时候，像是面对一座寂静无声的冷山，她费力的掀开风霜雨雪，就只为了看看山顶的一尊没有表情的神像，而罗忠诚不同，他像是随时随地燃烧的一团火焰，笑便肆意大笑，怒则拍案而起，什么规矩，什么方圆，用他的话来说，老子不伤天害理，谁敢束缚□□。

　　她不认为他这句话是对的，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当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的打鼓着实擂了好一阵子，朱红也泼也辣，但那是一种在在方圆之间的泼辣，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她心里清清楚楚，有权衡有考量，自然就有束缚。而他，便像是另一个朱红，一个更加自由不羁的灵魂。可惜，这个灵魂说他要飘走了，

　　“为什么要走，该不会，你被摔伤了腿，上不了学了吧。”她指着他的腿，说道，

　　罗忠诚吸了吸鼻子，说道，“这点儿伤算什么，老子腿折了，单脚还能抢个篮板你信不信。”

　　朱红心里明镜似的，可嘴上又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着实费力，好在他似乎并不想讲什么话，朱红也乐的沉默，只是心里不知道饶了多少个弯，只有一个目的——不管用什么法子，她想让这只瘦猴能够留下来。

　　留下来，毋庸置疑，可怎么留，是个问题。

　　朱红一掏兜，交过书本费以后还剩二百七十九，她有点儿后悔刚刚在小吃一条街上花出去的四十五块钱，当时眼睛眨都不眨，这下隐隐有些个肉痛。这点儿钱，够做什么呢，够帮他叫着两个月的数学书本费，可是语文呢，英语呢，还有物理化学的书本费怎么办，学校的饭费怎么办，住宿费怎么办，想到这儿，她开始有点儿头疼了。

　　既然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微薄，那么找大伙儿捐款行不行，她沉下心来拿着计算器算了一笔账，学校里的饭费一天15块，一周六天就是90，一个月就是四百块左右，一个学期是一千二，住宿费是一千五，加上书本费，学杂费，杂七杂八加起来怎么也有三千五百块，这么一大笔钱，要是平均分摊到每个人头上，班上一共有六十五个人，每个人也就54块钱，这么想想似乎并不算多。

　　只是，这方法虽然简单，却不易行，一来，班上和罗忠诚交好的人基本没有，这只瘦猴整日里疯疯癫癫，没个正行，和这所市重点班级的文化格格不入。又时常被叫道主任叫去谈话，在一众学生家长的眼里早就被打上一个坏学生的印章，洗都洗不掉，听说不少学生家长在暗地里联合起来找过老穆，好在老穆最会打太极，端着杯水慢悠悠的唠上两个钟头，家长们一个个出来脑袋也嗡嗡响，下回再不敢来了。不过要是听说他没钱上不起学，估计拍手叫好还来不及，哪儿还能从腰包里拿出些钱来。

　　更重要的是，这只瘦猴平日里看上去放荡不羁，骨子里可是比谁都骄傲，要让这么一捐钱，无异于把他晾在了全校同学面前，变成了一个吃百家饭的落魄叫花子，还要对每一位衣食父母感恩戴德，那可比打他骂他还要难受。

　　朱红想了想，毅然决然的把笔记本上的捐款二字划了两道。

　　还有什么办法？

　　找校长？她摇了摇头，且不说之前罗忠诚与校外混混们打了一架，虽然听说是他们先去挑衅动手，可人家是地头蛇，十三中的学生是什么啊，是人中龙凤，平日里看到地头蛇都是一低头，一侧身，惹不起躲得起，偏偏这只瘦猴子就是不肯，虽说那一战没怎么吃亏，但是事后不知道被谁捅到了教育部，校园治安是省重点评比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为了这一环，校长大力提倡装怂保平安，自己出了校园都是低头走路，走的颈椎病都出来了，末了还被这小子一拳一脚打跑了个省重点的牌匾，鼻子都气歪了。更别提三楼扔书事件，把抹着一头发蜡，穿的西装革履的校长当时打了一个狗吃屎，把罗忠诚叫出去的时候脸都绿了，找他，他不一脚把罗忠诚踢出校门就算是师德高尚了。

　　朱红在脑子里一个又一个的过名单，数学老师？为了七十几块的书本费一口气把他轰出教室，这事儿想都不用想。英语老师平日里倒是认真负责，可是人家刚入校没多久，衣服裤子看上去简朴极了，就算有心帮忙，怕也没什么实力。化学老师，更别提了，一堂课里有四十分钟在做卷子，他就死死盯着自己的电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一拍大腿“不能再跌啦，再跌就爆仓了。”这会儿能拿出来的除了债，怕也没什么了。

　　她想来想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人——老穆。

　　老穆说起来，和罗忠诚并不算和睦，瘦猴每次招灾惹祸，到最后都是老穆帮着擦屁股，为此，他三天两头就把罗忠诚叫道办公室里去谈话，一谈就是半个小时。罗忠诚软硬不吃，不过最怕的也是老穆找谈话，一连听着四十分钟的念叨，还不许捂耳朵，他每次出来就脑袋发胀。可饶是这样，他仍是该闯祸闯祸，改惹事惹事，两个人互相折磨，一时间都拿对方没有办法。

　　不过老穆和其他老师不一样，他更像是一个古代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一言一行都跟古人有几分相似，讲究有教无类，虽然说罗忠诚这种调皮捣蛋的孩子，放在别处早就被放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自生自灭了，不过老穆并没有那么做，而是放在班上成绩拔尖儿的朱红旁边，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以至于朱红有一阵子对老穆极其不满，你不愿意放弃他，要拯救这个顽劣不堪的灵魂，那是你的事儿，可别带上我啊。

　　不过，这时候，显然老穆应该是最能帮得上忙的。

　　朱红拿着自己的三百七十九块钱，走到老穆的办公室，作为学校里最为资深的老师，老穆仍是在和七八个人挤在一个不大的办公室里，使着一张算不清楚年头的方桌子，看上去不免有点儿寒酸。这会儿正午休，打着瞌睡，似乎并没睡实，瞧见朱红敲门，便招了招手，问她来意。

　　朱红也不迟疑，把这两日所见所闻仔仔细细的对老穆讲了一遍，数学老师是如何把罗忠诚轰了出去，自己如何无意中瞧见罗忠诚与包子店老板的对话，罗忠诚又如何生了退学的意思，如此种种，都讲了个清清楚楚，只是把自己偷偷在小吃一条街上的大快朵颐略过不提。她待得把事情讲完，把手里攥着的三百块递给老穆，求着他帮忙交给数学老师，眼看着明天一清早又是数学课，她不可希望罗忠诚拎包就走，他既然已经生出来退学的打算，这一走，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老穆静悄悄的听完了朱红的话，盯着自己桌上一动不动，朱红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一张桌子上尽是些课本试卷，虽然种类繁多，不过摆放的倒是整整齐齐，角落里摆着一张全家福，一个小男孩儿正站在老穆和一个女人中间，三个人笑的都极是灿烂。朱红忍不住一笑“老师，这是您儿子？”

　　老穆瞧了一眼，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却是满脸的笑意“那时候才多大啊，差不多也是高中吧，跟你们差不了多少，一晃都快结婚了，这些个讨债鬼。”他转过头来，把朱红放在桌上的钱重新放回她手中，笑道“这事儿也巧了，我年轻的时候和他爸都过一点儿交情，知道他还有不少朋友，怎么处理这件事儿，我心里有数，保管不会让他这么离开学校。”

　　朱红心满意足的笑了，刚走到门口，又转头说道“还有件事儿想拜托您，瘦猴，不是，罗忠诚这人自尊心强的要命，今天我告诉您的事儿，都是我在私下里悄悄打探的，您可千万帮我保守秘密，”朱红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平日里瞧着老穆总是一副酸朽老学究的模样，但是只要老穆答应了什么，她就心里有底。

　　“放心，我带班三十年了，这还能不知道。”老穆狡黠一笑，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天真模样。

　　朱红总算是放下心来，瞧着老穆又是感谢，又是钦佩，摆着手连连后退，不成想与进门的人撞了个满怀，脚底一滑，在办公室门前摔了个大马趴。和走廊里的大理石板不同，办公室里铺的实打实的木地板，她这一百七八十斤的肉摔的结结实实，办公室里的水杯茶几书本考卷，都是一震。

　　朱红羞得满脸通红，正想悄悄爬起来走人，忽然后头传来一个声音，“你，你没事吧，”一转头，张恒正在自己身后，抱着拔河比赛用的器材，这会儿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哭笑不得。

　　要是自己会七十二变就好了，朱红现在一准把自己变成一只球，滚的远远的，冷不防的看到玻璃里映出的自己，要不是多了两手两脚，一个脑袋，怕和球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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