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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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忠诚很快就被放了出来，而且是无罪释放，没有案底的，回来可以继续参加高考，老穆也从外地调研回来，一听说这事儿，下了飞机就玩命往派出所跑，一路边跑边骂“这小子，高三了，还他妈的给我惹祸，就是上次揍轻了。”
可惜，他连这小子的面也没看着，脚尖刚点地，又上了出租车，这会目标更明确了，市医院的手术室。
手术室前头，密密麻麻站了不少人，派出所的片警紧张的搓着手，班主任不在，班上的几个学生骨干作陪，张恒也在其中，朱红站在了手术室的最前头。一看老穆去了，学生们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拉着班主任哇哇说个不停，老穆刚下了飞机，耳朵嗡嗡响，眉头一皱，“都不许说话，一各一个来。你先说”他伸手一指，发现不对，自己指头尖儿指的是个人民警察，什么时候把派出所的片警也给当学生了。
不想片警刚二十出头，满脸的胶原蛋白，刚出学校没有多久，看着老师也是心里一抖，真像是犯了什么错儿似的，挠着头说道“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从派出所一出去就倒了，老天爷作证，我们可是什么都没干啊，不光干，还大伙儿凑了钱给他买了两顿盒饭，”他刚说完，又加了一句“还有今天早上的叉烧包。”
还没等问出个所以然来，手术室的大门忽然开了，有个小护士出来，年纪不大，两腮的苹果肌鲜嫩鲜嫩的，看上去也不过是十九二十岁的年纪，拿了个填调查问卷的塑料板，问道“罗忠诚家属，谁是罗忠诚的家属？”
坐在手术室旁边的有老穆，朱红，两个学生和片警，五个人占了两条手术室的长椅，这话一出，大家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护士又急又气，问道“问你们呢？到底谁是家属，现在病人右脚耻骨骨折，有轻度移位，而且有严重的感染，考虑脚趾手术，开刀排脓，虽然危险性不大，但是还要家属签字才能做手术。”
朱红冲上去问道“他怎么样，要不要紧，能治么？”
小护士笑笑，说道“这不算什么大事儿，当然能治，刚送进来的时候感染太严重，还考虑小指头指头截肢，”老穆忽然冲上去说道“可不能截啊，这孩子平日皮的跟猴儿一样，天天抱着个篮球不放，要是截肢，要不是截去了他半条命。”
小护士撇了他一眼“拖着这么久，这感染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过刚才切开化脓的部分看，情况划算是乐观”
这话说的让人心里一暖，
“不过病人骨折再加上拔甲，怎么说也要休息两三个月才行，谁是病人家属，赶紧过来签个字。”
片警也不知道哪根筋打错了，往朱红身上一指，说道“她，她是病人家属，是那啥，孩儿他妈。”
这话一出，手术室里所有人都盯着这个穿着校服，未满十八岁的少女，朱红低着头，感觉自己像被四面八方的放大镜照着，在白炽灯的折射下，马上就要被点燃了。张恒乐呵呵的说道：“老师，您现在不仅有徒弟，而且还有徒孙了，哈哈哈。”
朱红恶狠狠的蹬了张恒一眼，对着鼻子已经气歪了的老穆连连摆手，“我没有，我没有，”
片警急了，对朱红喊道“这事关重大，你就别犹豫了，”一把拉过护士所到“真的，不骗你，她在派出所里亲口对我说的，你别看她瘦，肚子都藏在校服里头了，看不出来。”
对面的大妈意味深长的看着朱红，笑而不语，左边的阿姨则是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最后目光落在被校服盖住的肚子上，一动不动，朱红感觉自己被放在了B超的床位上，屏幕前站在这走廊里的所有人。“豁出去了，姑奶奶这一整年可不是白练的的。”朱红对着护士，把校服一撩，一众人惊呼出来，
雪白的六块腹肌，块块棱角分明。
有人捂着眼睛，有人擦亮眼睛，她不用转头都能感受到走廊对面老阿姨那鄙夷的目光，“现在的小姑娘，啧啧啧，开放的来，跟我们那时候，不好比咯。”
两年前的朱红听了这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现在，她只是睁大了眼睛笑着，冲着老阿姨一字一句的说道：“开放，也是得有本钱的。”她简直不敢想象曾经那么自尊的她被人说了一句猪八戒，就哭的稀里哗啦。就因为在操场上多看了一眼球，就被棕熊在操场上嘲笑，当年，最大号的衣服，最矮的个子，最敏感的自己，好像已经随着减掉的七八十斤肥肉悄悄溜走了，剩下的，除了皮包骨头，还有一身精气神儿。
老穆挥了挥手，示意朱红把上衣放下来，对护士说道“那个什么，他是个孤儿，从小父母都不在了，在他一个姑姑家长大，我就是他班主任，也是他的监护人，能当上半个干爹。”
干爹，饶是老穆学人文的出身，竟然能说出这么个网红级别的词汇，不由人让人浮想联翩，小护士眼珠咕噜一转，下巴藏在立起来的衣领里面偷笑，仍是将笔和纸放在老穆面前，说道“行，签字吧。”
于是，老穆在亲属关系的一栏上，用漂亮的楷书写着两个大字：干爹。
干爹，干爹，朱红每次想到这一茬都是和芋头两个人哈哈大笑，罗忠诚便在旁边一脸的汗，“那你觉着应该叫啥，”芋头笑道“以老穆的修辞手法，怎么说也得叫——义父。”
小护士可不管这些，拿着签字以后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留下一干人等空着急，老穆搓了搓手，说道“行了，这我看着就成，你们就先回去吧。对了”老穆从兜里掏出钱包，拿出五十块钱递给朱红说道“这一耽误就是一下午，赶紧打个车回去吧。”
朱红上学十几年了，书本费，学费，住宿费，班费，一次次从家长手里要钱然后交给老师，十几年了，终于看到回头钱了，不由的热泪盈眶。小片警从兜里掏出一个MP4交到朱红手里，悄悄说道“这个是那小子的，他说这东西是你的。你看是也不是？”
咖啡色套子包住的MP4静静的躺在小片警的手里。
她爱极了它，也恨极了它，
罗忠诚深夜里悄悄出去做包子卖钱是为了它，
自己和芋头没日没夜的帮同学抄作业是为了它，
瘦猴溜进校长，被诬陷成小偷，现在在手术室里一呆就是三个月也是为了它。
“在晚自习上看MP4,难怪被教导主任没收。”张恒在出租车上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朱红睥睨的看着他“你懂什么，我是在学健美操的教程，又不是在看什么脑残的偶像剧。”
张恒摇了摇头，“没抓住重点，我是说，如果你再聪明一点，就应该知道，每天晚自习上的时候，教导主任的出没频率在一个半小时之内是三次，平日里上课时候一上午只有一次，下午平均是两次，早自习的时候基本没有，所以你看教学视频也好，看偶像剧也好，都不应该在晚自习看，而应该早上看。”
朱红没想到张恒连着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说道“可是，老师不是常说一天之计在于晨么，”
“在不在与晨我不知道，只是你再继续在晚自习上看，早晚还会被没收的。”男生说着，
朱红恋恋不舍的看着MP4,喃喃的说道“不看了，再不看了，留个纪念吧。”说着长按开机键，视频还留在当初练习的直角支撑的分镜头，点击，选择删除，界面显示“您确认要删除视频吗？”
朱红，你确定吗？
她忽然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涌出了很多小事儿，增高的事儿，减肥的事儿，压腿的事儿，受伤的事儿，一件一件，一幕一幕，都为了这一个梦想。
朱红叹了一口气，她只道是坚持难，想不到放弃，也是这么艰难。她一个人在荆棘丛中走了九十九步，就要迈入康庄大道的时候，发现前面，拦着一条河，可惜没有渡船，进不得退不得。
出租车司机不停的从后视镜里偷偷瞄着车里的两个高中生，小女孩泪流满面，男生则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得心里暗暗觉着好笑，一时口快说道“小姑娘，别哭了，没啥事儿是过不去的，今天你看来天大的事儿，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那可真的就屁也不是了。”
张恒忽然低下了头，声音低沉了说道“朱红，对不起，当初那番话我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并不是我的本意。”
朱红在脑子里转了个山路十八弯，想起当年朱恒在老穆的办公室门头对自己的一番羞辱，当时还痛的五脏六腑找不出一块舒坦地儿，这会儿似乎连回忆都不那么清晰了。
张恒继续说道“当初你的期末成绩很糟，我和老穆在办公室里头商量了半天，都觉着你凡事太执着，要想让你死心，非得残忍不可。如今你瘦下来了，变得很是，”他想说漂亮，可又觉着从自己口中说出来不那么合适，在口中转悠来转悠去，慢慢的吐出来一句“很灵活，像只九条命的小猫，”
朱红心里头原本就波涛汹涌，张恒的话就像是最后的一个水滴，把千里大坝冲开了闸门，一时间两年里头的委屈，痛苦，不甘全都一股脑的涌出来，占据了她的大脑，她的全身，她每一处神经细胞里头，开了闸的水变成了滂沱的眼泪，在一张小脸儿上肆意流淌。
正恍惚之间，车一个急转弯，手一抖，在屏幕上碰了一下，朱红大惊失色，低下头一看，教学视频已经被删除了。
什么都没有了。
啪嗒，MP4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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