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贪心
如意在太医院里守着黑炭，她的要求并不高,只希望楼尽欢能保住一条猫命。黑炭还有气息,轻声呜咽,如意很是难过，根本没勇气去看它。
楼尽欢先用小剪子将黑炭伤口处的毛发修理掉，又用温水清除血渍，这才发现伤得不轻,它左眼的瞳仁被咬破，即便救得活，以后这只眼算是废了。
如意得知猫眼问题时，虽然难以接受,可它还活着便好。
又仔细上药包扎后，如意总算松了口气，这才想着要追究韩佳莹的过错，可还没差人去寻她呢，韩佳莹倒是找上太医院来了。
韩佳莹咽不下那口恶气，她仗着父亲是兵部尚书，先装模作样地命宫里的行刑内监，打了两个随行的仆役二十板子,以惩治他们没有看好畋犬，然后再带着一群皂衣内监来找楼尽欢算账。
如意难以置信地指着楼尽欢问她：“你真想惩治他？”
韩佳莹以为白色波斯猫是楼尽欢的，她对如意不敢太过猖狂，便就事论事道：“他的猫是伤了，可我的狗也没好到哪去，便当扯平，就当是‘奉国公府的人’没看好狗，我也杖责了家仆，但这个人方才推我下水，胆敢羞辱我，我怎能轻饶他！”
楼尽欢靠近韩佳莹，直视她那双还算明亮的双眸，然后问：“韩小姐的眼睛是不是有暗疾？”她的眼睛若是没问题的话，应该能看出他的瞳仁是绿色，而宫里唯一一个绿眸的人，是要为她的三殿下表哥医治旧疾的。
韩佳莹脸色一变，对身后的内监道：“给我打他二十板子，打到他跪地求饶为止！”
如意冷笑一声：“你当皇宫是韩府么……”
“请郡主不要替在下求情。”楼尽欢对如意眨了下眼睛，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随即自行抬了两张条凳到太医院的门口，靠拢在一起摆放着，他站定后对韩佳莹露颇为灿烂的笑容，“二十板子而已，我便等着韩小姐跪着求我的时候。”话毕，自行趴在条凳之上。
韩佳莹的表情有些狰狞：“狠狠打！”
楼尽欢偏头看向如意：“郡主数清楚了，别叫他们占了便宜。”
如意怎能眼睁睁看他受罚：“楼尽欢你疯了么？”
说话间，楼尽欢已经挨了两下，韩佳莹听到那句“楼尽欢”，惊叫一声：“住手！”然后去问他，“你是那个西洋医师？”她父亲重金托人打探来的医师，她只知晓他的名字，却不知他到底长何模样。即便描述中，楼尽欢有一双碧眸，无奈的是韩佳莹偏偏生来分不清炫彩之色。
楼尽欢咬唇忍着痛，实木板子打下来确实厉害，他不屑一笑：“韩小姐继续，楼某受得住。”
韩佳莹好似霜打的茄子，仍旧不知错：“你怎么不早说！”
楼尽欢挨的两板子根本不算什么，若是装晕太过夸张，他只“嘶”了几声，故作疼痛，仍旧趴在条凳上不起来：“楼某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怕是也没力气医治旁人了。”
韩佳莹自知理亏，口气都软了下来：“便当是我的错，还望楼公子不要计较。”
楼尽欢看都不看她：“不好意思，我楼尽欢天生爱计较，眦睚必报，在老家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这点——随已故的恩师。”
韩佳莹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那你说，要怎样才能不计较？”
楼尽欢想都没想：“韩小姐不是要打人二十大板么，这才两板子而已，剩下的十八个总要赏出去的。”
韩佳莹瞟了他一眼：“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皇上要你医治三殿下的眼睛，谅你也不敢不从。”
楼尽欢缓缓站起来，拍了拍袍摆上落的灰：“小人得志说的便就是我这样的人。”他的眼眸带着嗔意，“要么今日韩小姐受了余下的十八板子，要么……”他靠近她，在她身边轻声说，“我也不拿三殿下的眼疾做威胁，横竖能医治好，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他又站直身子无所谓道，“大不了闹到韩大人那，或者告知皇上，由圣上来处理。”
韩佳莹用比平时更大的声音，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你不过一个小小江湖郎中，也胆敢口出狂言！”说着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冲如意福了福身子，“臣女告退。”
“等一下。”如意叫住她，提醒道，“波斯猫是本郡主的，你的狗先是咬伤我的猫，又想来咬我，亏得楼公子出手相救，若是方才咬伤本郡主，你以为是几板子能解决问题么？”
韩佳莹怔在原地，咬着下唇：“郡主想如何处置？”
如意的脸上不带丝毫表情：“同楼公子道歉。”
韩佳莹从未觉得如此难堪。
如意转念一想，忽而发现异常，指着那些个皂衣内监问：“你怎能带着宫里的行刑内监来去自由？”
韩佳莹哭出声来，以博同情：“臣女方才在仙居殿换了身衣裳，与二公主说了臣女落水的来龙去脉，她帮我出的主意，这几个内监也是她找来的。”韩佳莹向如意服软道，“郡主，臣女也只是一时气急，才混了脑子，还望郡主不要责怪。”
——原来如此。
如意只冷笑：“被人利用也不自知，若是我不在太医院，任你杖责了楼郎中，看你怎么收场！”
韩佳莹这才有些后怕，跪在地上：“臣女知错。”
如意拿朝清没法子，若是直接责罚韩佳莹定有人暗中偷着乐，便道：“十几板子瞧你也经不住，回去后同你父亲好好复述此事，看韩大人做如何处理。”
韩佳莹对如意磕了个头：“臣女知晓了。”
楼尽欢稍稍走到如意身边，便当韩佳莹同它行礼那般：“韩小姐可要好好面壁思过几天。”
韩佳莹虽然生气，但不敢发作。
·
如意在毓庆殿用完午膳，又去太医院找楼尽欢，黑炭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如意摸了摸黑炭的小脑袋，问楼尽欢：“早间时候，你说可以换眼，不知猫的眼睛可有法子替换？”
楼尽欢背光坐着，望向如意的脸：“郡主相信在下？”
如意一直盯着黑炭，没有看他：“我只是问问……”
既然她问出口，就是希望此法可行罢了，虽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楼尽欢眼里全是如意低垂眼眸的样子，比她扬着下巴的神情温顺许多，他的声音也很是温柔：“郡主很在意样貌？”
如意轻轻摇头：“也不是。”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若是有这个可能，我希望黑炭能好好的。”她又自嘲道，“人嘛，总是贪得无厌，有了好的，还希望有更好的，若它的眼睛恢复不了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
“好。”楼尽欢轻声打断她，“在下帮郡主贪心一回。”
如意抬眼看他，倒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楼尽欢对她笑：“郡主若是不信任在下，为何要过来多此一问？”
如意这才信以为真：“你说的哦，可不能诓我。”
光洒在如意的脸上，耳廓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楼尽欢歪着头看她：“说的好像郡主经常被人诓骗一样。”
如意暂时不想同他讨论这个问题：“黑炭便交给你，倘若治好，我重重有赏。”
楼尽欢饶有兴趣地问：“在下也很贪心，不会被一般的赏赐所能打发的。”
如意觉得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便不是问题：“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都可以。”
“真的？”楼尽欢打量她一番，眉眼含笑道，“为只猫，郡主愿意付出什么？”
楼尽欢真心笑的时候，眼睛微弯，眼角随之浮现出两道细微的纹路，碧眸里的碎芒全汇聚在一起，几乎叫人挪不开眼。
如意觉得他的眼神，令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是含情脉脉，又如燎原之火，仿若下一刻便将人点燃。
如意未做回答，并躲避他的目光：“换眼需要几日？”
楼尽欢稍作思忖：“三日便好。”
如意清了清嗓子：“三日后我再来找你。”
楼尽欢却道：“还是在下去静园方便些。”
“好。”如意就这样与他达成共识。
·
回到静园时，一切还是老样子，锦瑟华年小院的葡萄架和葡萄藤皆在，围墙依然不到两丈高，什么都未变。
说是没变，有风吹来却能感觉到一丝丝凉意。
如意坐在六角亭里，右手的伤口不去碰触便不会痛，麦冬在旁给她修剪指甲，安安静静没有出声，若是往日早已打开话匣子了。
三日说长不长，实在叫如意牵肠挂肚。
每每午夜梦回，她仍旧睡不安稳，梦里反反复复还是那么几个人——陆西墨、海棠红、楼尽欢。
如意觉得是自己床榻摆放的问题，便将寝间从东暖阁挪到西暖阁。
到了十八这一日，如意还在考虑要不要去壹招仙的雅集。临到午膳时，楼尽欢刚好抱着只白色波斯猫过来。
如意远远望见，有些难以置信，叫了声：“黑炭——”
楼尽欢蹲下身子，那只白色的团子歪歪扭扭地奔向如意。
如意抱起它仔细打量，波斯猫的右眼还是蓝色，左眼却变成金黄色，脑门子上的毛不多，还带着伤，并对她“喵呜”一声。
如意随即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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