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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认罪


  浮生若梦狂风裹着金色的细沙,拍出灼人的热浪,沙尘飞舞间亦将驼铃声吹得支离破碎。

  一支庞大的驼队在沙漠中迤逦蜿蜒,他们当中有汉人的送亲使,也有突厥的迎亲使,行在中间挂着红绸的车舆,菱花格窗四面通风,鹅黄色的纱幔轻浮,舆厢里坐着昭国的安阳郡主。

  有只鹰隼飞到驼队头顶,盘旋了几圈,在戈壁上留下个漆黑的影子,随后越飞越远。司卫长第三次发现那只鹰隼时,立刻挽弓搭箭,白羽箭穿风而过,鹰隼长鸣一声直入云霄,再也没飞回来。

  驼队一路往西,傍晚时分停在一片绿洲处休息。说是绿洲,还没王府里的后花园大,两汪还算清澈的池塘,周边的梭梭肆虐疯长,伴生着及膝高的苁蓉,蓝紫色的花朵一簇一簇地层层叠加,跟笋尖似的。

  护卫们分工明确,开始扎营生火。司卫长选了处较为平坦的空地,背风将帐篷撑开搭好,在里面垫上厚实的地毡复又铺了层绒毯,并用几个陪嫁的红木箱压紧帐边,最后不忘在外面帐底四圈撒了些雄黄粉。

  夜幕像张巨大的网笼罩下来,繁星越渐清晰,沙漠边际还残留着夕阳的余晖,天地之间只被一道暗淡的橙光隔开。

  如意抱膝坐在池塘边,看着漫天的星辰,忽而有一颗坠落,转瞬即逝,不禁触景伤情道:“母妃说,人若死后都会变成一颗星星,你觉得……”她稍作迟疑,问身边的婢女,“父王会是哪一颗?”

  麦冬将斗篷遮在她身上,抬头顺着她的目光一脸的认真:“太子爷必定会是最亮的那颗,永远照耀和保佑郡主平平安安的。”

  如意唇角泛起一丝苦笑:“那——他呢?”

  麦冬知晓如意口中的“他”是谁:“郡主想侯爷了?”

  如意澄亮的双眸比繁星还要璀璨,望着夜空没眨眼:“有一点儿。”

  麦冬轻声叹息:“若是侯爷没殁,郡主也不必来突厥和亲。”

  这下换做如意喟叹:“即便他还活着,未必会想娶我。”

  “奴婢觉着吧,郡主那时候对侯爷……”麦冬抿了抿嘴唇,见如意没有打断继续道,“太过主动了。”

  如意抱紧双腿,佯嗔麦冬一眼:“那是我喜欢他,瞧得起他。”虽然这么说,眼边却有湿意,便不动声色地抬手拭去。

  麦冬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外祖母说,女孩子家,要矜持。”

  如意喃喃道:“矜不矜持又怎样,他已经不在了。”最后半句话,几乎微不可闻。

  往事如烟,她爱慕陆西墨四年之久,可他漠然不动对她爱理不理,单相思大抵如此。现在想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陆西墨死了,半年前的某个夜晚遭刺客袭击……

  ·

  入夜后气温骤降,半夏和几个侍女抱着酒坛去到护卫那边,他们两口酒下肚后,浑身都暖和起来。半夏斟了碗酒,双手捧给司卫长:“请用。”

  司卫长微微颔首:“我不喝酒。”

  半夏面露窘色,将碗递给一旁的护卫后,回到如意身边。

  如意看在眼里,对两个陪嫁婢女说:“待到了伊里,你们随送亲的护军们回长安,若是遇见心仪的男子便嫁了吧。”

  半夏两颊酡红没有说话,麦冬喝水被呛到,咳嗽了几声:“郡主这是要赶奴婢走?”

  如意开玩笑道:“不走?难道留你做媵妾侍奉王子骁?”

  麦冬鼻子一酸,眼眶跟着红了:“奴婢想陪在郡主身边,只伺候您一人。”

  如意顿了顿,目光温柔道:“岁末朝贺时,我们一同回长安……”

  唳——

  三人还未反应过来,那只不知何时停在帐篷顶端的鹰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半夏发上的一支珠钗,黑影呼啸而过,吓的她尖叫一声抱头蹲在地上。护卫们闻声而至,再去找寻时,哪还有鹰隼的踪迹。

  ·

  如意夜里浅眠,大漠的狂风从未停歇过,吹在灌木丛和帐篷上,奏出一种近乎鬼哭狼嚎般的乐调。好不容易快睡着时,外面又传来打斗声,如意惶恐不安地坐起来:“怎么了?”

  半夏立即起身:“奴婢出去看看。”

  如意拉住她:“别去!”相比外面,现在帐篷里还是较为安全的。她们主仆三人拥靠在一起,如意紧紧攥着把匕首,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你们这是要造反么?”司卫长的质问声传来。

  有人回道:“各为其主。”

  兵刃声、厮杀声不断,半晌后终是安静下来,唯有风声继续嘶吼。

  司卫长在帐篷外微喘着气,唤了声:“郡主?”

  如意镇定心神道:“我在。”

  “狂徒已悉数击杀。”司卫长仍旧不放心,“属下还是送郡主回玉门关安全些。”

  “也好。”如意只带了些水和几件御寒的衣裳,还未来得及进入舆厢,他们又被另一伙沙盗包围,即便所剩不多的护卫拼死抵抗,奈何寡不敌众。

  黑首白身的鹰隼扑腾着翅膀飞下来,落在某个沙盗的肩上,那人骑着马,身着灰白色的窄袖胡服,脸和头发被海棠色的纱巾裹得严实,只露出两条浓密的眉毛和底下那双宛若狼般的碧绿双眸。他看见如意的时候,眼中的惊艳之色一闪而过,用不怎么流利的汉语问:“你就是要与突厥王子和亲的昭国郡主?”说话时嗓音低沉又干哑,难辨其真实年纪。

  如意站在车舆的辕轭上,瞟了一眼海棠红:“既然你会说汉语,又知晓本郡主的身份,为何不下马?”

  海棠红盯着如意的脸,沉默一会才说:“突然有些舍不得让你死了,真是可惜。”

  半夏小跑至他的马前,惊慌失措道:“你们不是说不会伤及郡主性命,只是用她来威胁皇……”

  海棠红俯身靠近半夏,鹰隼振翅飞离他的肩膀,他没有说话却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半夏奋力挣扎着,挥手间扯下他的面纱,他的脸上有图腾雕青,略显狰狞。在半夏断气前,海棠红松开手,看向如意:“郡主有何遗愿?”

  如意知晓在劫难逃,望着身边的麦冬:“能否放过我这个婢女?”

  海棠红面无表情道:“换一条。”

  如意想了想:“我们不想葬在大漠。”

  海棠红没有反对:“好。”

  横竖也是将死之人,麦冬忍不住质问他:“你们是突厥人,为什么要杀我们大昭的郡主,不怕皇帝陛下向突厥开战么?”

  海棠红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笑意:“求之不得。”

  既知如此,如意拔出匕首丢向海棠红,他抬起手中的弯刀,眼都没眨,刀刃相撞“当”的一声竟是击出火星来,海棠红并不生气,从怀里掏出个瓷瓶:“里头是鸩毒,自行了断后,我会送你们的尸体回昭国领地。”说着一道白影划过。

  如意接的很准,她抬头看天,银河璀璨,刚好又有流星飞逝,昭示其短暂却又辉煌的一生。俄而,同麦冬进了舆厢内。

  海棠红最后看到如意的时候,她和麦冬已经七孔流血而亡,如意那双原本波光流转的美目还没来得及闭上,里头的光芒越减消散,暗淡如死潭。

  ·

  海棠红以北斗星为参引,驾着四匹马牵着的车舆一路狂奔至玉门关方向。

  天微亮时候上了沙坡,极目远眺可以看见玉门关土城的雉堞与幡旗,还有一队人马往这边靠近。海棠红眯着眼,取了羊皮袋开始猛地灌水,一夜未曾歇息过,分外的口渴,甚至越喝越渴。

  随后他下了马用弯刀割开缰绳,倒了些水给其中一匹马饮用。那群人与他不过一射之地,已经开始高声质问:“什么人?”

  海棠红抬脚踹向车舆,回应他们:“里头是你们昭国的和亲郡主!”说着跨上马扬长而去。

  领头穿着银色甲胄的将军大惊失色:“快,拦住车子!”

  士兵们全数勒马前去阻止车舆继续往沙坡下滑行。

  几乎在同时,将军从身后的箭筒里取箭去射海棠红,箭一离弓逆风发出清脆的哨响,竟是支没有杀伤力的鸣镝箭。

  如意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穿过她的胸口,回眸时海棠红趴在马背上轻而易举地避开,沙尘飞扬间已看不清他的身影。她想继续张望,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车舆那飘。

  将军放弃追捕,打马去到已经停止移动的车舆那,待看清里头躺着的两个人,他跳下马惊恐地叫了声:“郡主!”再用颤抖的手指去探她的鼻息后,又撕心裂肺般地喊出她的名字,“如意——”

  风沙太大听不见他在呢喃什么,风沙也朦胧地遮住他的脸,那张同陆西墨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除了眼前人左侧脸颊上有道两寸长的刀疤。他抱着她悲痛之情难以言表。如意稍稍歪着头,学自己身体被他圈起来的样子,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将军。”旁边的总兵有些不知所措,见他不为所动又叫了声,“喻将军,此番辽国人压境,还望将军一切以大局为重。”

  他这才回过神来,只是双目通红紧咬着牙关,额头两边的青筋凸起,更显得脸上那道疤痕可怖。

  ·

  如意坐在荣王府北院祠堂的大梁上,神案正中一前一后供着两个排位:嘉成太子朝承滇和安阳郡主朝如意。

  荣王妃喻氏在底下喃喃自语:“西墨去的前两日托我给你封信,后来他死了,我也忘记这事,现在便烧给你。”喻氏将写有“等我”两个字的洒金笺展开,抬手放在白烛上点燃,红纱衣袖微滑,露出她白皙的手臂和胳膊内侧的守宫砂,“南砚因为送你的尸体回长安,被皇上褫夺了兵权。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旋即冷笑一声继续道,“不若让荣王来偿还吧。”

  如意看着眼前越渐弥漫的火光,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灼肤之痛。

  朝如意终是成为公主,谥号“安国公主”,也终于嫁给了陆西墨——喻太师请旨,让徽州侯与安国公主冥婚。

  她的皇爷爷,恩准了。

  如意转念又想,要么是她装得像,不然便是半夏现在还没有遇见那个绿眼睛的沙盗,未曾与其狼狈为奸。

  ——若不是半夏那时在酒里下了蒙汗药,两千的禁军护卫队,还敌不过区区一两百个沙盗么?究竟是怎样的利益驱使,才能让她如此忘恩负义,如意想想都觉得窝火。

  横竖摆在眼前事情更重要些,下午发生的意外几乎没有任何头绪,如意觉得如今唯有以不变应万变,等着对方再次动手就好。

  而后如意服了陈御医的安神散,不一会儿困意袭来,她什么都不想理会,几乎沾床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如意好像听到有猫在叫,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却什么声音都没有,这才觉着有些口渴。她起身去趿鞋,寝间点着两只烛台,勉强能看清楚桌椅陈设,等她喝完水转身时差点给吓个半死:架子床侧面的衣桁上挂了件红色衣裳,后面置了只落地烛台,外头笼着绢纱烛罩,从她站的地方看过去像个脑袋,以为那边站了只女鬼。

  如意拍拍胸口压惊,而后走过去将衣裳扯下来。她的衣裳颇多,唯有这件比较特殊,对襟上有六枚足金打造的纽扣,扣子是六瓣花型,需要用三个手指捏着对角的三朵花瓣,往中间一压才能解开。三年前,不对,应该是前两天才穿过。就地回忆一番,依稀记得那时衣裳只穿一次便怎么都找不到了,为何今晚会冒出来,也忒奇怪了些。

  如意默默想着自己的“因果循环”,因为今日入宫,所以提前遇见魏扶川;因为去了毓庆宫用膳,所以回来的时候遇险。那么究竟是何原因,让这件衣服再次出现?

  ——因为对半夏的不重视么?

  一时间竟是睡意全无。如意披着手中的衣裳走到院子里,外面比屋内亮堂些,屋檐下挂了一排灯笼,晕出暖黄色的光。

  月亮斜挂在天上像个香芒,薄云轻飘慢移,几乎看不到什么星子,同大漠里的夜空不能比拟,让如意有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

  如意随意看向隔壁的徽国公府,隔着两道墙的那一面,还有明亮的光,也不知陆西墨此刻有没有就寝。

  曾经,她有时睡不着的时候,若是看到常棣院的烛光亮着,就会往那边丢棋子,陆西墨喜欢白色,于是她只丢白棋子,往往在丢了几下之后,那边的灯火便会全部熄灭。

  偶尔也会有陆西墨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诸如:郡主别闹了、郡主很闲么、郡主明日要早朝。

  现在想来,确实挺讨人嫌的。

  一只白身黑尾的猫爬到围墙之上,顺着龙脊瓦一步一步往外走,似是踩空,挣扎着跃到喻府那边,发出一阵响声,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刺耳。

  如意首先的反应竟是想同陆西墨解释,她从窗边放在杌子上的白瓷棋罐里取了枚棋子砸过去。

  ——咦?怎么没声音,再砸一次。

  这才听到棋子落地时的脆响和陆西墨的声音:“郡主又做甚?”

  如意怯生生道:“刚才的‘噼啪’声不是我弄的。”

  那边没有说话。

  如意靠近围墙:“陆西墨,你在么?”

  “棋子也不是你丢的?”陆西墨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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