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众目睽睽之下,林枭收好了圆珠笔,慢吞吞的走到了东方战歌面前,看着他吃剩下的半份盒饭,拿起圆珠笔伸进去搅了搅,又轻描淡写的扫了眼宁妃雪三人,转身走了出去。几人同时打了个哆嗦,一起看向了东方战歌:“方老大,你真看上这个妞了?”

  东方战歌却顾不上其他,他单手捉住了宁妃雪的手腕,追问道:“阿宁,你认识他?哪个班的?叫苏套子么?”

  宁妃雪若有所思的看着林枭离开的方向,苏玉萌和常海好不容易从林枭临走前的那一眼威胁中醒来,心有余悸的回答起了东方战歌的问题:“他外号叫苏套子,哎呦,你不知道,这就是个怪人,天天留着可长的刘海,把脸都挡住了,也不和人说话——”

  东方战歌打断了他们的滔滔不绝,敏锐的扑捉到了重点:“你们的意思是,他和阿宁是一个班的?”苏玉萌瞄了眼宁妃雪,少年心中升起了前途未卜的忧患意识,颇为忧郁的道:“不但同班,他还是阿宁的新同桌。”东方战歌的眼神一下变了,他比宁妃雪几个高了三级,现在是高二,单手搭在了宁妃雪的肩膀上,哼哼道:“兄弟,你可别弄个近水楼台出来啊。”宁妃雪一僵,直接给了东方战歌一拐,笑骂道:“想什么呢,也就你口味这么重了!”过了半晌,几人叫的盒饭被送了来,这次却是个年轻男人送的,东方战歌看了一眼,迅速的判断,这位应该是林枭的哥哥,也就是他未来的大舅哥,当下决定打好关系,捧着盒饭凑了过去,嘿嘿笑道:“大哥,你们家的炒饭给的虾仁真多啊。”

  张大胖微微一怔,摸着下巴反思起来,似乎刚才曼曼夸了一句他很帅,舀起的虾仁数目就多了些,他瞄了眼少年,摊开手掌:“每份加价两块。”

  东方战歌混不在意的再次掏出宁妃雪的钱包,刷刷的抽了两张十块纸币,痛快的递了出去:“下次我们再照顾您生意啊。”

  看着帅哥走开,余下人等莫不在心中忖道,这兄妹二人一样的心狠手辣啊,唯有东方战歌,摸着下巴,喜滋滋的道:“我家娘子家里尽出美人啊,以后我儿子肯定也特帅。”

  宁妃雪:“……”几人哄抢着吃完盒饭,提起书包,一起往家赶去,别看都住在军区大院,这些孩子们因了父辈的军衔,也分了三六九等。

  像是东方战歌,宁妃雪,王浩就是第一梯队的,家里的老子已经是将衔,到了大院里,便和其他人分开,三人并排向着最深处的小楼行去。

  东方战歌的手臂搭在了宁妃雪的肩膀上,不依不饶的叫他讲些林枭的事情来听,林枭,东方战歌砸吧砸吧嘴,他媳妇咋就这么好呢,人生的美,连名字都这么好听。宁妃雪被他缠的没办法,同时也想打消兄弟的绮念,把他观察到的林枭的小动作,一股脑的兜了出来,一旁的王浩啧啧称奇,性格扭曲成这样也不容易啊!东方战歌却听得津津有味:“我媳妇真是太厉害了,下次带他回家见我妈。”

  宁妃雪沉默片刻,想象着林枭和方伯母见面的场景,脑海里莫名的浮现出了彗星撞地球的凶残景象。林枭帮助父亲收了摊子,回到客厅里,把床头那用了半年的挂历摘了下来,撕掉了前面的六个月份,准备包书皮。挂历纸的背面雪白,纸张又厚,包书皮最合适了,比现在流行的塑料书皮要顺眼的多。张大胖收拾妥当,坐到了女儿对面,拽过一张挂历,帮他包起书皮来,林枭抬头看了眼张大胖,唇角勾了起来,张大胖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疑惑的看了过来。林枭浅笑道:“我想起了小时候,你不但要给我包书皮,还要给我削铅笔。”

  小孩子不懂事,铅笔的笔芯用粗了就不肯再用,每天晚上,张大胖都要给林枭重新削,至少六支铅笔,在铅笔盒里排成一排,看着特舒服。

  想起往事,张大胖的嘴角微微扬起,父女二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一时间沉默下来,只听得到手上挂历纸簌簌的声音,却又温馨无比。

  包完书皮,看了眼挂钟,张大胖吩咐道:“早点睡。”说着,他掏出钱包,取出了几张百元大钞:“学费。”林枭伸手接过了,把包好皮的书都装好,打了个呵欠,回到了自己房间里。他换了睡衣,趴在了床上,以往只觉得厌恶的油烟气,此时躺在床上嗅来,却化成了一股炒饭的香气萦绕不去,在这熟悉的味道里,林枭翻来覆去的想着心事。要想参与到三年后张大胖的失踪事件中去,每天都老老实实的上课下课可不行,这样的话,他和张大胖的交集就太少了。林枭很快做了决定,以后早起晚睡,到小饭馆里帮忙,参与到张大胖的生活中去,这个决定一出,他立刻轻松不少,打了个呵欠,调整了下闹钟,很快睡了过去。

  闹钟叮叮的响起来的时候,只有六点,不过夏天天亮的早,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林枭困的眼睛都睁不开,趴在被窝里又自我斗争一番,挣扎着起了床,迷迷糊糊的穿了衣服,一直泼水洗脸,才缓过劲来。他从卫生间出来,不期然的看到客厅边上的大床上一片凌乱,他皱了皱眉头,还是走了过去,把被子叠好,又抻平床单。他家喂只有在厨房里才能保持住清洁整齐,一出了厨房就是生活低能儿,每天被子从来都不叠。

  林枭走到了前面的店子里,早上生意一向不大好,基本没人吃,想也是,大早上的,要么在家弄点牛奶面包,要么出来买份油条豆浆,包子白粥,谁会吃炒饭这么油腻的东西。

  林枭一眼看到店子里的几张台位都被大大小小的木盆占据了,里面放满了各色蔬菜,已经洗的干干净净,可以清楚的看到金黄色的胡萝卜,红色的西红柿,绿色的黄瓜,脆生生的豆芽。张大胖站在一张桌子前,背朝着林枭,林枭只看到他手里的菜刀利落的飞起落下,转眼间,就把一根胡萝卜切成了丁。

  家里的小饭馆没有请帮佣,买菜,炒饭,收款,都是张大胖一个人,到了饭点,根本忙不过来,这些配菜,都要在上午十点前处理好。

  林枭缓慢但坚定的迈着步子,到了张大胖身侧,开口道:“我来帮你吧。”张大胖一怔,抬头看向了墙上的挂钟,看着上面准确指向六点十五的时间,皱眉道:“你再睡会吧。”林枭不说话,固执的站在一旁,仰头注视着张大胖的眼睛,双唇紧抿。

  二人对视半晌,张大胖屈服了,他随手指着旁边的台子,待林枭站过去后,张大胖去前面的厨房里取了菜板和菜刀出来,放在他面前的台子上。

  林枭睁大了眼睛,颇为新奇的看着,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做为一个厨子来说,他的兵器有很多,铲刀,漏勺,锅碗瓢盆,但是毋庸置疑的,厨子手里最基本的两样兵器,如同士兵手中的矛和盾,当非菜板和菜刀莫属。

  最传统的菜板自然是木头菜板,整个的大木墩子最好,一定要年轮密实,木质本身硬朗的木材,像是做家具那些,什么黄花梨红檀木,做起菜板也是顶好,这样的菜板,并不逊于高档家具,一样可以作为传家宝,用上百年没有问题。再次一点就是家常菜板,通常是柳木居多。

  然后南方又有竹制的菜板,竹子硬度足够,只可惜竹节太细,往往是几片竹块拼接,用不了太多年。眼前这块菜板,明显是可以用作传家宝那种的,整个一厚重的大木墩子,找不到半点缝隙,切面平滑,可以看到上面密实的年轮。菜板上平平的放着一把菜刀,要是一个入了门的厨子,这刀也极有讲究,根据刀的大小和开刃程度,又有斩骨刀,剔肉刀,剁馅刀等等区别。

  反正要是没有备上十几把刀,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厨子。

  眼前这把刀比家常的菜刀短小一些,前窄后宽,侧面看去,是狭长的锐角三角形。

  林枭满是好奇的拿起了刀,意气风发的向着张大胖看去,像是等待元帅发令的士兵。张大胖嘴角抽动两下,随手从自己面前的盆子里捉了两个胡萝卜,抛了过去,林枭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两个胡萝卜打了两个滚,稳稳的停在了菜板上。一股怨气莫名的从林枭胸口升起,这分明是打发小孩子!就像是大人正在忙,为了哄着小孩子一边玩去,随手捉了两块糖果一样!林枭眯起眼,盯着两个胡萝卜半晌,愤愤的举起了刀子。

  说句老实话,林枭曾经成为顶级的美食经纪,也是一名颇有名气的美食家,对于各种佳肴如数家珍,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了他的厨艺相当烂的事实。烹炒蒸煮,他只会清水煮个面条,随便捉来一把菜叶子洗干净了丢到锅里,因此,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切东西。

  看着圆滚滚的胡萝卜,林枭二话不说用一只手按住了胡萝卜的一头,手起刀落,胡萝卜被他拦腰斩断,分成了差不多长短的两段。林枭大受鼓舞,切个菜也没什么难的嘛。林枭接着按住其中一段,如法炮制,再次下刀,片刻功夫,一根胡萝卜被他切成了四段。想着昨日里见到的胡萝卜丁的大小,林枭再接再厉,很快,他的菜板上出现了一堆圆滚滚的轮子。看看厚度,和胡萝卜丁的大小差不多,林枭志得意满的开始了进一步细化,这次是把一个圆形切面进行十六等分的操作。这个难度可大多了,林枭的鼻子皱了起来,一时间有股冲动去翻出自己的量角器。一下从手持大刀大开大合的野蛮人进化到了高精尖的现代科技,林枭的动作变的小心翼翼,仿佛他正用高倍显微镜观察细胞的一次裂变,手里拿着的是镊子而不是菜刀,面前的是培养皿而不是菜板。他的头不由自主的越垂越低,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当终于切完了一个轮子时,他呼出一口长气,只是看着手边的一小堆胡萝卜丁,再看看等着他去处理的七八个轮子,顿时头疼起来。

  林枭暗自给自己打气,宝贝不怕的,你行的,万事开头难,迈过第一关就好了,熟能生巧,刚开始都这速度,谁也不是打娘胎就会做饭的——

  这也是他以前养成的习惯,那时候,从一个不良少女向着美食经纪的方向前进,每一天都要面对全新的知识,把人折腾的死去活来,他就是这样鼓励自己坚持下来的。

  父亲不辞而别,母亲更是早早的抛弃了他,如果他再不宝贝自己,这世上真没什么人爱他了。

  林枭压下心中烦躁,耐着性子终于把一根胡萝卜切成了丁,只是看着剩下的一根完整的胡萝卜,突然就泄了气。他下意识的向着身旁看去,从外面透进来的阳光洒在了张大胖身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英俊的侧脸,他的眼皮垂落,长长的睫毛仿佛一把小扇子,微微颤动着,双唇略微张开,神情十分的惬意。手起刀落间,仿佛一位舞蹈大师,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难言的韵味,看着实在是赏心悦目。

  察觉到林枭的注视,张大胖转过头来,先是看了他一眼,随后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将视线调到了墙上。

  林枭狐疑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蓦然一惊,一下跳了起来,六点半!居然就六点半了!他切一根胡萝卜竟然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幸好他不是厨子,不然这饭店非得倒闭不可。要知道胡萝卜大部分时候,都因为它鲜艳的颜色而作为配菜存在的,他在一个配菜上消耗掉了十五分钟,那主菜呢?再加上下锅的时间,岂非一个钟头才能鼓捣出一盘菜?要是这速度,别说正经的厨子了,普通的家庭主妇,他也是不合格的。

  林枭满腔热情被打击个彻彻底底,他随手捉起了另外一根完整的胡萝卜,送到嘴巴里一咬,卡擦卡擦,至少这根不用切了,想到这点,林枭的心情好转了些。

  发了会呆,林枭决定还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迈着步子到了前面的厨房,东看西看半天,这厨房干净的都可以去做样板间了。悻悻的转过身子,看到张大胖高大的身影就立在他身后,唇边荡漾着可疑的笑容,林枭哼了一声,悻悻的往外走去,张大胖大手伸了过来,在女儿的头上轻轻的揉了两把,两个人同时一僵。

  林枭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张大胖,只是他表情生硬,看上去更像是恼怒,张大胖小心翼翼的缩回手,讨好的笑了笑,视线挪开,不自然的转移起了话题:“先吃饭?”林枭垂下头,微微的点了点头,迈步走出了厨房,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去,那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忙碌起来,一手拿碗,一手拎起锅盖。林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眼圈莫名的红了,老爹,刚才其实是在安慰他吧。

  家就在学校门口,加上林枭不喜欢上学,以往每次都是拖到最后踩着点到校,起床的时间自然也比较晚,等他洗漱完,张大胖早就摆放好了碗筷,这次却是破天荒头一次,林枭给张大胖搭把手,父女二人一起摆放碗筷。摆好了两份碗碟,林枭微微一怔,再次伤感起来,这似乎是第一次,父女二人一起坐到餐桌前,以前早饭他起的晚,吃的时候张大胖早就吃过了,中饭和晚饭张大胖忙着生意,都是匆匆吃上一口,两父女更没机会坐到一起吃饭了。林枭压下胸口的涩意,招呼着张大胖:“……吃饭了。”那个爸字还是喊不出来,林枭暗中给自己鼓劲,下次一定要叫出口。

  父女二人坐定,林枭才看向了桌子上的菜色。今天吃的是百合粥加牛肉馅的小笼包,小笼包本应该是雪白雪白的,张大胖却在面里掺了些胡萝卜丝,看着白色面皮上点缀的点点红丝,胃口一下就好了起来。小菜很简单,切成细丝的萝卜用盐和酱油浸了,再加上少许红油,吃起来咸香可口,还带着丝丝辣味。

  难得的是这萝卜丝做的十分入味又鲜脆可口,林枭一口气吃了三个小笼包,才收了手,把一碗百合粥慢慢的喝了下去。喝完粥,桌面上再次出现了一盅汤,林枭拿起盅盖,看了眼里面盛开的两朵黑色菊花,抬起头看了张大胖一眼,不确定的问道:“海参?”张大胖并不回答,站起身,再次揉了揉林枭的头发,拾捡起了碗筷。林枭呼出一口气,慢慢的吃了起来,润滑而淡淡的口感,果然是海参,和鱼翅一样,这玩意也是没有什么味道,依然是吊出来的高汤熬制的,却又和昨天的味道不尽相同。吃完这盅汤,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去学校了,今天是九月一号,幸运的是,也是星期五,举行了开学典礼,估计也没什么功夫上课了,老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教什么内容,学生的心还没收回来呢,马上又是周末。林枭背起书包,和张大胖打了招呼,慢吞吞的往学校赶去,早上八点上课,七点半开始晨读,他提前了十分钟到,教室里已经坐了半满。林枭往门口一站,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少年们彼此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这是哪一个同学,看着这么面生,怕是走错了班级吧。林枭面不改色的向着教室里走去,看着他一步步的向着宁妃雪行去,最终停下了脚步,教室里顿时一静,随即响起了恍然大悟的嗡嗡声:“原来是跟班长告白的!”“你的声音怎么酸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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