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恍然如梦
洛彬卓进了房门便直奔内室，长案的香炉上点燃的龙诞香内添进了薄荷，满盈清新凉香。
躺在床榻上的明骁依旧面相内墙，直到脚步声越走越近，他才动了动，慢慢翻过身来。
洛彬卓见他转身，虽脚步略微顿了顿，面上却没有过多的惊讶，过了少许，他笑了笑继续大步向前，直接踱过去，沿着床沿坐下。
“哦？骁世子果然已经醒了！”
明骁虚弱地扯了扯唇角，“是彬卓兄来得凑巧而已，若再早来半日，我也不见得能如现在这般陪你说话！”
他挥了挥手，摒退了九命，动作缓慢地支起了些身子。
洛彬卓抿了抿唇，看他行动费力，不由抬手将他搀住，用软枕靠着床壁枕在他头下。
他原本想玩笑似的说几句风凉话，见明骁面白如纸，虚弱至极，仰在床上好像随时都要阖眼睡去一般，不由将话语梗在喉中，又咽了下去。
想来他也算自幼与明骁相识，虽说分离数年，但印象中的明骁永远都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模样，又有何时这般孱弱过，而想到他受伤的原因，心里到底多多少少有几分愧疚。
“说来你受这苦也是为了救那臭丫头，我这个做兄长的真该好好感谢你才是！那丫头不知死活地误入了幽林，若不是你有办法闯进去，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洛彬卓平日不善于说什么感激的话，可今日这句却是有感而发。
只要懂些武功的人都明白，那个所为的‘幽林’不过是被人布下的一个玄阵而已，只是那阵法变幻莫测，一旦外面有人闯入，阵法入口就会自动关闭，再无人可以入内营救。
当时，他们几人明明就知道妹妹就在阵中，却在阵外游走了一夜都束手无策，还是明骁机智，竟一早便想到用灵物做路引去入林。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酸溜溜了，”明骁扶额嗤笑，“谁说我闯入林中是为了救你妹妹！”
“嘁，”洛彬卓嗤了一声，“你不为了救她，那为了什么！”
明骁笑了笑，没说话。
洛彬卓也没有继续逼问下去，反而关心道，“你醒来之后太医可进来看过了？”
“还没，全府上下都还不知道我醒来的消息！”明骁慢悠悠的道。
“为何不通知下去，因为你的病症，王府上下都一团糟了，听说这事还与明疏有几分关系，他现在还被王爷幽禁在内省阁呢！”洛彬卓提醒道。
“哦，这事我倒是不知！”明骁淡淡地说，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洛彬卓看了看他，总觉得今日的他与以往不太相同，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一向豪爽利落，想不出的事，干脆就不想，于是转移话题道，“不管怎么样，你近些日子还是好好养伤要紧，我们兄弟几个还等着你一起把酒当歌，骑马猎射呢！”
明骁笑看着他点头，“一定！”
“我怎么觉得你今日话突然少了？是大病初愈的原因？”洛彬卓被他这文绉绉地答复憋得够呛，总算没忍住问出口。
“有吗？兴许是昨夜醒来便没睡好的原因吧！”明骁不经意地挑了挑唇角。
昨夜醒来没睡好？
洛彬卓愣了愣，说来说去，自己怎么将来意忘记了！他想了想，当即在屋中环顾起来。
“你找什么呢？”明骁笑着问道。
“那臭丫头是不是还在这儿？”洛彬卓边找边问。
昨天夜里，冬收便将洛云溪在宁亲王府一事禀报于他，其实，他自从端了茶水回去没见着妹妹人影，便猜想她去了宁亲王府，但当听闻冬收禀报时也极为气恼。她去王府看明骁自己可以理解，也不会反对，毕竟明骁救了她的性命，但要去也应该正大光明的去，非要在刚醒来时偷偷摸摸，惹得家人担心吗！
“彬卓，合着你这大清早过来，不是来探病，是来找人咯？”明骁眉眼弯弯，虽语气没有承认，可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瞟着衣柜后方。
这房间哪里能藏住人，衣柜后也就小小的一块儿地方，也只有洛云溪这般纤瘦的人才能勉强躲进去，但里面空间不大，她但凡钻进去便无法转身，自然也看不到外面的情景。
洛彬卓瞟着衣柜后面已经露出半截衣裙的位置，眯了眯眼，脸色稍变，他没有急着将妹妹揪出来，反而继续与明骁对话。
“哼，那丫头一夜没回家，找不找得吧！在外面被狼吃了才好，依我看你救她都是多余！”洛彬卓挥手愤愤地说。
明骁低声一笑，意味幽深地说，“虽说你妹妹确实是够惹事的，但我救都救下了，还怎么能让她被狼吃了！”
洛彬卓不解地转过头，不太理解他这文雅的比喻，“什么意思？”
“彬卓兄你也看到了，我为了将你妹妹从那地方弄出来，可是去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这罪可不是白受的！”明骁笑道。
洛彬卓眨了眨眼，对着露出衣裙的位置望了一眼，又转回视线看他。
“我想好了，等我身上的伤好些了，就入宫去见皇伯伯，让他老人家早日将我和你妹妹的婚事订下来，反正他也正有此意，现在去求娶。该是也不会难为我！”明骁托着下巴，像模像样地说道。
躲在衣柜后的洛云溪听完这段话，不由愣住，胸口砰砰直跳，明骁没事吧，怎么突然想到，想到…
洛彬卓闻言也顿时呆住，眼睛瞪得溜圆，“你说什么？你真要娶了我妹妹？”
洛云溪翻了翻眼皮，娶你妹妹怎么了，你妹妹国色天香，难道还配不上他吗！
“不然呢，我们在荒郊野岭过了一夜，怕是现在上京城已经传遍了，除了我，谁还敢娶她，”明骁抬手轻轻拍了拍洛彬卓的肩膀，压低声音说，“我这么做，也是顾忌着咱们兄弟情义，谁也不想以后你妹妹不好做人不是！”
洛彬卓愣住，他之前只顾着关心妹妹的伤势，还真没想过这问题，今日一经提醒，觉得明骁说的确实不错，孤男寡女在荒野独处一夜，对女子的名誉确实有损，而明骁能顾及妹妹的名声，自是够情义的！
他想了想，顿时向明骁投去了一道“够意思”的目光，“哎，难为你了！”
听了二人低声的对话，还在为刚刚那段话心跳不止的洛云溪顿时气得一个踉跄，听着里屋一唱一和的‘兄弟俩’，险些一口老血喷出去。
明骁！他明明知道自己在这听着，还故意这么说，是成心跟她过不去是不是？
还有洛彬卓，脑子里是不是缺根弦，到底还是不是她的亲哥哥！
外面的两人显然没顾及她的想法，继续说道。
“难为是难为了些，但只要她在大婚以后不到处惹事，安安分分地自府中相夫教子，我自然也会看在镇国公府的份上好好待她！”明骁惺惺说道。
此话说完，他有意看了看衣柜后方，若是她听了这话，还不气怒地跑出来，她就不是洛云溪了！
洛彬卓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目光也挪向了衣柜后。
果然，洛云溪再也忍不住，从后面蹦了出来，对着床上人吼道，“明骁，你说谁惹事！谁不安分呢！我用得着你同情？你放心好了，我就算老死在府里，烂死在大街上，也不劳烦你收留！”
还相夫教子，相你妹的夫！她被气得眼睛直冒金星，明明知道这话可能是明骁戏弄她，有意惹她出来，可不知为何，还是被听进了心里。
“云溪！”洛彬卓沉着脸唤了一声，面上也略有惊讶之色，他的妹妹虽然脾气不好，但却只是在亲近的人面前发作，在外人面前极有分寸，鲜少看到她这般失态，除非…除非…
“你还是不是我亲哥哥了，怎么还帮着外人说话！”洛云溪又将敌意的目光对准了洛彬卓。
“你急什么！人家骁世子说什么了！”洛彬卓也没吃她这套，又将目光瞪了回去，他自认为在别人府上自然不能惯着妹妹这嚣张的性子，更何况，昨夜分明是她自己跑来的，这时候又这么气急败坏的发什么脾气！
他还没说什么？还要说什么？哥哥脑子被驴踢了吧！
洛云溪深吸了两口气，看向虚弱地仰在床上一脸无辜垂着睫毛，摆弄手指的明骁，他的镇定与坦荡与自己的恼怒鲜明对比着，这才恍然明白！就凭他这副面相，连她自己都觉得是她没事找事，罪大恶极了，更何况是一向没脑子的哥哥！
她气得笑了，以前自诩在外人面前还有些做戏的手段，但真要比起骁大世子，还真是自愧不如！
明骁脸上是自带面具的吗？凭着这副可怜相，现在去街上讨饭都能要到钱！
她闭了闭眼，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知是被气得还是累得，总之是眼前越发黑暗，洛云溪，你对他心动，不是自找的吗！
心中苦苦笑了一声，之后双腿一软，便要倒在地上。
“云溪！”哥哥一声惊呼，急忙奔来将她接住，她在闭眼前的最后一刻望向了床榻上的人。
明骁脸色煞白，一股浓重的担忧之色从他瞳孔迸发而出，浓雾般忧虑毫无掩饰地染满了眼角眉梢，他虽躺在床上不能行动，但从握紧被角准备掀开的手指上，也不难看出有立刻下床冲向她的冲动。
洛云溪指尖不经意的曲了曲，自己就算晕倒，不也是正如他意吗，他又担心什么，带着这样的疑问，她勾了勾唇角，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后面的事，自然也就不知晓了。
待昏迷中的她被哥哥带回府上，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她转动着干涩的眼睛，发现她最爱的爹娘和哥哥正围在她的床边。
洛夫人坐在床沿上，有些疲惫地捻着帕子，担忧之色落了满脸，洛峰负手立于洛夫人身后，眼珠布满了红红的血丝，显然这几日也未曾安寝，洛彬卓站在一边，俊脸上，怒容与忧虑相呼交错着，分不出喜怒。
在她睁眼的那一瞬，三人齐齐亮了眼眸。
洛云溪心中阵阵酸涩，想起昨日自己醒来，不顾家人担忧溜出府外的任性行为，心底滋生出几分愧疚。
“爹，娘，让你们担心了！”她轻轻扯动嘴角，话音有些沙哑，脸色却是自己看不到的苍白。
洛夫人眼角有些湿润，抬手便将女儿捞入了怀中，哽咽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天晓得自那夜女儿误入幽林，生死不明时，她有多担心！
只是这一句话，不知蕴含了多少忧思，让洛云溪想到这三日昏迷中，爹娘日夜守在床边的情景，不由红了眼圈。
之后，洛峰与洛夫人接连寒暄询问，不忍斥责，洛云溪连连点头回应。
洛母又安排厨房做了些易消化的流食，洛云溪起床吃下，再一次窝回了床上。
“你才刚醒，别累着，在睡会儿吧！”洛夫人温声道。
洛云溪点了点头，“我没事，爹，娘，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洛夫人帮她掖了掖被角，几次张口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洛峰揽住夫人的肩膀，“回去吧，让溪儿多休息会儿！”
洛夫人点了点头，最终化作无言。
洛云溪目送爹娘离开，没精神多想，便再一次睡下。
自那日起，生活仿佛又归于平静，洛云溪除了每日打发来探望的人，配合太医的治疗以外，似乎也没什么事可做。
而宁亲王府那边，除了在第二天别人口中听到明骁已经清醒的消息外，便再无其他动静了。
洛云溪甚至觉得，在幽林遇难的仿佛不是他们两人，而先前的种种也只是一场梦，不过是自己想太多了而已！
今日，是她醒来的第四天，之前三日，她过的昏昏噩噩，不得不听从父母的命令，躺在床上修养，而今日，身子已明显大好，完全可以去院外走动。
她起身下了床，任由秀儿披上了一件轻薄的小袄，推门步出了屋外。
几日没出屋子，外面的风又硬冷了些，院外粉墙环护，树树合欢，总算透到了一丝新鲜空气。
洛云溪没出望月阁，只是绕着后院的青石小路走了几圈，她虽披着小袄，但因衣裙较薄，手指已有几分凉意，刚要折返回屋子，便听到一位小厮来报，云朝前来探访。
她愣了愣，旋即让小厮将他请到院中，不多时，一抹熟悉的牙白色便出现在院落中。
“云朝哥哥！”洛云溪迎了几步，轻声唤了一句，面上露出了嫣嫣的笑容，“我都就没事了，这么冷的天，你还大老远跑来做什么！”
云朝在她醒来的第二日，已经带着翘羽公主来府上探望过，当时，云翘羽哭哭啼啼地认错，说是她连累了自己变成这样。
洛云溪苦笑不得，一边强调着自己没有大碍，一边安抚那个娇纵的小公主，反倒没机会与云朝说上几句话，但她那日无意中看到云朝哥哥的表情时，总觉得有几分异样。
“那天过来都没顾上于你叙话，总该再过来看看的！”云朝迎着阳光淡淡微笑，眸中柔光满满，“你怎么不好好待在屋里养着，这么寒的天气，反倒出来转了！”
今日的洛云溪穿了一身粉紫色流纱缎的衣裙，裙身上疏疏落落的用银线浮绣着点点苔花，上身裹着件淡粉色的小袄，纤细白的指尖拢在领口，不难看出冻的有些泛白。
“在屋里闷了几天，躺的浑身酸疼，在不出门转转，感觉都要发霉发臭了！”洛云溪轻笑着说道，“外面天寒，我们去屋里坐坐吧！”
云朝原本想推却，但见她泛白的手指，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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