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赎罪

　　“是，时间的确不能倒流回去，那明公子今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洛云溪蓦然转身，一笑嫣然，“你既承认那日之事与你有关，却强调着不求原谅，是想证明自己有多么顶天立地还是要说明自己的坦然不亏心？”

　　她长睫微眨，那双雪亮的眸子神光灿灿，却犹如寒池一般冰冷，像艳丽花朵中藏满的利刺，逼得人难以对视。|

　　明疏偏头，忽然笑了，“云溪小姐，你果然是与其他女子不同的！”这次他没称呼她‘洛小姐’，反而换成云溪小姐。

　　“明公子错了，不是我不同，而是你不同！”洛云溪语气清淡微凉，既然他自己都已经将话挑开，她还为何给他留情面。

　　“云溪小姐，站着说话有些累吧，可否上个脸面，随我去前面坐坐？”明疏温朗地说道。

　　“对不起，明公子，这个脸面小女赏不了，”洛云溪站着不动，微笑拒绝，“我说过了，等哪一日我真嫁入了宁亲王府，且明骁还肯叫你一声哥哥，到那个时候，我自会跟兄长叙话！”她极为温淑地福身，转头就走。

　　“洛小姐还没听我说完便要离开吗？”明疏在背后说道。

　　“明公子该说的话不是已经说完了吗！剩下的话你不该跟我说，该与你那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说才对！”洛云溪难得耐着性子回头，她看明疏今日的眼神和表情实在不像要挑衅，但又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非要坐下来才讲！

　　“不，”明疏摇摇头，“这些话是要讲给你的！”

　　讲给她？

　　洛云溪凝眉，忽然觉得这明大公子也执拗得很，认准的事竟也是丝毫不肯让步，这一点倒与纨绔而又执拗的明骁有几分相似，不过他这般执意要与自己讲些什么，看上去倒不像是无病呻吟。

　　“当真是非说不可的话吗？”

　　“我自然认为是非讲不得的！”明疏的回答很爽利。

　　“那便讲吧，明公子知道的，云溪虽一介女流，却不是个闲人！”洛云溪笑得极轻，明澈的眸子暗闪流光，这话语气悠悠，却带着几分不善，那话中意思分明就是，我是女子没错，但却不是个很闲的女子，你若有重要的事将我便听听，但倘若没有，或是事情不重要，我转身就走便是。

　　明疏盯着那闪着琉璃眸光的女子，笑得有些无奈。

　　她不闲吗？一位闺阁秀女，能有什么好忙的？难得她能将这个理由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若是以前的自己，怕是早已失去耐心，不会再与她交涉，甚至冷眼相看，不过现在…

　　他笑了笑，面上的表情似是不甚在意，只道，“知道云溪小姐事务繁重，不会耽搁多久，”说罢，向马车停靠的方向指了指，“可否进一步说话？”

　　洛云溪眨了眨眼，不过一个月不见，明大公子的脾气似是好了很多，她自知站在马路中间谈话始终不妥，便也点了点头，随着明疏来到马车边。

　　直至现在，她反倒对明疏的话有几分期待了，但愿他的话不会辜负他自己这般真挚的表情。

　　“云溪小姐要喝杯茶暖身吗？”温润公子再次开口，却还是询问。

　　“不需要，明公子说正事便是！”洛云溪有些不耐烦了。

　　这来来去去唤出的‘明公子’很是生冷，她与明骁订了亲，按理说称自己一声‘大哥’也不为过，可她似乎却很吝啬将这两个字喊出口。

　　明疏浅笑，不再啰嗦，他相信自己在耽搁一刻，这女子转身便会走，并且不会再回头，“好，那便说正事！”

　　“适才说过，幽林一事，的确是我无意将错误的位置透露给翘羽公主的，待你们进入幽林后，将消息传给明骁的也是我暗下派出的人。懂武的人都该知道，幽林没有什么鬼神之说，不过是个玄阵罢了，只是那阵法精妙又无形，但凡闯入的，没有活着出来的！”

　　“明公子，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洛云溪懒懒提醒，不晓得他为何要嚣张的将自己的罪行昭告，却有没有后悔的态度。

　　“这些我是说过，但我没说过怂恿这么做，却隐在背后没现身的人是谁！”明疏眯了眯眼，眸中乍现出一线狠辣之色。

　　“哦？”洛云溪抬眸。

　　“云溪小姐有个姐姐对吧？”明疏清淡着问道。

　　洛云溪看着他没回答，眼光却多了一分正式。

　　明疏似乎也没想等她答话，又复继续道，“镇国公养女洛云烟，真是个狠辣的角色，那女人找到我，说要与我合作，目的是将你骗入那幽林中，条件是事成后，她会想办法通知明骁，让明骁进去救你，然后让你们因为一场意外永远消失在西楚！”

　　洛云溪抿唇不语，弯弯的眼眸似有一抹冷笑，弧度不大，却沁人心脾。

　　“她答应我不会让同行的云翘羽出事，也答应我无论事情成败都共同承受结果，然而，那女人在谋事之初便不再插手，将自己摘得干净不说，还置将云翘羽的性命于不顾，将当日的誓言违背的彻底！”

　　明疏说到此，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也许你会说我狠辣，但那个女人才是真真正正该挨千刀的！事情进行到一半我便犹豫了，她威胁我，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事情继不继续，对她都没有半分影响，相反是我，会名誉扫地，声名狼藉，而若此事真的发生，她也不介意在我累累的罪行之上多添一笔！”

　　“哈，现下好了，皇伯父和父王怪罪我，虽眼下没做处置，但倘若我以后想要走仕途怕是永远要添上一劫，云翘羽也扬言不会原谅我，在所有人眼中我都是个不可饶恕额罪人，而她，洛云烟，却置身事外！”明疏咬牙道。

　　洛云溪神色淡淡，她脸上没有多余的惊讶，仿佛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洛云烟的把戏她不是不知，此时听明疏亲口说出只是将她的罪行坐实而已，那女人奸诈，心有城府，怎么会给别人留下自己的把柄呢，所以，你若筹谋不备便想着与她合作，又怎会不被算计！

　　如明疏现在这般虽不是全身而退，但也算明哲保身，已经是与她合作最好的结果，想来，若不是明骁求情和他身份特殊，他也必与那尚书府的小姐韩琪一样的下场！

　　洛云溪笑笑，目光渐渐飘远，“明公子可以将这段话说给皇上听，说给宁亲王听！”

　　“哼，我手中没有她犯事的证据，说给皇伯父和父王不过是徒添我的罪行，我还没有愚蠢到那个地步！”明疏哼道。

　　“那你与我说这些是何意？”洛云溪微笑反问。

　　明疏看向洛云溪，目光灼灼的说道，“云溪小姐能在五年前独身前往边塞战场而安全赴至，能在凤贵妃和皇后双重‘照料’下全身而退，能在千于精兵的注视下与太子和刑部尚书当堂对峙最后清白而反，这样的女子，必然不是凡人，也定然由不得心怀叵测之人明目张胆的陷害！”他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我也有私心，不过是看好云溪小姐的能力，想借助你之力，整垮洛云烟，那个阴毒的女人，我恨不得她死！”

　　这句话说的倒是实诚！

　　洛云溪噗嗤一笑，拢了拢身上的雪白色的裘袄，“明公子这些日子倒是下了不少功夫，只是你说的这些都是我做的吗？”她语气顿了顿，笑容一亮，又霍然一收，“即使是，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云溪小姐不是在帮我，是在帮自己！”明疏笃定地说道，“洛云烟从一开始要对付的人就是你，以云溪小姐的聪明，该是不会看不出！”

　　“我看出了又如何？也用不着与你合作！”洛云溪冷笑，她的话音轻而简洁，语气却坚硬无比，如磐石从空而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明疏蹙眉，他在出言之前，想到洛云溪听到这个消息的震惊与愤怒，又或者是平静与冷漠，不过没关系，无论她什么情绪，都无法阻止一个女子对设计陷害自己的人该有的愤然。

　　平净也好，冷漠也罢，在她心中定然是比他更恨洛云烟，想不顾一切致她于死地的，女人一旦萌生这种想法，便是不能颠覆的深渊！而他却万万没想到，眼下的洛云溪神色淡淡，竟想也没想便这般直白而又肯定的拒绝他！

　　“明大公子，你不要忘了，洛云烟心肠狠毒，可你又好到哪里去！洛云烟是我爹出征时捡来的养女，与我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她心怀叵测也好，设计杀人也罢，所针对的不过是如我这般的‘路人’罢了，放远了说，我既查不出她的身份，也说不准她既苦心经营多年，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血海深仇要报！”

　　“可明公子就不同了，你与明骁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也算血脉相连兄弟，他离家八年，八年前他不过九岁，那个年纪的他该是不会做出什么迫害你的事吧？可他今朝回府，你就容他不得，非要将他整死才甘心！这样说来，论起心肠歹毒，谁又比得了明大公子您！”洛云溪的话电闪雷鸣般一字不顿，清澈的双眸如漾了星光的海，激流四射。

　　明疏倏然怔住，一时竟无可答辩。

　　“我在想，那日若不是明骁冒死坚持，我和他就真的会葬身于那片林子里，而现在，他安全出来，就算伤口淡了，伤疤可还！明大公子是想让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还是想让我忘了这一切？”

　　洛云溪笑了笑，眼底仿佛又浮现出那日斑驳刺目的血色和嗅不尽额血腥，她微微阖眼，再次睁开双眸已收了厉色，语气放软了些，“所以，让我与你合作？哈，那倒不如让我被洛云烟直接该害死算了！”

　　悠悠清灵的女声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那般轻淡，却比寒风更凉…

　　明疏薄唇抿住，锐利的凤眸眯了眯，那瞳仁之中阴寒的冷光却越发涣散，他的脸色有几分苍白，身子也有些许的僵硬，杵在寒风中犹如一颗长年静止于此的苍松。

　　洛云溪看了他一会儿，等着他反驳自己，可看着他紧紧抿住、因为用力而泛起白光的嘴唇，便又觉得他是无力反驳了！

　　她紧了紧身上的裘衣，想从他身边越过，可还没抬步，就听明疏缓缓启唇，“我与他关系是不好，却还没到恨不得他死的地步！那日他去幽林，又也有意拦住他的，我只希望他消失，消失而已！可是…”

　　洛云溪即将迈出的脚步停下，斜眼看过去，冷笑道，“明公子现在说这些空话给谁听？”

　　“我承认自己比不过他，却从来没有服过他，我恨他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那么多！世子称号、未来的爵位、父王和皇伯父的器重，这些都是他不屑的，却是我望尘莫及的！明明是出自一家，明明都是宗亲之后，为什么差别如此大？为什么！就因为他有个身份尊贵，貌若天仙的母亲吗！”明疏的神色有些狰狞，适才温润早已消失无踪，他的双拳捏在袖中，可见袖口处微微地颤动。

　　洛云溪注视着明疏失态的模样，眼中没有丝毫同情的神色。

　　自古嫡庶有别，既是出身与庶子，有何好埋怨！他生于宗亲王府，又为长子，过得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富贵生活！而他犹嫌不够，去攀咬比自己更为优越的嫡子，这是何等的贪心不足！

　　若他真是嫡子了，是不是还要攀咬皇子？若是皇子了，又会不会攀咬太子？是太子了呢？是不是还要觊觎皇上了？若是真这样，还有没有尽头！

　　她叹了口气，也不想多言去自以为是的提点他什么，关系不到位，当真没必要多说，又或者她也明白，即使自己多费口舌，那位一根筋的疏大公子也不一定能走出困扰自己多年的迷雾！她这一声轻叹完全为了明骁，怎么会有位这样的哥哥！

　　洛云溪不想多嘴，奈何明疏却忍不住多问，“你叹什么气！”

　　洛云溪转首，目光平平直视前方，也不看他，“西楚地大物博，可我却叹息明公子久居于帝都城中，是不懂民间疾苦哀愁的！”

　　明疏直视她，蹙了蹙眉，不明白她为何将话题转到这里，“哦？我不懂什么？”

　　“你不懂有多少人为了生计烦恼，有多少人为了养活一家而四海漂泊，不懂每年有多少人冻死饿死，不懂有多少人日夜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洛云溪顿也不顿的将话说完，又问道，“明公子，你之所以会觉得自己不幸，还是因为你过的太幸福！”

　　一段颇为矛盾的话说完，她不等明疏反应又道，“明公子，今日你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想来，我的意思也表达的足够清楚了，感谢你今日有意的‘招待’，再会！”说完，便迈着大步离开，再没回头。

　　明疏怔怔愣在原地，有些晃神，这女子当真是两年未出府门的闺阁小姐？这般睥睨一切的神情气质放眼整个西楚也鲜少有人都能及！

　　明骁，你还是真是独具慧眼呢！

　　“大公子？”在绸缎铺等候的小童见洛云溪走远，才堪堪迎上来。

　　明疏的思索被打断，微抬眼眸，收起因惊异涌现的目光，抚了抚昏沉的额头，须臾，摆了摆手，上了马车。

　　“走吧！”车厢内传来他疲惫的声音。

　　赶车的小童应了一声，马车这才悠悠驶离了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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