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决裂开始
冬日里的消沉黄昏使得阳光都黯淡下来，偌大的皇家园林翠檐连绵，屋宇交错，却在这寒冷的幽幽暮时，暖意不在，星月无光。
洛云溪失踪一日有余，直到现在全无半分消息，众人都知是凶多吉少，却未有一人真正关切。
凤庭楼，是皇后休养的别苑，这日也是无人打扰，悲风萧瑟，不过这仅是殿外的场景，若能穿透雾气看得仔细些，定能透过一格格半敞的暖室明窗后看到人影卓卓，是另一番景象。
因为，昨日的消息传到上京以后，皇上大怒，命太子带着大量京畿守军护卫护送皇后等人返程。
这消息对于被禁东宫的太子来说反倒是喜讯，当即调拨人马，于翌日清晨出发直奔皇家园林，皇后听闻更是心头大喜，无论刺客是谁派出搅局的，以现在形势来看，结果总归是好的，一切都在按照她本就布置好的计划顺利进行。
太子出宫的消息传出，皇后因惊吓病倒的消息便传来，掌事太监去各个院落传话，皇后身体有恙，需卧床休息，众嫔妾便不用拜见了！
本该被幽禁的太子出宫而来，这娘儿俩总是会有悄悄话要讲，一众人心中明白，却不敢在这关头惹事，便也心中腹诽的应是。
可这其中不乏有凤贵妃的亲信妃子，见昨日丽嫔惨死，本就心头怯怯，眼见太子也来了，总觉的事情不对，便暗自派了人回宫传话凤贵妃，将情况如实禀报，让凤贵妃多留个心思。
这边太子座驾刚到园林，掌事太监便急急将他请到了凤庭楼，殿门紧闭，庭院寂寂，谁也不知这暖阁之内的一对儿母子在密谋着什么，只有当值的宫女内监听到殿内隐隐的争吵声和茶盏碎裂的声音，便知里面的情形并不融洽。
时至黄昏，太子从凤庭楼出来直接回了总管安排的东乾苑，并下令传信回皇宫，皇后和一众妃嫔受惊过度而病倒，不宜返程。
晚膳过后，太子将侍卫首领召到身侧，询问对镇国公府小姐的搜救情况。
侍卫首领答的含糊，可大致意思就是没有找到，还在找！
太子轩眉蹙起，将人摒退，嘱咐切勿泄露消息，继续找下去。
侍卫首领满口答是，可却在退出房门后心中腹诽，侍卫们早就在昨日起便全全撤回了，人失踪那么久，哪里还有找到的可能，与其花时间去找，倒不如想想如何应付和解决。
侍卫退出后，明子唯以手撑额，更为烦躁不安。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昨日在皇后等人遭受伏击的消息传去之前，宫中接到了驿卒八百里加急送往皇城的重大消息，北魏大肆兴兵，防兵南下，在两国相交之地驻扎，随时要举兵入侵，边关告急！
边关告急便是朝廷要出兵镇压，而能震慑北魏的头号人选自然是扬名四海的镇国大将军洛峰。
这个关键时候，如果通知洛峰，他的女儿在赴往皇家园林的路上遭遇不测，那镇国公还岂会安心出战！
这也是父皇大怒的原因，后宫队伍遇刺，有贼子意欲挑战皇权也就罢了，偏偏时机这么巧，失踪的人还是意欲派往战场的主将的亲女儿，怎么能不让人勃然！
大怒后的皇上当即下令封锁消息，尤其是镇国公府，不得走漏半点风声。所以京中众人也只道皇后一行人安全入住园林，不知这其中的坎坷与杀机，更不知道镇国公之女失踪一事。
而他也正是借助封锁消息的机会，才被赦从东宫‘解放’出来，一众大臣都因为太子殿下还在东宫反省，根本不知道他清晨走的这一遭！
当然，关于朝前的种种战事，洛云溪也不知！
此时一辆并不显眼的马车正驶向皇家园林的大门，被身披甲胄的京畿侍卫拦下，赶车的人眼眸冷凝深重，从车上跳下，语气森寒，“快去禀告皇后，车厢里是我家小姐，镇国公府云溪小姐！”
值守侍卫一愣，那呆木的表情就像见了鬼一般，连询问都顾不上，便向园林内屋宇交错的宫殿中跑去。
一盏茶后，几重殿宇的灯光都亮起，几波人都打着宫灯去一处幽静的庭院探望，最先赶到的便是太子明子唯。
“参见太子殿下！”
“情况怎么样？云溪妹妹可有事？”
大门紧闭，外面守候的是侍卫冬收。
“回禀太子殿下，我家小姐受了剑伤，又因在冷水中浸泡过久，高热不退，现下有女医在里面诊治！”
“冷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寒的天气，云溪妹妹怎么会在冷水中？”明子唯面露焦急神色。
怎么回事难道你会不清楚？皇后绝情冷漠，为了自己的安危何时顾忌过别人的死活，若不是自家小姐聪慧敏捷，怕是早就葬身于刺客无情的刀剑下了，还假惺惺的问为什么！
冬收眼神很冷，却强压着火气答话，“属下只知道小姐被刺客追杀，走投无路下了湖水中，强撑到属下和府中婢女去营救，若不是属下去得及时，斩杀了那几名刺客，怕是我家小姐…”
他没再说下去，语气却不曾卑怯，只有渗透心骨的凉意，若是细细探去，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明子唯顾不得体会冬收说话的语气，只琢磨着他口中的冷水湖。
出事的地方他看过了，那条官道旁是一片密林，而密林深处是一脉山峦，只有山峦下有水流，难道她入水的地方是那道水流？
明子唯的脸色白了几分，缓了缓又继续追问，“你的意思是云溪妹妹被逼到水下了？”他握了握拳，佯装大怒，“岂有此理！竟有贼子胆大包天至此，行刺母后凤驾和后宫妃嫔，还追杀重臣之女，若让本殿查出幕后主使，必会诛杀！”
冬收冷冷一笑，看着他心潮澎湃的演绎，心中琢磨小姐预料果然不假！
他点点头，回迎着这尊贵太子的说辞，“还望太子殿下明察秋毫，为我家小姐讨个公道！”
明子唯一手覆于身后，一手握于身前，闻言眸色略沉点了点头，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查明幕后主使说起来容易，可此事一经盘查，免不了会将母后牵涉进来，虽此事不是她所为，但却有她的势力牵扯，动静闹得越大，想要抽身便越难，这这样的时候，母后竟还想着陷害宫中的凤贵妃，真是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
但是，却说不查，心中更是不踏实，什么人胆大包天，又能预料到母后的行径，这样的人若是隐在暗处，也太可怕了！
明子唯心中为难，但这也是小事，还有一事另他更忧，“你们当时是在哪里的水域找到云溪妹妹的？又事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
这问题与现在洛云溪自爱马车中交代的一样，冬收颔首，“昨日属下一直在近林附近寻找，直到今晨，才行至到深林，见到几个无功归反的刺客，便动手杀死了！”
他话锋一顿，看向太子，刚好明子唯眉头一蹙，正在看着他，并紧张问道，“你遇到了行刺凶手？没有留下活口吗？”
“没有！”冬收答得顺畅，“属下给他们留一条命，属下自己就没有命去找小姐了！”
他说得简洁，明子唯却能听明白，行刺之人武功不弱，杀死不易，可留活口却是更难！
“不是有侍卫跟着一起找吗？”他忽然想起什么。
“太子殿下说的可是皇宫的侍卫？”冬收冷哼一声，明知故问。
明子唯抿唇未答，看到冬收的表情，不用问，答案也已经清楚！
他摆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放心吧，本殿会处理此事！你接着说，杀了几人之后，你是从哪里的水源找到你家小姐的？”
冬收敛眸，他刻意几次截断话题，太子仍旧抓着水源一事不放，果然不对。
“在树林深处的山涧下！属下赶到时，小姐藏匿在一处岸边！”
“山涧？岸边？”明子唯双拳不经意的一紧，“云溪妹妹一直栖身于那里？还是刚刚躲过去？”
冬收眸色一凛，当即垂下，“属下不知！”
明子唯脸色更白了几分，他张口还要问些什么，却听到下人的高声通秉，皇后娘娘驾到。
太子闭了口，看着两名宫人搀着皇后缓缓行来，眸光垂下，俯首行了一礼，“母后怎么也过来了，您身体不适，云溪妹妹这边交给儿臣便好！”
“本宫听说云溪受了伤，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皇后妆容简单，手臂绵软地搭在宫人身上，好像随时都要失去重心跌倒一般。
这对母子装模作样的功夫还是如出一辙！
冬收冷眼看着，颔首不作答。
“里面情况怎么样？可传医女诊断过了？”皇后看向太子。
明子唯避开目光，淡淡答道，“医女刚进去不久，还未曾出来！”
皇后点点头，又看了儿子一眼，也不再问，“那本宫也在这儿等等吧！好在人平安回来，若不然本宫也没办法向皇上和镇国公府交差了！”
太子闻言未答，冬收自然也垂头不语，皇后也不觉没趣儿，吩咐人抬来椅子，虚弱的靠在上面，“本宫就在这儿等等吧！”
明子唯吸了口气，未再劝解，皇后也不再多言，任何人都看出这对母子之间的气氛十分怪异，却无人敢多嘴，只有伴在皇后娘娘身侧的翠霞在不经意间低垂了目光。
须臾后，红绸门帘被掀起来，医女提着药箱走出来，看到门外等候的太子和皇后娘娘，也是一惊，忙福身行礼。
太子并未理会，脸色显然不大好，张口就问，“云溪妹妹怎么样了？”
这位女医官是凤仪宫的人，听闻太子问话没急着回答，反而看向皇后，在得到皇后首肯后，方才颔首答道，“回禀太子殿下，云溪小姐体虚若诘，受了剑伤又染了寒气，以至于高热不退，不过下官已经为小姐施了针，若是再饮下两副汤药，该是会醒过来！”
说罢，看向皇后，皇后点了点头，摆手吩咐，“无事就好，你快去开药，务必将云溪的病情调理好，千万别落下病根！”
“下官谨遵皇后娘娘旨意，定会调理好与你小姐的身体！”
“下去吧！”
女医应声退下，明子唯看着那医官离去的背影，虽没什么表情，但面色却是极为不善！呵呵，好啊！一个小小的女医官，都对母后的命令惟命是从而不听他的！自己这个太子做的究竟有多窝囊！
“唯儿！”身为母亲，皇后自然察觉出儿子的心思。
“母后现在听到云溪妹妹无碍的消息，大可以放心回去了，这里交给儿臣就好！”明子唯不等皇后开口便道。
皇后怔了怔，不晓得儿子为何如此敌对，一时噤了声。
“还是母后您不放心儿子处理这些，觉得任何事都要亲力亲为呢？”明子唯轻笑一声，又淡淡问道。
皇后唇角抿住，眉宇间怒气隐现，却不便在此刻发火。
倒是翠霞极有眼力地上前一步搀住皇后，温声劝慰，“娘娘，天凉了，您身子还没恢复，还是听太子殿下一句劝，先休息吧！想来，云溪小姐这边有太子殿下处理，定然能逢凶化吉的！”
皇后沉了一口气，深看了儿子一眼，也不再说打脸的话，由得翠霞搀回殿中，这边宫人们高喝着‘恭送皇后娘娘’，那边的明子唯已然转开身子身，意欲掀帘探望。
冬收唇角收紧，刚要上前拦住，帘子倒是从里面掀开。
春莹抱着热水盆出来，背身掀帘子，也顾不得看院中，一盆热水早已泼出去，明子唯哪里想得到会有这一幕发生，猝不及防，忙闪身避开，可即使动作再迅猛，锦衣下摆也被浸湿了一半，温热的水灌到靴子中，湿漉了整个鞋底。
他今日未穿太子朝服，只随意着了一件昂贵的锦衣，此时衣服上水渍滴下，狼狈不堪，原本温热的液体泼到衣服上被寒风一吹，瞬间冰寒刺骨。
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眼，一时忘了反应。
明子唯哪里遭受过这般待遇，炮仗似的暴戾脾气倏地被点燃，“放肆！”
“啊！”春莹扔了木盆，慌忙的跪地叩首，“太子殿下恕罪，奴婢，奴婢不知您站在门外，也没想到…”
这话明显是有另一层意思的，就是太子您不该在这儿！
没错，水是她故意泼下的，且要泼的人就是太子！
春莹将头埋在地上，掩去了一切神色，皇后不任，太子不义，她已经忍了很久了，如今小姐明明白白地被皇后当做诱饵一般放出去，在不明生死的情况下不闻不问，做的还不够绝情冷漠吗？眼下小姐回来了，这对母子又跑到这里伪善！有必要吗！
她想到小姐被追杀，皇后只管自己逃命，坐视不理，眸中怒火匆匆，难以压制！
不过此时，她见到太子大怒，说不怕是假的，但如果重来一次，她也绝不后悔！
明子唯胸口快速起伏，却忽然安静下来，他望着那跪在地上的婢女看了又看，终是阴狠对瘦小的背脊指了指，“来人啊，给本殿将这个以下犯上的奴婢拖下去，杖毙！”
庭院突然安静，谁也把没有想到刚刚还关切着云溪小姐病情的太子殿下会在这个时候杖毙她的贴身丫鬟，一时都愣在了原地。
春莹身子僵住，冬收的眸子瞪得浑圆，没有人先一步开口…
同一时间，屋内轩窗后，一双妙目眨也不眨地看着这一切，她带着审视的目光注视着那个原本极会做戏的伪善男子，唇角微微扬起，一笑森然！
尊贵的太子殿下，谢谢你今日的行为，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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