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人心难测
荣彦转头看她，眉目清晰，宛若水墨。
在提及那幅画的时候，她眸中漂浮着的情绪，仿若隔世般遥远，却又是深刻的让人叹息。
见荣彦看着自己，莲美人淡淡一笑，视线从图画上流转而下，微微敛起。
“深宫孤寂，人心难测，或者也不会有人相信这世上确有什么一往情深，正如当日汐妃，纵然荣宠一世，倒底也落了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妾身自知福薄，素也只得一厢情愿，只可惜宫深似海，有些事纵然想要去辩驳，到头来也只能化为佛前的一丝青烟……”
荣彦听着耳畔她柔柔软软的嗓音，一如那么温和好听，恍惚间他甚至都觉得自己该是错怪了她。
尽管在接到消息的时候，他也曾惊错，一个深宫女子温和如她，又怎会是齐国安插的眼线？
然而最终的调查却也由不得他不信。
齐国的探子查到了她的身份，也截获了她送往齐国的密报，那确乎是她的字，娟秀小巧，如她这个人一般。
想到此，他还是淡淡的开了口，“莲美人今日，何以对臣说这个？”
莲美人却只是微微摇头，继续开口，“妾身知道左相大人今日为何事而来，因这世上的事便是如此，倘不得所用，便除之后快……”
见她话中有话，荣彦微微扬眉，“美人想说什么？”
“不，没什么……”她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禁卫军的到来，她也早已预料。
那日送了字条给浅瑜，也本是想着若不能劝了她，早做了这般的下场和打算，至于那些所谓的证据，她不想知道，也不想去争辩。
既然那个人要至自己于死地，那争辩，又有何意义。
事到如今，其实她也累了，不过都是蝼蚁般的性命，留与否，似乎也真的不重要。
想到此，她愈发释然的淡淡一笑，抬了眼望着面前的人，“妾身不会造次，会随大人去刑部赴命，只是此番请大人单独相谈，着实也有些话，要对大人说。”
荣彦不语，只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莲美人挽了挽肩上的发丝，语声一如柔柔软软，“满目山河空念远，大人可知，这世上最伤人的利器，从来都不是什么刀剑，妾身长居深宫，看多了明争暗斗，倒底也不得独善其身。”
“只是幸好，及时了悟了一件事，原是这宫闱之内不得动情，却也总有人，愿飞蛾扑火般忘身前行……旁观者清，妾身相信，大人该是明白的。”
心，随着她的话渐渐发沉，仿佛有什么重重的压了上来。
荣彦看着她，却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可以打断她。
“然而造物一事也向来不遂人愿，妾身如是，大人又何尝不是？心之所往，总求而不得，所隔的，也不是这世人可以参透的距离……”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跟着是一个侍卫的声音，“统领大人，刑部谴人问话，何时可将人送到？”
尽管黎修立即打断了那侍卫，但他的话，还是让屋里的人都听见了。
莲美人也随即只是淡笑着一摇头，而后不再多言什么。
她走向门外，正看到是一身玄色长袍的黎修，便落落行了礼，“妾身这就随大人往刑部复命。”
黎修看了一眼荣彦，见他颔首，这才示意身边的人到了莲美人旁边。
只是就在要离开的时候，莲美人又突然的停了脚步，但没再回头。
“左相大人，曾有人求妾身毁了一件东西，但妾身委实不忍毁去一份深情……也请大人，莫再负对真心，怜取眼前人。”
怜取眼前人？荣彦忽的像是明白了什么，但转瞬，却只是被自己心中突闪的那个念头震住了。
而当他回神想要再问的时候，却只见莲美人已随着侍卫走出了院子去。
面前只有正在安排人手准备搜查房间的黎修，见了他神色有异，便唤了他一声，“左相大人？”
荣彦随即只是一摇头，“我没事，快些把这里打点妥当吧，莫再惊动了其他人。”
后宫深处，慈心殿的旧址。
自从当日一场大火，屋宇倾倒，草木凋零，这本该是富丽堂皇的宫殿便也就此空置了下来。
正殿和寝宫未被波及，但也早已无了人气，至于当日在大火中化为灰烬的偏殿处，佛像也早已移到了后山的玉佛寺，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的花丛。
会有宫人时常过来打理，但这里早也不复当日。
“……是啊，当日太后娘娘风光的时候，谁可想过会有今日的下场……”
“……一介女流涉政，总也不得好下场，你可记得早先的云溪国，就是女流干政，这才断送了国运呢……”
尚薇走到门前的时候，朱漆的木门正半掩着，隐约能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响。
她伸手扶着廊柱，抬头望去，雕栏画栋依然是记忆中熟悉的景象，只是心头的隐痛却在告诉她，一切都已不复曾经。
推门进去，木质的门有些重，发出沉闷的声响。
正在打扫庭院的两个小宫女哪会想到是公主到来，只以为是有内务府的人送了打扫的用水来，便头也没回，“把水放在阶上就成了……”
尚薇看着她们二人的背影，陌生。
眼前空荡的回廊和那种藏在空气里掩都掩不去的萧条感，却清晰的带来了寒意侵袭了身体。
她觉得有些发冷，下意识的紧了紧外衣。
踏阶下来，周遭的氛围似乎和那个梦一同开始在脑海中盘转着，刺激着她的记忆。
“唉，怎么不出声？……”
等她到了身侧的时候，那两个小宫女回头一看，这才惊错的发现，原来站在身后的人，竟赫然是公主。
她们慌忙跪倒了下来，“奴婢参见公主。”
想到方才闲时议论的话，她们二人更是低了头，不敢出声，生怕公主怪罪。
然而尚薇却只是静静的看了她们一眼，随即便悄然的经过了她们的身边，然后径自走向了前殿。
两个宫女互看一眼，依然惊魂未定。
石阶精致，映着殿前落下稀疏的光影，尚薇走进大殿的时候，周遭的摆设都未曾改变，依旧是维持着皇祖母生前的模样。
她记得曾跪坐在皇祖母的身边，枕着她的腿，让她抚着自己的发，听着她对自己说话。
也记得曾在御花园百花齐放的时候，陪着皇祖母一同去赏花，阳光正好，皇祖母会慈爱的握着她的手，与她说说父皇的事……
可为什么如今这里却空无一人，只余无尽苍凉。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梦境里的画面，烈焰焚天，满目尽是灼烧的炽热火光，而她看到的，是那把染血的剑，躺在火光里。
太阳穴突然发跳的疼了起来，她蹙眉，抬手捂住了头。
好像是记忆的痕迹，带着她走向了偏殿的方向。
然而那里却早已没有了大火的痕迹，留下的是一片花圃，花繁似锦，带着某种她丢失已久的生机。
站在花圃前，尚薇出了神。
她想要看清眼前的画面，却不知是不是这阳光太过昏暗，仍让她模糊。
那个人，他是谁……？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经在这里拉扯过的人，那个带漫天大火中甩开了她的人又是谁……
而那把剑上带的血，那个人的衣衫上染的血，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是越想，头就越是疼的厉害。
尚薇伸手扶住了木栏，疼痛让她虚弱，无法考虑任何事。
“……公主！公主怎么到了这里来？”身后，忽传来一个青嫩的嗓音。
跟着便是一件披风轻柔的落到了她的肩上，尚薇抬眼，见的却不是欣瑶和小希，而正是那个新调入倾薰宫的宫女，小婉。
小婉见她头疼的样子，急的皱起了眉，“公主可是头疼的厉害？要不要奴婢去传御医过来？”
尚薇见了她，心情也平复了些，头疼消减，她也就只是摇了摇头。
见她面色好转，小婉松了口气，扶着她坐了下来，“公主若是想四处走走，怎么也该让奴婢陪着呀，否则若是来了慈心殿的事让王爷知道了，王爷准要怪罪呢……”
怪罪？
尚薇正扶着栏舒了口气，忽听了她的话，柳眉一扬，疑惑的看着她。
小婉正替她拢着披风的领子，“……这慈心殿倒底也是王爷的禁忌，公主若是想念太后娘娘，可以告诉奴婢，奴婢替公主安排，去皇陵祭拜太后娘娘就行了……”
然而此时，脑海中却再度泛起了疼痛，让尚薇不得不停止了继续去想。
而小婉也在低头迎上了她的目光时，突然的意识到了自己说错话，赶忙跪了下来，“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多嘴，说这些话让公主烦心。”
尚薇摇头，想着让她先起来再细问，只是还未将她扶起，忽的便听到了身后的长廊上又一道声音传来。
回头，正见的是欣瑶正匆匆的向着这里过来。
欣瑶也是听了御花园中的宫女说看到尚薇往这个方向过来，便猜到她可能是来了慈心殿，就赶了过来。
幸而看得尚薇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小婉陪着，但看的尚薇的面色显得苍白，她便蹙起了眉。
“公主怎么了？”她上前来，询问的看着一旁的小婉。
小婉点了点头，“回姐姐的话，公主或是吹了风，有些头疼，奴婢正想扶公主回去休息呢……”“嗯，”欣瑶不疑有他，伸手扶过了尚薇，“公主若是身子不适，就先回宫歇息吧，其他的事，晚些再议吧……”
“其他的事？宫里出了什么事了么？”小婉眨了眨眼，问道。
欣瑶这才微微叹了口气，“是莲美人出了事，方才被刑部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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