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高考过后，姐姐结婚了。
婚礼当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我看完仪式，迫不及待地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躲了起来。
没过多久，我被妈妈揪了出来。
她用指责的语气对我说：“这么多亲戚在，你还偷懒，赶紧招呼一下。”
“这就去。”我应了下来，出去看见热热闹闹的宴席，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真的很讨厌热闹，讨厌这么多孩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有人把目光投向我的那一刻，我还是对他们露出了得体的笑容。
在他们看来，我很开心，但我知道，我不是我了。
＊
转完到了年底，姐姐怀上了宝宝，我们一家人聚在了一起。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聊着，感叹姐姐在记忆里还是孩子，转眼却当了妈妈。
我庆幸当时有美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让我没想起孩子这两个字，可以保持愉快的心情吃饭。
但不可避免的，她们还是说到我了。
妈妈说：“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粘我，特别勇敢，怎么长大了就畏畏缩缩的。”
我沉默不语，不知道她说的小时候是什么时候，长大是什么时候，我只知道，我的每一次勇敢，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我已经遍体鳞伤，没力气勇敢。
至于畏畏缩缩，我想没人比她更清楚。
＊
姐姐怀孕之前，妈妈至少还会记得我，姐姐怀孕之后，妈妈彻底把我遗忘了。
以一个最普通的吃罐头来说，以前我还能吃到果肉，现在我只能看着姐姐吃。
等姐姐吃的差不多了，妈妈才想起正在写作业的我。
面对两瓶所剩无几的罐头，我的自尊心开始作祟，故作云淡风轻地说：“给我姐吧，我不爱吃甜的。”
“你姐吃饱了，剩这点占地方，你赶紧吃了。”妈妈把剩下的两种罐头倒在一起，扔到了我的面前，死死地盯着我。
如果我不吃，肯定又少不了“教育”，迫于无奈，我只能强迫自己把罐头吃掉。
经此一事，她们似乎默认了我应该吃剩下的东西，每每到了饭或者菜剩下，问都不问就倒到我的碗里，像以前用剩饭剩菜喂小狗。
为了避免撑死，我逼着自己从细嚼慢咽变成了囫囵吞枣。
刚开始的时候胃不适应，几度疼到冒汗，可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妈妈又教育我女孩子吃饭太快不好。
实际是她不忍心剩饭剩菜被扔掉。
＊
剩饭剩菜的事情就此翻篇，我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把认为好吃的东西留一些，等周末见面时带给姐姐。
具体都带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有一次我记的特别深。那次，我带回去了一块山楂糕，刚从包里拿出来递给姐姐，妈妈就紧张地抢过去说：“你这是要害死你姐吗，孕妇不能吃山楂。”
我愧疚地低下头，听姐姐温柔地笑了：“哪有那么严重。”
姐姐永远是温柔的，永远都是。
我不舍得伤害她半分，伸手抢回山楂糕，笑笑装回包里：“不能吃正好，我还没吃够。”
姐姐依旧是笑：“没吃够姐姐给你买。”
我摇摇头拒绝。
妈妈接着说：“她吃饱就行，你挣钱不容易，这还怀着孩子，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别瞎给她买东西。”
我傻傻地笑着，在他们睡着之后偷偷拿出山楂糕，躲在厕所把它吃了。
那真是我吃过最苦最难吃的山楂糕。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给姐姐带过吃的，很少向她靠近，因为我怕看见我妈眼里那种紧张又警惕的眼神。
格格不入的我就像外人。
我不喜欢吃别人剩的东西，我不喜欢回家。
＊
我喜欢吃甜的，特别喜欢喝夏天冰镇的毛樱桃糖水，每次都能喝上两大杯。
姐姐也喜欢喝，但她不能喝凉的，所以我特意在她快要到家的时候，把糖水从冰箱里拿了出来，让她进门就可以喝到常温糖水。
妈妈去冰箱里拿菜时，发现冰箱里的糖水没了，先入为主是我贪嘴，阴阳怪气过来训斥我：“你可真是太自私了，明知道你姐喜欢喝，还都喝了，是馋死鬼托生吗？”
我扭头看了眼放在窗台上的糖水，什么都没说。
妈妈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发现了窗台上的糖水，奖励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算你有点良心。”
她，似乎忘了跟我道歉。
我已经习惯了。
＊
姐姐回家了，饭菜做好了，妈妈给她倒了糖水，把姐姐喜欢吃的菜都放在了姐姐的面前，在我面前放了一盘我最不喜欢的黄瓜炒蛋。
想起上次站起来夹菜被妈妈骂，我没有伸手去夹我喜欢的菜，夹了点鸡蛋，就闷头吃着白米饭。
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突然往我碗里放了只剥好的大虾。
我开心地塞进嘴里，转头看见姐姐碗里的虾已经堆积成“山”了。
不长记性的我瞄上了盘子里的最后一只虾，大着胆子伸手去拿，却被我妈一筷子打了回来：“贪吃鬼，不知道让着你姐，你姐可怀着孕呢。”
麻木的我利落地收回手，快速吃完那碗米饭，借口答应了朋友做作业，拿了两本书就离开家，找了个隐秘又背风的地方，悄悄地哭了一场。
我不能在他们面前哭，会被说脆弱，说破坏气氛。
我不能在他们所有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坐远，会被说不合群。
从记事来，我就被套上了夹板，在外要让小的，恭敬大的，在家要让大的，恭敬大的。
我想，如果每个人都需要雕刻墓志铭，那我的墓志铭一定是“不让”。
那天以后，我再没喝过毛樱桃水，没有原因，只是单纯觉得那东西难喝到咽不下去。
我告诉自己要努力，凭自己吃到想吃的东西，不用强迫自己吃不喜欢吃的。
＊
我想改变，不再畏畏缩缩。
我开始刻意注意我的言行举止，如果出现自卑讨好的行为，我就会在人后狠狠地掐自己，以示惩戒。
在这种激进的方式下，我改变了很多，但始终没办法克服社交，特别是在路上偶遇熟人的时候，我不会主动去搭讪，甚至会特意躲起来，识图用逃避的方式躲避社交。
因为这件事，我没少挨掐，腿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
更因为这，我从不露腿，一年四季都遮得严严实实。
＊
努力没有白费，我终于成为了别人眼中开朗自信的女孩。
＊
姐姐的宝宝出生了，我特意请假去看。
我到时，姐姐已经睡着了，我没有打扰她，轻手轻脚地将我攒的全部零用钱放到她手边，打算直接离开。
妈妈在这个时候轻声喊我去看宝宝。
我很抵触接触孩子，婉言拒绝了妈妈。
妈妈变了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看看能怎么，你怎么这么恶毒。”
不去看小孩就是我恶毒？好，我去看。
我蹑手蹑脚走到婴儿床边，还没来得及看清婴儿，就听见了她嘹亮的哭声。
“你对宝宝干什么了！”妈妈警觉地从姐姐身边跑过来，抱起宝宝哄了起来。
姐姐也被吵醒，苦着脸开口：“怎么了？”
“关余，你怎么这么歹毒，小宝她才刚出生！”妈妈盯着我，那种凶猛的目光似乎要将我拆骨碎尸。
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可我还是觉得，我是个犯下了滔天大罪的罪人，以死都谢不了罪的罪人。
面对她们，我咽了口唾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后来，我再也没去看过我姐和宝宝。
在大人的眼里，我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她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接触到小宝。
我很开心她们的决定，因为我实在实在太讨厌孩子了。
＊
小宝周岁的时候，姐姐提议去照全家福，日子就定在小宝生日当天。
那天我上午有节重要的课必须上，等我赶到家时，他们已经拍完回来吃饭了。
我问妈妈怎么没等我。
妈妈说：“你不爱拍照，小时候拍照总是躲在人后面，等你也白等。”
我为什么会躲在人后面？是因为别的小朋友排挤我，不想让我露脸。
爱美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不爱拍照。
＊
妈妈说：“冰箱里给你留了块蛋糕。”
我没报任何期望，淡淡地说：“我不喜欢吃甜的。”
妈妈说：“不喜欢也得吃，今天是小宝周岁，要沾沾喜气。”
沾喜气？不嫌我晦气吗？我机械性地打开冰箱，看到了一坨被切得乱七八糟的“蛋糕”。
妈妈在身后补充：“小宝喜欢切东西，我就让她切了，你放心，蛋糕很干净。”
我缓缓地关上柜门：“我不爱吃甜的。”
身后再次响起了妈妈的斥责声。
＊
墙上的照片有爸爸妈妈，有姐姐姐夫，还有小宝，他们幸福地笑着。
我只能不断宽慰自己，告诉自己那仅仅是一张照片，证明不了什么。
＊
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给我买了一个娃娃，她穿着橘黄色衣服，眼睛可以睁开闭上，按胸口还会唱歌，我给她起名甜甜。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视若珍宝，珍惜到抱都不舍得抱，常常都是看一会就把她送回柜子里，生怕弄脏她。
我没想到她会不见。
我紧张地询问妈妈。
妈妈告诉我：“小宝喜欢，我让小宝拿走了，还有你以前攒的珠子手链，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拿走了。”
我急得不行：“那是我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送给别人。”
“什么别人，那是你的姐的孩子。”妈妈的语气凌厉，“都那么大个人了，还好意思玩玩具。”
我心如刀绞：“别的不重要，可那娃娃是我唯一的。”
妈妈斗志昂扬：“那我是我花钱买的，我的家我做主，愿意给谁就给谁。”
我迟疑了一下，鼓足勇气说了一句我自认为难以启齿的话：“妈，你能不能……帮我把娃娃要回来？”
妈妈的脸沉了下去：“那么大个人和孩子争，你还要不要脸了，我再给你买一个行不行，别没事扫人兴。”
有一口气直直从胸口泄下去，我沉默着摇头，缓缓关上了柜门。
甜甜，希望你下辈子不要做任人摆布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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