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送灯
“你都看到了？”正在开车的老秦问道。
纪灵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因为自己只是听到而已。
“在我们那种地方，太正常不过了。那些没人开认领的，就只能在那呆着。”老秦看纪灵没有说话，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纪灵看了一眼后视镜，刘老四已经坐在后排睡着了。
“我爸妈呢？”纪灵突然开口问道。
老秦歪过头看了纪灵一眼，然后摇了摇头继续开车：“我没看到。他们没在家吗？”
纪灵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或许是已经走了吧。”老秦漫不经心的说道。
纪灵不再说话，而是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现在的他只是想知道爸妈是怎么死的，那把刀究竟是何来历。
很快，车子被开到了村口。纪灵指挥着老秦把车开到了那片废墟的边上，老秦十分惊讶的瞪着眼睛问道：“这是你家？”
纪灵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几个人把两幅棺材抬到了院子当中。老秦拿起耳朵上的烟点了起来。
“把车费结一下吧。”老秦一边吸着烟一边说着。
“嗯，多少钱？”
“五百。”老秦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他。
五百？纪灵心想这老秦真敢狮子大开口，在外面雇个车也就一百块，但是他已经答应人家了，也没有办法，只能乖乖交钱。
老秦接过钱，随口说了声谢谢，又递了一张名片给纪灵：“以后要用车啥的就给我打电话，白活我们也接。”
老秦驱车离开，纪灵低头看了看那张名片，只见上面写到：“婚丧嫁娶，红白喜事，阴阳风水，卜卦算命。”下面还有一行电话号码，联系人写的正是老秦二字。
纪灵揣起了名片，回过身，张姨正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张姨，我去准备丧事用的东西。”
刘老四抢先说道：“别的不用，白布烧纸供果啥的我那都有，你去马家村订两口棺材就行。”
“行。”纪灵刚要走，却被张姨拦住了。
“不用了，我都准备完了。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两辆三轮车直接从村口朝这边开了过来。车上并排放着两口棺材，后面那辆车里放着花圈和纸人纸马。最后面还跟着一辆小面包，等车停稳，从面包车里走下来几个拎着喇叭唢呐的人。前面那个三轮车上坐的，正是张姨的师妹，马丫。
马丫一下子蹦下了车，皱着眉看了看这一片焦土。
“大侄子，可苦了你了，你老姨我也没啥文化不会安慰你，你节哀吧。”
纪灵朝着马丫点了点头：“谢谢老姨，老姨费心了。”
“没啥，这都是我大姐吩咐的，我就跑个腿，赶紧收拾收拾把丧事办了吧。”
纪灵再三感谢，又回头看了看正在指挥卸车的张姨，心中充满了感激。
农村的丧事十分讲究，不仅要有丰盛的宴席，还得搭台子唱几出二人转。
没多长时间，众人已经搭好了灵棚，对面几个拿着唢呐的匠人也已经把戏台搭好了。刘老四回去叫媳妇张罗宴席的菜，当然，这钱都是村里出的。
天近黄昏，村里的人基本上都来齐了，纪灵穿好了孝服也跪在了父母的灵前。伴随着一声高亢的唢呐，唢呐队里的一个男人开始喊了起来：“白鹤南飞悲声起，唢呐一响送亡魂”
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纪灵知道，这场丧事是张姨为了纪灵做给村里人看的。因为纪大龙夫妇的魂魄早已不知去向，又何来送走之说？
听到戏台上这一声喊，村里的相亲纷纷肃静了下来，台上的二人转演员也开始唱了起来。
“一跪父母恩，父母给了我的身，自从儿来到世上，父母乐开了心，见儿三分喜，有了那接续的人。自从儿生下来，重担担在父母的身。”
纪灵看着面前的两口棺材，虽然不是亲生的父母，但曾经父母身上的重担确是实实在在的。
“二跪父母恩，你把孩儿当命根，将儿抱在怀内，天天把儿亲，冬天怕儿冷，夏天怕雨淋，怕儿冷，怕儿热，时时挂在了心。”
“三跪父母恩，孩儿病了疼在父母心，东街去抓药，西街把大夫寻，顶着那星星走，冒着那风雨淋，儿子的病见了好，父母才放了心。”
“四跪父母恩，教育儿你操坏了心，教儿将来要学好，长大不当无用的人，望子能成龙，大街小巷把儿寻，看着儿子做功课，父母乐开了心。”
“五跪父母恩，儿长父母欢心，买来那纸和笔又把书包拎，送儿去上学，希望寄托在儿身，盼儿快长大，盼儿快成人。”
唱到这里，纪灵把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自从他记事起，就是父母把他养大，这倒是真的。曾经跟父母在一起的情景一幕幕的浮现在了眼前。
“六跪父母恩，你为孩儿处处操心，三更起半夜面，怕儿受寒贫，口挪肚子攒，舍不得花一分文，恨不得抓把黄土把它变成金。”
“七跪父母恩，孩儿在外父母担心，吩咐儿车前马后，嘱咐要当心，儿若是回来晚，父母心急如焚，站在街前把儿盼，盼儿早点回家门。”
唱到这里，在场所有人无不落泪。
“八跪父母恩，儿上大学父母欢心，为了能让孩儿上学，急的父母头发昏，亲戚家去借，不够就登朋友的门，为了让儿上大学，低三下四也甘心。”
这让纪灵想起自己考上大学的那年，家里真的很困难，词里唱的每一句都跟自己的亲身经历完全吻合。
“九跪父母恩，你为孩儿操碎了心，为了儿去还债，累的爹爹病一身，走路把腰弯，迈步两脚沉，满头是白发，脸上添皱纹。”
想起了过年时候在父亲肩上看到的伤痕，纪灵已经泣不成声。
“十跪父母恩，儿子不让父母省心，恨儿不成才，恨儿不省心，今日你回天去，儿子才来回家门，儿想再见父母的面，只能在梦里寻。”
哭声早已响成了一片，戏台上那些人当然是看管了人来送往，面无表情的继续唱着。
几段唱词唱罢，纪灵也在地上跪了两个小时之久。
天已经黑了，张姨开始安排送灯的队伍。
在东北所谓的“送灯”，是为亡魂指引道路的意思，亡者死后变成的鬼魂要由子孙点燃一盏明灯指引去西方的道路。当然还要为亡魂准备一些纸人纸马路上听用使唤。更少不了香烛纸钱给亡魂作为盘缠。
打头的，是几个邻居抬着纸牛纸马，这是给亡魂做脚力用的，女骑牛，男骑马。路上不必太过辛苦。
后面跟着的几个村民拿着两对童男童女，这是在路上服侍亡魂用的。
再往后就是一盏白色的纸灯笼，灯笼里点着一支白色的蜡烛，由纪灵亲手提着。按理说这送灯的人应该是死者的外甥或者外甥女，但老纪家几辈单传，别无旁枝，便只能由纪灵来了。
最后面跟的是来送纪大龙夫妇的村民，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香烛纸钱，给他二人当作盘缠所用，当然这里也包括买路的钱。
张姨安排好一切，送灯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朝着西边的村口走去。
倒了村口，张姨朝着后面摆了摆手，在旁边的一颗老树上掰下了一根很长的树杈子，在地上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圆圈，跟后面人说道：“纸牛纸马摆好，头朝西，尾朝东。”
邻居们把纸牛纸马抬了进去，放在了圆圈最中间的位置。
“童男童女放在两边，一边两个。”张姨继续喊说道。
童男童女安放完毕，张姨朝着人群摆了摆手：“来送纪大龙夫妇的亲朋们，把手里的金钱元宝都放过来吧。”
转眼间，牛背和马背上就堆满了黄纸和香烛。
张姨吩咐纪灵站在了牛马的前面，自己拿出了一张写满字迹的黄纸读了起来。
“启城隍老爷，今有亡人纪大龙，赵小芳从此魂归地府，魂兹长途，各处关隘渡口验照放行，穷神恶鬼，不得拦路，倘敢故延定予严惩，本人不得借端生事，致误行期，发照之日，立即前往，不得有误。”
张姨念完，把这张文书伸进了纪灵所拎着的纸灯笼里印燃了，之后接过纸灯笼，把这张文书和纸灯笼往牛背上一扔，所有纸质之物瞬间被点燃，熊熊大火，直冲云霄。
等到大火熄了，刘老四站了出来：“今天纪家的儿子纪灵给大家准备了晚宴，宴席设在我家小卖店门口，感谢大家给他父母送盘缠了。”
话音刚落，人群开始移动，纷纷朝着小卖部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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