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莲华的脚没入洗髓池中，钻心的痛顷刻间侵入他的大脑，险些让他抱不住怀里的人儿。
莲华此时，却无比庆幸自己来了。这般痛，若是不能替她受，便陪她受吧！
“珀儿，有些疼，但别怕！”莲华低下头，柔声同琏珀说。
琏珀将头靠在莲华的胸膛，道：“我不怕！”有莲华陪着，便是再疼，她也忍得住。
莲华笑了，抱着琏珀一级一级阶梯往下走，然后抱着琏珀在两人宽的石凳上坐下了。
琏珀将头靠在莲华的胸膛，钻心刺骨的疼不知从身体的哪个角落传来，似要将她撕裂般，疼得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父君，同我说说话吧！”琏珀忍受着身体的剧痛，靠在莲华怀里，似是懒懒地说。
莲华知道她比自己承受了更大的痛苦。寻常仙人来这洗髓池，只洗筋骨。可珀儿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如今在这洗髓池里，她不仅仅是重新锻造筋骨，更是要将璃音的魂魄生生地从她的身体里割裂出来，那该有多疼，莲华不敢想象。
可如今，她还要似没什么事一般，强撑着同自己说话，让自己放心，莲华的心既欣慰又心疼。
“珀儿想说什么？”莲华一边将身子靠在洗髓池的池壁，一边问道。
“父君同我说说璃音吧！”琏珀忍着钻心的疼，说道。她知道她得到的可能是比洗髓池水更深的疼。可她就是想知道。
莲华搂着琏珀，不忍拒绝。
“璃音、我、孜浮、洵雾自小便是一起长大的。自小璃音那个小丫头就喜欢黏着我，也喜欢黏着孜浮，却不爱黏着洵雾。她喜欢穿白衣，也不爱束发，成日里跟个疯丫头似的。”
琏珀静静地听着，莲华说的与孜浮、洵雾说得差不多。
“璃音自小便特别喜欢跟在我身后，叽叽喳喳的，跟只小鸟似的说个不停。我向来也不太回应，偶尔听得烦了，便将她丢给孜浮。孜浮同璃音很合得来，璃音跟着她喝酒聊天，玩得不亦乐乎。这时，我才得了些清净。”
莲华说出来仿佛对璃音有些厌烦，但琏珀知道，莲华是喜欢璃音的。莲华不爱热闹，却能忍受璃音每日在他身边说个不停，他对璃音到底是不同的。
莲华谈起璃音来，有许多话说。琏珀就这样听着，心里其实不太舒服。
“璃音那小丫头，爱吃爱睡，同孜浮一般。恰好，孜浮的潋滟山上长了许多果子，璃音最爱的便是那朱红的烈焰果。每隔三百年，她便要去孜浮的流光洞待一阵儿，因为烈焰果每三百年一熟。”
想起来，珀儿也喜欢潋滟山的果子，她们俩的喜好还真是相像呢。
“父君再多说一些罢！”琏珀的手拽紧了莲华的衣襟，疼，撕心裂肺地疼！她紧咬着嘴唇，却是一声不吭。
莲华此刻也疼，活了数万年，却从未受过如此之疼，便是当初升为上神的十二道天雷，也不及如今之痛。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亮些，笑着问：“你如何对璃音这般感兴趣？”
琏珀抱紧了莲华，“我就想知道你们都念念不忘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大抵也就你这模样吧，从背影看来，你们差不多。”莲华笑着答。单从背影来看，确实很像呢！
琏珀闻言心里却有些苦涩，自己与她竟那般像吗？那父君每日望着自己，想的是不是璃音？
莲华并不知道琏珀心里的想法，他又说了许多。琏珀静静地听着，并不说话。她疼得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了。
莲华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大多是数万年前他、璃音、孜浮、洵雾之间发生的一些趣事。琏珀越听心里越觉得难受，她只拥有莲华的这两万年，那过去的数万年，他们的那些过往，她从不曾参与。
想到数万年前，莲华也曾那般温柔地同另一个女子说话，如今日他对自己一般，琏珀更疼了！心里暗暗后悔，为何自讨苦吃。可她自己知道，这段她不曾参与的往事，在她今日听来，便是再苦再疼，她也想知道。
……
“那她是如何死的？”莲华讲了许多，这么琏珀想知道的是这般随意率性又开朗的女子，如何这般早便仙逝了？
她刚问完，便感觉她抱着的莲华的身子一僵。莲华擦了擦额上疼出的冷汗，抑制住藏在心里数万年的自责与内疚，终是低声道：“她替我挡了凶兽诸犍的箭，灰飞烟灭了！”
琏珀靠在莲华怀里，心情沉重。竟是为了救父君而死吗？她一定非常爱父君吧？不然，怎么会有这般勇气为他去死呢？
琏珀此刻一点都不讨厌璃音这么多年来占据在莲华的心里，反而有些敬重。她能为了所爱之人而牺牲自己的性命，光是这份勇气就足够让她钦佩。
“这五万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在后悔，为何当日要去伏篱山，若是我没去，那璃音是不是就不会死？若我能再快一些，是不是就能挡住那凶兽的箭？这样死的便是我，而璃音今日依旧还好好活着。”
这些话莲华藏在心中五万多年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便是今天，他才就这这个机会，说了出来。他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去伏篱山，后悔当初没有听璃音的话，他用昆仑镜窥了天机，而这便是惩罚么？
好在有女娲石，好在璃音如今还能回来，他心里的愧疚，终于可以减轻一些。
琏珀看着深深陷入自责与愧疚中的莲华，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是这般后悔吗？后悔当年没有替璃音一死？莲华的话似一把钝剑刺进了琏珀的胸膛，又抽出来，带出了淋淋的鲜血，比这洗髓池水还让她心疼。琏珀紧咬的嘴唇都咬出些血来。
疼，钻心地疼，可她的心里更疼，琏珀只能死死忍着才能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她也没有力气再去听他们的往事，这会让她更难受。她不想自找苦吃。
莲华忍着痛，强打起精神同琏珀说话，说了这么许久，还是那般伤情的往事，他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再说了。他需要休息一下。
两人都不再说话。
如此过了一日多，琏珀终是忍不住细碎地□□了一声。
莲华本就时时刻刻注意着琏珀的动静，这声□□自然没有逃过莲华的耳朵。
他将琏珀抱坐起，便瞧见琏珀闭着眼睛，额上豆大的汗珠，嘴也被咬破了皮，却这般死撑着，硬是不呼半句痛。
“若是疼，便咬我吧，不要咬自己。”莲华心疼极了，将手伸到琏珀嘴边，让她咬自己。琏珀微微睁开眼，片刻又闭上了。她，舍不得。
莲华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将琏珀的头搭在自己肩上。水中两人的衣裳都贴身贴在身上，莲华竟能感觉到怀中人儿胸前的绵软，一股热气便噌噌地往脑中冒。原想不动声色地将珀儿移动一下，谁知琏珀搂着他的脖子，抱得更紧了。
莲华立即不动了。良久，才僵硬地将手虚虚地搂着琏珀柔软的腰。
时间慢慢过去了。
天又黑了。
莲华在心里数着，已经过去了三个白天，只剩下最后一夜了。再撑一下，就好了。
莲华此刻也是脸色苍白，他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快没了。洗髓之痛，像极了用钝刀割肉，一刀一刀的，不致命，却解脱不得。只觉得疼，却说不出来哪里疼。莲华想，这种痛，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珀儿，我们又熬过去一日了！”莲华努力撑起手，搭在琏珀的肩上。
琏珀此刻已经神志恍惚，眼前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她只感觉到没有止境的疼，疼得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可是她不能，莲华强劲有力的心跳传过来，她舍不得留他一个人。
可是她真的好疼啊！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在割她的肉，不，比这更疼，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般疼过。
琏珀的脸上滚落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莲华胸前的衣襟上。琏珀此时微微动了一下，她太疼了，她的嘴不知道触到了什么，可她实在太疼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只能顺从自己身体的本能，张开嘴咬了下去。
她此刻有多疼，咬得便有多重，只有这样，她才觉得疼痛舒缓了一些。
莲华在琏珀张嘴咬住他的肩的时候，突然笑了。咬吧，只要能分担你哪怕一丁点的痛苦也是好的。咬吧，至少让我知道你还好好的。莲华此刻一点都不觉得疼，他只担心自己的肩膀太硬，会硌疼珀儿的牙。
琏珀疼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不知道她嘴里咬着的是莲华的肩，她不知道她力气大得将莲华的衣服都咬破了，甚至咬出血来。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只知道咬着，不能松口。
在结界外守着的孜浮与洵雾，面朝着结界的方向坐着，眼巴巴地望着洗髓池的方向，尽管他们看不到一点里面的情况。
“只剩下最后一晚了，也不知道他们还好不好？”孜浮头靠在洵雾的肩上，他实在太累了，便借洵雾的肩靠一靠。
九重天已经一片漆黑，守护结界闪烁的莹绿色的仙气，是这黑暗里唯一的光源。今晚没有月光，怕是司管日月的星辰今日偷懒去了。
洵雾偏头低望着自己肩上毛茸茸的脑袋，又将目光挪到结界处，那里一片安宁，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知道，莲华和小果子还在里面忍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痛楚，现在不知如何了。
洵雾想到自己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干等着，心里也是倍受煎熬。
孜浮见洵雾没有吭声，又问了一句：“你说洗髓池真的能将璃音的魂魄从小果子身体里移出来吗？万一不能，那他们这苦不是白受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熬过这洗髓分魂的痛楚？”
孜浮心里慌得很，他只想找人说话，将心里的不安与焦虑缓一缓，可越说他越心慌。若古籍上记载的方法并没有用？若他们真的命丧这洗髓池？那可如何是好？
“不会的！”洵雾眉头紧锁，立即反驳，“古籍上记载的法子一定有用，莲华他们也一定能熬过这最后一夜的。我们应当对他们有信心才是。”
洵雾努力告诫自己，有莲华在，他们一定都会没事的。可他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慌张，真的会没事么？他不敢保证！他只能安慰自己，也安慰孜浮，会没事的，只剩下最后一夜了，天亮了便没事了。
孜浮动了动身子，将半个身子靠在洵雾的身上，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在一旁守着的小仙看到依偎在一处的两道身影，心想这两位上神莫不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竟靠得这般近？不过多年的阅历告诉他，不该看的别看。守护小仙赶紧挪开了眼。
真不怪这小仙乱想，从他的角度看来，孜浮完全是被洵雾拥在了怀中，像极了浓情蜜意、花前月下的有情人。当然，孜浮自然是行得正坐得端的，可洵雾是如何想的，那便没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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