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哥，”谭璐予望着谭瑾乔上楼的背影，忍不住出声叫住他，“等下你有空吗？”
“怎么了？”
“嗯……之前不是听保安说，中心花园翻新了，修的很漂亮么。你没事的话，我们一起去那边散散步？”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开来，想想逛公园什么的好像实在是有些和自己这个哥哥有些不搭，似是怕谭瑾乔拒绝一般，她又道，“晚饭吃的有点多，顺便消食。”
他之前吃饭时便注意到谭璐予情绪似乎有些不对，既然此时她提出邀约，谭瑾乔自是欣然点头应允：“好啊，我回去换身衣服。”
程方玫早早便约好朋友出门了，家里只剩他们两个。此时兄妹两人趁着夏天日长的一点余晖，漫步在铺满了一粒粒鹅卵石的小道上。
两人同为外科医生，体力自是不用说的，在园子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再精致的景也没什么新鲜感了。最后还是谭瑾乔指了指路旁树下的一排长椅：“逛了这么久了，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谭璐予正愁没机会开口，听见他说休息一下，自然也是点点头。
两人坐下后，一时谁也没开口，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谭瑾乔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想了想，选了个相对比较安全的话题：“你和阿叙，相处的还不错？”
“啊？”谭璐予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没想到谭瑾乔素日一副冷淡的样子，居然也会关心这些事情，“嗯，挺好的我们。”就算只是提起了一点点，也能立刻想起那个人的一切，而一想到他，连唇角都会无意识地扬起一个弧度，整个人的气场都不再紧绷，像是阳光下融化掉的奶油冰淇淋，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幸福和柔软。
莫名加了一餐狗粮的谭瑾乔心里有些欣慰，却也有些提前来到的不舍，不过想来就算是将来，也应该是不远的将来了。
“有结婚的打算吗？”他昂着头，望着远方一轮圆月，努力的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一点，以免谭璐予误会自己是在催婚。
“结婚啊，还真没有想过。我们现在工作都挺忙的，而且我也担心，我们是不是能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谭璐予歪着头，很是认真的一条条掰着指头说。
谭瑾乔薄唇轻抿一下就当是笑了，想起上次见到钟言叙时两人私下交谈两句，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是有了求婚的打算。而他家这个迟钝的妹妹，还天真的以为两人很有默契的只是单纯先谈个恋爱。
等谭璐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带跑偏了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一路上犹豫了再犹豫，等到抬眼就能看见自家大门时，她一伸手，拉住了谭瑾乔衣服下摆。
“怎么了？”谭瑾乔停下脚步，也不在意她手里揪着的衣角已经打了皱，任由她继续捏着。
“你……”谭璐予有些局促地组织起语言，明知道他并不是回答她疑惑的最佳人选，但她还是问了，“哥哥你知不知道……当年你为什么会被送走？”
谭瑾乔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些陈年旧事现在竟又被翻了出来。
“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谭璐予咬咬嘴唇，抬头直视他：“以前我就很奇怪了，爸爸妈妈一直感情都很好，就算，就算妈脾气有点奇怪，可她从来对爸爸都很好。我知道他们也会吵架，但总是避开我，最后就那么莫名其妙的离婚了，爸爸什么都不说就带着你走了，我只是被通知了一声，就像一件多余的行李一样被留下了，没有一个解释。”
“……抱歉。”谭瑾乔喉头有些酸涩，眼睛隐在镜片后，看不清神色。
“这句抱歉不应该是你来说，”谭璐予放开了他的衣摆，转而紧紧握住他的手，“哥哥你知道的对不对，能不能告诉我。”
别再让我像个局外人。
谭瑾乔叹了口气，用没被拉住的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头，有些无奈：“不过是些不怎么愉快的陈年旧事，就这么想知道？”
“嗯。”她点点头，眸光里一片坚定。
故事其实没有多冗长。
程方玫和谭青峰是一个标准的富家女和穷小子因爱结合的烂俗情节，穷小子谭青峰彼时只是一个基层医院的实习大夫，偶遇了来找朋友的富家小姐程方玫，两人相识相爱，程方玫为了谭青峰与强烈反对的家中断绝了关系，两人匆匆忙忙的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
婚后没多久，程方玫便怀孕了。因为家里只靠谭青峰哪一点微薄的工资养家，有孕在身的程方玫连时令的水果都吃不起。无奈之下，程方玫私下去求了娘家哥哥，使了关系与手腕，让谭青峰升了职。然而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谭青峰一副文人气节，哪里受得了这些，然而看着怀孕的妻子因营养不足而蜡黄的脸色，他怎么也无法苛责，但两人之间感情也慢慢开始微妙起来。
在临近预产期时，程方玫孕期心思敏感，在谭青峰若有似无的忽视下，患上了产期抑郁症，在生产之后也毫无改善。那时的谭青峰虽然已经注意到妻子的不对劲，但因为之前走了关系郁结在心，此后拼命地加班工作，以图靠自己能力升职，工作繁忙而无暇顾及。好在他薪水涨了许多，家里也有条件给程方玫请个保姆照顾，此后谭青峰更是全副精力投身工作。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下午，他刚下一台手术，相识的护士火急火燎地拉着他就冲到了急诊，看见满身是血的妻子和一旁毫发无伤的儿子，他几乎快要疯掉。在等待妻子手术的时间里，他从旁人口中听到，妻子趁保姆出门买菜的工夫抱着不足六个月大的儿子出了门，几乎是故意的冲到了马路上，迎着车撞了过去，只是在最后时刻，似乎还是没有忍心带着儿子一起死，将孩子护在了怀里。
好在那个年代的汽车还是稀罕物，马路上的车辆来往也并不密集，因为那时大多数人没什么交通安全的意识，无视信号灯随意穿行马路很是频繁，司机们怕出意外也常是慢速行驶。总之，由于司机及时刹车，程方玫所受的仅是看上去严重的皮外伤，并不危及生命。
然而在程方玫意识清醒之后，突然开始极其抗拒孩子，连看到都会歇斯底里，仅是跳楼都闹过两次。在前次意外过后，谭青峰放缓了手头工作，尽一切时间都陪在她身边，顾不及的时候也有保姆在，所以好歹是没再发生过大事。但程方玫对孩子的抗拒仍是没办法解决，最后谭青峰忍痛做了决定，将连正经名字都还没有的儿子送到了偏远山区的自己的老家，交给父母抚养。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年，在谭青峰的精心照顾下程方玫已近痊愈，而一次意外怀孕重又燃起谭青峰的不安。他再三试探妻子要不要把孩子打掉，但都被程方玫拒绝了，那时程方玫的父亲许是人老了，与女儿的关系也不像是前些年那么僵了，谭青峰的事业在他拼了命的打拼下也是连连升职，可以说，谭璐予的出生，是在最好的时候，甫一出世，就在一圈大人们的娇宠中长大。而那个被大多数人遗忘了的长子，生活在落后的山村，读书上学要徒步五公里，家里在父亲常常寄过来的生活费的维持下还算过得去。虽然爷爷奶奶待他很好，但在姑姑的几个孩子相继出生后，他便成了家里最多余的那一个。
终于在谭璐予十一岁那年，谭青峰频频提起远在老家的长子，希望能够接回来，而程方玫那时也已经解开心结，当年便安排好了一切，亲自去了一趟山区，将长子接了回来，并正式取了大名谭瑾乔。
“……那，后来呢？”谭璐予指甲紧紧印在掌心，这些事情，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她艰难的逼着自己开口问个清楚。
“后来？”谭瑾乔一直言语淡淡，仿佛说起的是别人的事情，而他对自己人生的前十四年是怎么度过的绝口不提，“后来就是我回来了，之后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的。”
是啊，她知道的。
他刚回来的第一年，除了父亲，最开心的就是她，简直像是天上掉下来个哥哥，怎么能不开心。
但慢慢的，谭璐予就发现了，只要是有哥哥在的时候，妈妈总是有些怪怪的。而且这个哥哥和别人家的哥哥都不一样，他总是冷冰冰的，也不喜欢和她说话，也不会带她出去玩，更不会帮她偷偷买妈妈不让吃的冰淇淋。
在无数次热脸贴冷屁股后，谭璐予也终于不再有事没事去缠磨谭瑾乔了，尤其是在有了钟言叙宠着捧着之后，对着谭瑾乔更是无话可说。而在一次无意听到父亲责怪母亲对哥哥不上心后，她更是怀疑哥哥是不是父亲在外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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