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眼睛里的小狮子
章唐想起了关城。
在那个年纪男生以和女生玩为耻，只有欺负女生的男生才能在班里站稳脚跟。关城是南街小学最让老师头疼的孩子，可能是因为他每次打架、欺负女生都是带着满满的诚意。不是为了争关注，而是天性使然。
总是有老师说孩子变成这个样还不是怨父母。这么小的孩子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就跟着奶奶怪不得这么不学好。
章唐从来没弄清楚这之间的逻辑，所以当班主任让章唐和关城做同桌时她下意识的觉得自己终于还是变成了一名光荣的情报员，老师们的心头肉、同学们咬在牙尖上的告密者。
可是班主任没有这么说，她只是说，章唐，他听你的话，你多看着他点。
章唐瞬间懵了，一个上课时坐在第一排放鞭炮的人，竟然被老师当做了她可以号令的人。
班主任看到她的样子，解释道“我听大家说，他从不欺负你。”
章唐点点头，可是她还是不认为不欺负她和听她话是可以划等号的。
所以说老师的逻辑总是这么不可思议。
关城进过两次公安局，每次都是章唐的爸爸领着他的耳朵把他带出来的。
整个南街小学每个学生都能因为他的作恶多端和他扯上点关系，只有章唐是他的陌生人。
在小学生的眼里进公安局的人是坏人，但却是带着光环的坏人。
毕竟坏人坏到一定程度也是会有知名度的，总有一些男生追在关城后面喊他山鸡哥，总有一些女生当面避着他走背后却因为和他的一点小交集到处和人咬耳朵。
大概每个小女生都有一个成为大哥的女人的梦，幻想一群人跟在她们后面耀武扬威的喊她大嫂。
尽管在章唐眼中，关城又瘦又小根本不可能穿上山鸡哥的风衣。
章唐觉得大概她才是关城最恨的人，因为她不止见过他威风凛凛的进入公安局，还见过他像只落败的公鸡一样被她老爸拎出了公安局。
跟他坐到一起的第一天，关城就把所有的作业推到了章唐的桌子上，章唐就枕着那一堆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天的试卷睡了整个早读。
第一节课章唐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关城安安稳稳的坐在座位上像是整个课间都没有出去过一样，站起来把关城所有的试卷扔到了后面的垃圾桶里。
关城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做一样，在老师进来的那一刻压低声音说“你别以为我因为你爸就怕你。”
章唐看了他一眼，这时候老师喊上课，全班懒懒散散的站起来后拖着声音大声的说老师好，章唐没张嘴，低下头俯视着关城说“你真幼稚。”
从那天以后他们两个人更陌生了，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明明桌子上一条三八线都没有，可是他们像是被一条楚河汉界划开的两方，章唐还是像以前一样睡早自习，关城自己捣鼓自己的那些小玩意，倒是安分了好久，南街的新闻榜上大约有一个多月没出现过关□□字。
然后在9月的第二个星期，关城再一次进了公安局。
章唐的老爸打电话让她去公安局接关城的时候，章唐一下子就明白了关城怎么能那么久不使坏，原来是憋了个大的。
到了那跟门口的邓叔叔打了个招呼，进去就看到关城蹲在墙角，明明是像一个被教训的劳改犯，章唐却在看到他瘦瘦小小的背影时一下子就想到了山鸡哥，她觉得那件风衣说不定他真的能穿上。
爸爸摆摆手让章唐带他走，这次比较麻烦，自己还要留下来把后面的事弄一弄，说着轻轻的揉了揉关城的头，最后忍不住还是狠狠的拍了他的脑袋一下。
章唐一下子就笑了。
回去的路上章唐突然觉得南街食物链的顶端也不过如此，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甚至忍不住想开他的玩笑。
“你又跟谁打架了，怎么一点伤都没有。”
关城默默的把左半边脸转过来，章唐顺着灯光一下子就看到了一只青核桃。
“啊，你演鬼片啊！”
之前他一直站在她左边，右半边脸好好的，现在一下子转过来就像昨天电视上那只僵尸鬼一样。
然后章唐就看到这只僵尸鬼在路边暖暖的黄色光晕下笑的开怀。
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小孩子的感情是世界上最奇怪的感情，真的就像是江湖小说中一笔带过的那样，可以一笑泯恩仇。
忽然就话多的不得了。
然后就提到了同桌的第一天，关城挠挠头，脸上起了一圈红晕，“其实我是想看看你什么反应，之前我给他们的时候，他们都不敢问我直接就给我做了，但我知道你肯定会扔了的。”
章唐有些愣“你怎么知道。”她自己都是临时起意，甚至还后怕了好一阵。
关城声音突然就变的特别坚定“我就知道啊，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关城看着她，认真的说：“章唐，其实你说我幼稚的时候，像一只狮子一样、不不不、也不是、是眼神里、像是藏了一只狮子一样。”
关城还在不停的改着措辞，章唐却忍不住想笑。
那天她听到关城那么具有攻击性的一句话时，不是不慌的，她只是突然想起电视上每次被女同桌说幼稚的校园霸王总是气的跺脚，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她当时不知道杀伤力不在于这句话，而在于这是小霸王藏在心底的女孩子说出来的。她只是想一招降住关城。
女同桌仗着小霸王的喜欢可以肆无忌惮的说出这句话，章唐仗着的，是她老爸。
月光深深，章唐的胆子因为这个夜晚突然大了起来，她回过头去，冲关城眨眨眼，说“我早知道你不会欺负我。”
章唐的声音有些上扬的放肆：“关城，你就是怕我，而且就是因为我老爸。”
每一次爸爸拽着他的耳朵教训他时，章唐觉得关城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光，他收敛起所有的刺，用尽所有方法努力伪装成一个好孩子的样子。
关城定了一下，抬头看着章唐的眼睛，看到那只藏匿在背后的小狮子像是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随随便便的就看穿了他。
不知道现在关城在哪跨年，有没有读初中。
章唐看着天空发呆，好像都有些想不起来关城那瘦瘦小小的样子了。
林元皓晃她胳膊“晃什么神呢！没有朋友怎么了。我小学朋友也不多。”
章唐回过神来白了他一眼“大哥，不多和没有是一个意思吗。”
林元皓慌张的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因为你是、你是你们小学第一嘛，所以……”
章唐打断他，疑惑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在十二中这片真正的江湖中，她一个伪高手根本说不出口自己当初蝉联了多少届的武林盟主。
因为她曾经以为的武林，放在这不过是一个新手村，井底之蛙的炫耀只会招来同情。
林元皓好像有些害羞的挠挠头，“我问的赵鸿，你俩不是一个学校的吗，她说你一直是第一。”
“恩，我们是一个班的。”
林元皓舒了口气，说“所以你刚才到底想起谁了？”
“一个朋友，他也说过这句话。”
林元皓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哪句话，顿时又笑的开开心心的“英雄所见略同啊！我还以为只有我发现了呢！”
想了想又凑到章唐眼前“你不会是戴了狮子的美瞳吧！”
章唐一巴掌呼在他脸上“林元皓同学！你近视吗，每句话都要趴在我脸上说。”
林元皓摸摸鼻子小声的反驳“我有吗。”
章唐不再理他，继续向前走，林元皓在后面唧唧喳喳的她都听不清了，耳边响起的是关城毕业时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当时认真的看着章唐的眼睛，校服开着怀在风中向后狠狠的甩着，比电视上的山鸡哥还要拉风。
那个9月初，第一次面对离别的孩子们还不知道有些人再也不会见，都不知道这种场合是要哭的，勾肩搭背的商量着去三中的第一天要几点在哪里见。
只有章唐望着南街小学两栋小小的建筑楼默默地留下了眼泪，她认真的跟她驰骋了六年的武林告别，手里拿着十二中的通知书想着老师把这个递给她时郑重的说的那句“章唐，要好好学习，跟同学们好好说声再见。”
而现在，除了这两栋教学楼，她已经没有可以告别的人了。
然后就听到了关城在后面大喊着她的名字跑过来。
他说的急又快，带了些愤怒，又好像是早就知道的笃定，“章唐，你不去三中对不对。”
章唐笑了，她还以为她就要这样默默地转向另一个世界了，终于，还是可以跟一个人告别的。
她认真的点点头，然后就看到关城慌慌张张的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开第一页，又掏了一只笔出来，章唐看着看着扑哧一声笑的更欢乐了。
“我还以为你的包里只有你那些工具呢。”
关城把本子和笔递过去，说“给我签个字吧。”
章唐之前已经签了无数个了，每本同学录的第一页都是签名用的，无数个名字堆在一起，好像谁填得满满的谁就更有人缘一些，而章唐作为南街永远的第一名，迷迷糊糊的签了快整个毕业年级的同学录，并且每一本都是第一个。
她签的很潦草，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的把她当做朋友让她签的，他们只是希望接下来签的人看到这个名字时可以用羡慕的语气说“哇，你竟然和她是朋友吗？你们关系很好嘛？”
其实章唐觉得他们很矛盾，如果跟她做朋友这么骄傲，为什么还没有人跟她做朋友。
而现在，章唐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即使关城连本同学录都没有，只能拿出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个作业本，上面还带着两地浅浅的油渍。
可她签的很认真。
签完之后关城把本子装回去，说“章唐，你会很厉害很厉害的，狮子永远都是百兽之王，真的。”
章唐其实又想说他幼稚，可她说不出口，关城的眼神坚定又认真，她只是点头，像一个大人一样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不要再惹你奶奶生气了，我们要搬去西边住，我老爸罩不住你了。”
关城眼睛亮亮的，脸涨得通红，嘴巴闭的紧紧地不发出一点声音，拼命地点头。
章唐那时候才明白，啊，原来离别是这样的啊。
心里皱巴巴的，展不开，别扭又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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