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严或时这么做,无非笃定她无路可退,定要将她逼出车外见证他是惩恶扬奸的英雄,继而借着“旧识”的交情与她的身份达成他的目的。

  毕竟,只要稍有脑子的人都该清陈败坏家誉是什么后果。

  如果他的目的仅止于此,莫安娴说不定不介意看他一场好戏。她侧目看了看裹着毯子睡得安祥的姨娘,目光转开便缓缓冷凝下来。怕就怕,严或时还存有其他心思。

  万一被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进而影响到姨娘病情,这才是她万万不能容忍的。

  重活一世,她一定要将自己在意的人都保护得好好的。

  少女张目向外,眉目沉淀几分冰冷,淡淡道,“你朝他们大声喊句话。”

  “喊话?”车夫怔怔扭头,可惜隔着帘子,扭头也无法看到少女表情,“不知小姐让小人喊什么话?”

  “你就喊,”少女抿唇古怪的笑了笑,才缓缓道,“阿三倒的姿势正确点,压破蛋壳金主可要生大气。”

  车夫一脸莫名其妙,愣了半晌,扭头隔着帘子结结巴巴询问,“小、小姐,真这么喊?”

  少女轻笑出声,从她清脆的笑声里,车夫听得出她心情不错。

  “就这么喊!”

  “可是小姐,这么喊有什么用?”车夫纠结半晌,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疑团问了出来。

  “有什么用?”少女轻轻笑了笑,笑声似讥讽似冷哼,车夫正被她笑得头皮发麻,就听得那温和悦耳的声音轻轻透了出来,“你喊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车夫傻眼,瞪着前面那团乱摊,心都愁成了一团。

  试试?这没头没尾的让他怎么试呀?

  车夫发愁的时候,在巷口左侧一辆马车上,陈芝树手执书卷,阖眉凝注的安静画面真是闲适养眼。

  张化眯着眼听着翻书的沙沙声,几乎都要沉醉在淡淡墨香的安静里。

  “吵!”陈芝树忽然来了一句,张化惊异睁眼,却见主子淡淡一瞥,眉梢斜挑的角度正好朝着巷口那团混乱。

  就知道主子让他将马车停这不是为了看书。

  张化心里咕哝一句,挑着眉,和气讨喜的圆脸立即露出赞同神色,“属下这就让他们安静。”

  陈芝树依旧眉眼未抬,一直专注盯着书卷,冷淡的声音却飘了过来,“速度。”

  张化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随即跳下马车直奔巷口而去。

  “咦,这不是刀疤冯与高脚七吗?”张化疾风般大步掠来,嘴里高声诧异喊着,手指同时闪电般指点过那对倒地痛苦哀嚎的祖孙。

  这声音?

  莫安娴心头一紧,随即抿唇轻轻笑了笑,想必装孙子的是个侏儒,却取名高脚七,还真是别致。

  那对祖孙被人突然熟稔一喝,心里顿时慌张起来,这一慌竟没在意脸上随风过后微微不适的痛痒感。

  仿佛是被那群混混恶意推搡一般,两人竟先后“扑扑”的跌到了莫安娴马车跟前,那姿势还是半趴拦住去路想要攀上马车的模样。

  “你们这是干什么?”眨眼间,张化似是从巷口奔了过来,指着那对祖孙又惊又怒喊道,“竟然与金三串通来这讹我家主人?”

  听闻这句话,莫安娴笑容忽然深了。

  金三是北街有名的混混头子,这对伪祖孙并不知张化刚才那一指轻风已将他们粗劣伪装剥下,这会露出真容又被张化恼怒高声喝破,那些凑在巷口附近看热闹的路人自也有人认得他们。

  于是,有人指点着他们当即就议论起来,“看,真是金三与他的手下。”

  既然是几个地痞混混设局讹诈,如今又被主人家侍卫识破,严或时瞧着他逞英雄刷好感的机会是没了。

  皱了皱眉,心里叹了声可惜。却毫不迟疑,脚步一拾,便要转身悄悄离去。

  局破,他也不能给机会让那几个混混攀扯其中。

  利害轻重他一向清陈,无奈有人不肯让他圆满。

  张化几步急掠,就到了莫安娴马车跟前,“你们放肆,还想攀阻我家主人以图讹诈?”他双目圆瞪,一个箭步张开双臂拦在了刀疤冯与高脚七跟前,“你们等着,官差马上就到。”

  忠心护主不因势单露怯的下人,看热闹的路人都不禁为他叫一声好。

  然而,近在咫尺与他面对面的刀疤冯与高脚七却浑身都抖了抖,脖子似被人突然勒住般,两张脸忽然就转成酱紫色。

  张化讨喜的圆脸看起来甚是和善,可被他那双笑眯眯的眼睛乍然扫过,他们就觉得自己似是掉进了地狱深渊一样,浑身冷得直打颤。

  这会他们再看张化,简直觉得那张圆脸比鬼厉还可怕。

  张化眼角瞄见严或时举动,立时不动声色朝眼前伪祖孙使了个眼色。

  这对假祖孙毫不怀疑如果他们不按他指示去做的话,下一刻这个长相和气的男人肯定会立即拧下他们人头。

  好死不如赖活,生死关头谁还管他信誉不信誉。

  嘴一张,两人几乎争先恐后的朝着那俊秀背影哆嗦大喊,“严公子,救命!”

  严或时脚步一滞,随即仿若未闻般大步流星往外走。

  张化眯起眼掠了掠他背影,五指大开虚虚在刀疤冯与高脚七面前晃了晃,那两人被他凌厉眼神扫过,浑身一颤,立即继续大叫,“严公子,我们是收了你的银子才来这闹事的,你可不能不管我们那。”

  看不到张化威胁两人动作的路人,当他们害怕被官差抓捕才惊慌求救。

  可严或时俊脸上笑容却僵了僵,定了定神才扭头佯装气愤怒斥,“哼,事到临头还想污蔑旁人,你们就等着被官差抓去坐牢吧。”

  说罢,寒着脸一甩袖子迈着大步离开现场,只不过他略显急促的脚步表露他内心绝不似外表这样镇定泰然。

  张化见状,哂然一声冷笑,也不去阻拦他。

  揭破这些地痞无赖的伪装,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撕开那个男人假仁假义的面具。那个男人今日选择明哲保身落荒而逃,来日有他后悔的时候。

  收回视线,张化挑眉扫了眼满地狼籍,再淡淡转向那对伪祖孙面上,笑问,“知道怎么做吧?”

  “知道,知道。”脖子禁制一松,两人大口大口喘粗气,忙不迭朝张化跪下来,“我们马上将杂物清理干净。”

  “那赶紧。”张化笑眯眯吩咐一句,蕴含冷酷的目光淡淡扫过去,伪祖孙被他眼神乖厉一瞪,顿时惊得浑身打寒颤。

  胡乱点了头,随即连爬带滚去收拾堵住道路的杂物。张化笑了笑,身形一跃,在车夫目瞪口呆中漂亮一个闪身坐在了旁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莫安娴愣了下,不过自她重生后,六感就比常人灵敏,张化一开口说话,她就猜出他的身份来了。

  那人的侍卫出现此地,那个人此刻也离这不远?

  比旁人多活一世,莫安娴深深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从此际那个人的侍卫突然出现,联想到兰园里巧合撞人那一幕,莫安娴心底忽然冒出一种强烈危机感。

  如果那件事也是他的安排,那么他一定时刻关注她的行踪。那个人每一次出现,似刻意却又似巧合,但不可否认每次他的出现都那么及时替她解围。

  虽然她未必需要他帮忙,可人家出手帮了她是事实。

  这人情,她是承也得承,不承也得承。

  她肯定,那个人一而再“帮”她,绝对意有所图。但思来想去,莫安娴也想不出她一个平头百姓有什么值得他费心来图。

  他一个集帝宠于一身的天皇贵胄,想要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勾勾指头的事。

  越想,莫安娴心里危机感越重。

  她不想与那样一个人有牵扯,更不想与那个人打交道。每次他出现,她都“被逼”欠他人情,她真担心欠着欠着这辈子她就算卖身为奴都还不清。

  这种被逼欠人情的感觉,实在糟糕透了。

  “小、小姐,怎……?”

  “姑娘请放心,”车夫回过神,惊惶警剔的瞪着张化,正想让莫安娴拿主意,就被张化快速开口打断,并温和道,“道路马上清干净。”

  莫安娴沉着脸,隔着帘子冷冷盯住张化背影,“替我谢谢你家主子。”

  张化笑了笑没有应话,扫了眼原本狼籍的道路,顷刻间被金三与他的手下似秋风扫落叶般弄了干净,微带满意的微抬起下颌朝他们点点头。

  “现在可以走了。”张化看了眼车夫,明明讨喜圆脸笑眯眯和气得很,车夫撞上他黝黑冷酷的眼神,立即浑身哆嗦,不由自主扬起鞭子挥向马背。

  张化眨了下眼掩去冷酷气息,才又扳过身子对着帘子,谦和的道,“姑娘若诚心,自当亲自去道谢。”

  莫安娴一怔,心道那个人果然在附近。随即心头浮上淡淡不悦,强逼欠他人情还要强逼她道谢?

  就算这南陈是他家天下,他也不能这么蛮横霸道吧?

  “姑娘?”张化久久得不到她回应,很和气却微微加重语气问上一问。

  莫安娴苦笑,终于在张化这一声质疑声里想起了幕幕前事,她怎么忘了那个人就是说一不二的土霸王。话少,冷漠,但绝对不容质疑。

  苦笑声里,少女也被激起了倔强心性。

  她就不去向那人当面道谢,看那人能把她怎么着!

  定了主意,莫安娴盯着帘子,淡淡道,“哦,既讲到诚心,这自然是一片心意,此刻多有不便,就烦请阁下代劳了。”让他代谢也是她的心意对吧。

  张化一噎,脸上笑容差点绷不住。他怎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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