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解毒
在船上看见元嘉时，容青妧说不清心底的感受。
直觉告诉她，他的选择仍旧是和她有关。但经过那天，她的回复很明确，而他给的反应也都表明他不会再执着于她。那么，又为何还要背负弃主转投的骂名？不仅如此，回京后他或许还要面对曾经的那些旧识。这其中的艰难，怕是只有她能想象。
而他明明可以直接离开的。
再想起回京之后自己要面对的，她的心情便始终亮堂不起来。可她也知道，以燕麟的敏锐，若是下了船之后还是这般，定能让他察觉出异常。
她该学着回到最初的状态，嬉笑怒骂，没什么是不能伪装出来的。毕竟，从一开始她求的就是活下去，以及站稳爬高谋求实际利益。燕府站得越稳，她便也站得越稳，于她有利无害，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渡过澜江以后，元嘉没有继续跟着，燕麟另给了他其他安排，让直接去京城汇合。
“二爷是真的打算任用表哥？”送走了元嘉，容青妧犹豫问道。
燕麟偏头朝她看来，眸光意味不明：“不打算用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撇开武将不提，他对京城各派系的了解，的确是燕府如今需要的。你若为男儿，我连你也不放过。还是说你以为我是存心刁难，心疼了？”
“二爷这是瞧不上女子？”她略去了最后一句故意问道。
他抬手掐了掐她的脸蛋，失笑道：“怎么，你爹以前会把朝堂的事全都告诉你？还是你与之前的那些闺中密友不谈论公子诗画，却聊些朝中论策？”
容青妧撇撇嘴，拍开他的手便转身上去马车。
抵达京城已经是大半月之后，时隔五年多再次回到这座皇城，她只觉得复杂万千。
她在这里生活了有十三年之久，但大部分时间，她只是活在那小小的庭院里。若非为了活命，她也不会有勇气孤身逃出去面对全然陌生的世界。
燕麟和她提起的那些地方，流音岛，东皇陵，曾经的她想都没想过。如今，她见识了这世间能有的精彩，却是再不敢让自己去想。
而她更没有想到的是，马车最后停下的地方，居然会是容府旧址。
虽然上方的匾额换成了静安二字，可这是她生长的场所，无论如何不会错认。
“我找大哥讨了这地方来，瞧着怎样，是倍感亲切还是恨不得拆了重建？若真想拆了，趁我这几日忙于正事，给你动手的机会。”他扶着她的腰将人从马车上带了下来。
容青妧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院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当初离开时她完全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再回来，这地方承载了她曾经的所有悲喜，她怨过里面的人，却从未厌恶过它。
她侧身仰头，恰对上燕麟落下的目光，那里面的温柔简直刺得她眼酸心疼。
“这既是二爷讨来的，便就是二爷的府邸，又为何要带我来这里？或者这便是二爷要送我的大礼？”她忍不住问道，紧张地攥着他的衣襟。
他似是未觉，直接将她搂进怀里，一同朝里迈去：“你这般聪慧，还能不知我为何要带你到这儿来？至于大礼，爷要送你的可不止这一处院子。”
本已陷入死寂的心湖又悄悄泛起了涟漪，她知这决然不该，只是想控制自己的心未免太难。
“好好歇会儿，等我回来再与你细说。”安置好她后，他便又准备走了。
容青妧勾住他将转的衣袖：“二爷能早些回来么？”
容她再存点奢望，今天，她今天一定能下定决心，做出最后的处理。只要今夜过去，她得到想要的答案，就能丢掉所有不舍，或者再勇敢一点，朝他迈过去。
“好。”
燕麟走后不久，宫里却来了消息。司音大步走进来，平静的面容不再：“姑娘，大公子他……不，是新陛下来旨意了。”
“二爷不在，府里也没个女主人或者管事的，能让传旨的公公回宫容禀一下么？待他回来了，再进宫领旨。”容青妧只陷在自己的身份左右为难里，并没有察觉出司音神色里的不同。
“姑娘，这旨意是给你的。”
却说另一边，燕麟在离开府邸后，不是进宫，也不是去见燕家军的其他将领，而是去了城郊的龙安寺。
作为几朝几代的皇寺，龙安寺自比旁处要更恢弘气势，整片的寺庙群保存得也很完好。然而，燕麟还是无法想象，要给他解毒的鬼谷弟子，竟然会是里面的大师。
“这整个云川，还有你们鬼谷弟子不曾涉及的地域么？”
余大夫笑着顺了顺胡子：“公子不必诧异，鬼谷弟子遍布云川不假，但这都是一代代人努力的结果，与其他氏族的扶持更少不了关系。且更重要的是，过半的鬼谷弟子一生都不会启用，若遇明君治世风调雨顺，那还要更多，其实与普通百姓并无太多不同。”
“那这位明华大师呢？”燕麟揶揄道，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对鬼谷也仅剩一份庆幸了。
“说起来，公子与他是见过的。”
燕麟再次惊讶地朝老大夫望过去，后者却是一副故作神秘的模样，再不开口。
直到见到了明华大师本人，燕麟也没想起来他们有在哪里见过。如此年轻俊秀的和尚，他若见过能忘？
“公子想必是不记得在下了，那毕竟是很多年以前。”屏退所有人后，明华方对着燕麟欠身道，“当年若非在下一句戏语有龙，摄政王也不会对公子起了杀心，令公子险遭杀身之祸。明华一直在寻求赎罪的机会，是以在听说了公子的选择之后，才希望由在下来给公子解毒。”
燕麟不动声色地打量明华半晌，才终于有了点印象。
幼时他曾跟随他爹进京过，去的是摄政王司马昱的府邸，依稀记得是有某个大师，身边还带着个小光头。那小光头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了，但他记得他爹的反应，几乎瞬间变了脸色，当时就让他跪下了。
感情现在的明华大师是当初的小光头？
“敢问……大师出自哪一脉？”
明华不疑有他：“天星。”
燕麟没想到这么一试探就真诈出了答案，再看旁边的余大夫，就见对方的神色颇为微妙。回过头再一想，天星，岂不就是和东皇陵里埋着的那一位同宗同脉？
便在他兀自惊讶时，明华已经再次开口：“令尊为了保住公子的性命而让人将你体内的毒素全都逼到一处去了，后公子习武，自己又多次镇封，让这毒素在体内沉积近二十年。如今想要彻底拔除，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且清毒期间未免引起反噬，在下是要封住公子所有内力的，公子也需注意，切忌擅自动武。稍有不慎，毒素流窜全身经脉，届时再想挽救就更难了。”
燕麟颔首，一回神就见明华转身铺开了密密麻麻的细长银针。
“公子可以脱衣了。且宽心，四周都有弟子把守，绝不会叫旁人发现。”明华取了一枚银针道。
燕麟颇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眼看明华一副自己再不动手他就要过来亲自帮忙的模样，他不得不抬手阻止道：“今天来此其实是为了了解大致情况。你也说这并非一朝一夕，如今时局不稳，我得安排好其他杂事方能专心清毒。不过你也放心，我还想好好活着，所以会尽快赶来。”
“如此，还请公子尽快解决。”明华遗憾地放下银针叹道。
燕麟连连应下，当即便招呼了余大夫离开。
“公子是不信任明华？”下山的途中，余大夫问道。
燕麟摇头，没打算隐瞒：“来之前的确是存了些疑虑。但推迟，也的确是因为我要先安排好其他。回头余大夫帮我问问具体需要多久，我好腾出时间。”
还有一点就是他想先回去告诉容青妧这个好消息。既已确定能治，那他就可以告诉她所有真相，也不用再担心娶了她后会因为无子而让她饱受非议。
余大夫颔首，再没出声。
燕麟一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容府，待见到她换了一身新衣等在前厅，面上的喜色就更难以遮掩。
“小青宝，我回来了。”
她随即转身朝他看来，紧跟着，却是直直地朝他跪下，身子伏低直至脑袋磕上她的手。
燕麟顿时停了脚步，唇边的笑容刹那间消隐。
“二爷对青妧的大恩，青妧无以为报，便是以命相抵亦不为过。然道不同，自今日起，青妧再不能侍奉二爷，唯有在此叩拜请罪。”
道不同？燕麟垂眸盯着她的发心，嗓音泛冷：“你打算去哪儿？”
“陛下已下旨晋封青妧为掌宫夫人，统管后宫大小诸事。”她仍是伏低回道，平静的嗓音听不出半点起伏。
燕麟弯腰，握住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望进她再无光彩的黑眸里：“不过一个内府总管，就能让你舍了我？小青宝，你该知道我不喜欢骗人的孩子，说实话。”
“青妧与二爷之间何来舍与不舍？”她迎眸直视，“二爷贪的不就是我这副身子么？而二爷于我，也仅仅是在燕府站稳的手段而已。二爷得到女人，我得到权势，本就是交易，如今我既有更好的，怎会不舍？难道这两年我演得太好，竟迷惑了二爷不成？”
他指下不觉施力：“实话。”
“二爷何时学会了自欺欺人？还要青妧说得再明白一点么？好。”她不躲不避，看着他轻勾起唇角，“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想利用二爷你得到好处。你看，我刚随了你，不就从小夫人的侍女摇身一变做院台了么？若掌管燕府的另有其人，我依旧会出做相同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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