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花架飞下的少女

　　第二日，小乙随着风鸣雪走了一程又一程，不知不觉来到忘愁河边。

　　小乙拉着风鸣雪的衣袖，泪光闪闪地抽了抽鼻子：“风鸣雪，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风鸣雪拍拍他的肩道：“你我若有缘，后会必有期。”

　　小乙低头沉吟片刻，苦着脸道：“那若是无缘呢？”

　　风鸣雪笑道：“若是无缘，你我又怎会相逢于此？你尽可随时上玉虚山寻我。”

　　小乙拊掌笑道：“你说得没错，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小乙就此与风鸣雪道别，回东落山去了。风鸣雪目送他的背影远去，亦急急地踏上回玉虚山的归路。

　　风鸣雪乃是当今天下三大修真门派之一玉虚派掌门玄清子之嫡传大弟子。

　　玉虚派开宗立派数百年，主张动静结合，术学双修。术为用，学为体。

　　“术”乃指武术与法术。玉虚派弟子自小便同时修习武术与法术。武术乃是强身御敌的一种手段，侧重疏通、应变，而法术归根结底乃为炼气、合道。除武术和法术之外，他们还修习「山」、「医」、「命」、「相」、「卜」等五术。山乃仙道，医乃医术，命乃算命，相乃勘察，卜乃卜卦。

　　然而修炼的根本还在于“学”，即学道修行，求得真我。学习天地大道，世间诸法，由有为而至于无为。学道之初，先熟读道藏三千，诸如《道德真经》《南华真经》《通玄真经》《冲虚真经》《洞灵真经》《太平经》《黄庭经》《西升经》《大洞真经》《度人经》《清静经》《阴符经》《玉皇经》等等，不一而足。研读典籍只是其一，修道者需终日不忘修德积善、陶冶心性、修持炼己、涤去凡心，方能复见元神真性。

　　饶是如此，玉虚派却不自诩为修真门派。修真者，须历经动以化精、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还虚合道、位证真仙之修持过程。果真能修成真仙，大彻大悟者，少之又少。玉虚派立派宗旨乃是不执着于名，只在乎心，要求门下弟子脚踏实地，返璞归真，切不可浮躁激进，沽名钓誉。

　　风鸣雪年纪虽轻，却是天赋异禀，资质极佳。玄清子初次见他便赞其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在玉虚派年轻一辈弟子中，他是最受掌门师尊器重的。此番掌门师尊派他下山一年正是为了考验他的修行，同时亦是为了以此为机让他见识世间百态，体验人间疾苦，除暴扶弱以正心，增识长见以宏志。

　　一年期到，他肃肃宵征、日夜兼程地往回赶，对山下繁花似锦、缈缈红尘毫不留恋，只一心想早一刻赶回玉虚山。

　　渡过那宽广无波的忘愁河，绕过那逶迤盘旋的九曲山道，穿过那飞流直下的冰玉瀑，登上那陡峭险峻的数百级云梯，终于来到高逾十丈的玉虚派山门前。由山门而入，经过练武场，一路上有不少年轻俊美的白衣少男少女停下修习，围上前来欢呼雀跃道“大师兄回来了！”风鸣雪只是对他们颔首示意，并未缓下脚步稍作逗留。

　　风尘仆仆的风鸣雪一路携风踏云，疾步通过玉清潭上的玉清桥，登上白玉铺就的百步玉墀，玉墀尽头，一座凌空欲飞的恢弘大殿坐落峰顶，云气缭绕，殿门上悬有金色牌匾，上刻“凌虚殿”三个大字。风鸣雪稍整衣衫，步入殿内，向座上掌门师尊行礼问安之后，禀明其在山下一年的经历见闻，对师尊所提问题亦是对答如流，聆听完师训便恭敬地退出了大殿，迈着飒沓的脚步向后山走去。

　　紫藤花架下，风鸣雪翩翩而来。

　　这片倾泻而下的紫色瀑布，美得令人目眩神摇。一串串莹润淡雅的紫色花穗悬挂于绿叶藤蔓之间，近看如一只只翩跹起舞的蝴蝶，远看又如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紫雾氤氲，香气弥漫。屈曲盘旋的虬枝，迆逦相偎相傍。风过处，柔条冉冉摇曳，落花簌簌，素雪飘零。

　　风鸣雪袍袖翩翩，风姿隽秀，行止清逸出尘若孤松之迎风独立，若朗月之清照寒江。他不急不缓地走着，足下轻风微生，丝履不染纤尘。蓦地，他停下了脚步，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下来吧。”清澈深邃的嗓音如万壑松风，如清泉漱玉。

　　花间传出一声轻笑，从花架上飞下一个白衣少女，动作轻盈，身姿袅娜，仙袂飘飘，香风盈袖。其态可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白雪似的脸，泛着淡淡的桃花颜色，仿佛呵一口气便会融化似的。两汪清水般的杏眼中蕴满盈盈笑意，一双黛眉如雾里朦胧的春山，生得是秋水为神玉为骨。她轻轻落地，只见花瓣落满她一身，她的笑容嫣然更胜这簇簇繁花，灿烂更胜那天边的云霞。

　　她娇笑道：“还是被你发现了。”声如莺啭。

　　“你躲在上面作甚？”风鸣雪正色道。

　　“嘻嘻，我就是想吓吓你，看看你受惊的模样，人家很好奇嘛。”白衣少女一双明眸如清泉耀星灿，此时星芒更明亮了。她凑近他白玉般的脸，笑盈盈地说道，“我已经尽力屏气凝神了，不想还是被你发现了。看来这一年你没有偷懒，修为又有长进，我也得赶快练好龟息功才是。”

　　“你已不是小孩子了，怎地还是如此淘气。”风鸣雪仿佛有些生气似地抬步走开，白衣少女跟在他身后，拽住他的衣袖，撒娇道：“师兄别生气嘛……”

　　风鸣雪收回被拽皱的衣袖，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无奈地摇头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白衣少女绕着风鸣雪转了一圈，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端量一番，笑嘻嘻地道：“鸣雪师兄，一年不见，你出落得越发隽逸脱俗了呢！”

　　风鸣雪一怔，脸色忽白忽红，轻声叱道：“休得胡言。”

　　白衣少女噗嗤一笑，道：“鸣雪师兄害羞了？你看脸都红了呢！”

　　风鸣雪故作生气地道：“一年不见，还是这般没大没小。”

　　白衣少女鼓着腮，拉着风鸣雪的衣袖轻轻摇晃道：“鸣雪师兄不要生气嘛，雪心每天都好想念你，好不容易见到所以忍不住得意忘形了。”她踮起脚，凑近他的耳廓，吐气如兰，轻声问，“师兄有没有想念雪心啊？”说完扑闪着两汪清水般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风鸣雪，那神情宛如小猫等着主人喂鱼干似的。

　　风鸣雪心中一动，却故作镇定地道：“别胡闹了，还不快去练剑，仔细师尊责骂。”

　　白衣少女有些失望，放开风鸣雪的衣袖，撇嘴道：“你还说呢！师兄不在的日子，都没人陪我练剑……”

　　风鸣雪面露惊诧之色，急问道：“怎会如此？我走之前不是交代过鸣海、鸣原他们吗？”

　　白衣少女笑吟吟道：“他们的剑法都比不上师兄你，跟他们练好没劲儿，还不如自己练呢。”

　　风鸣雪微蹙眉头，摇头道：“大言不惭的小丫头，小心被他们听见了。”

　　“那我也不怕，我说的都是实话嘛。”白衣少女一双明灿无瑕的眸子滴溜一转，跳到风鸣雪跟前，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不如师兄现在陪我练会儿剑吧！让雪心领教领教师兄的绝世神功。”说着，她自腰间抽出一柄细剑，剑身修颀秀丽，通体晶莹，如清水凝成。

　　“出剑吧！”

　　风鸣雪素晓她性情，自己若不跟她拆上几招，她是不肯罢休的，只得从腰间拔出那柄不轻易示人的宝剑。

　　此剑通体清辉，寒光逼人，剑颚若凌虚行云，剑身若皎月流光，飘逸出尘，剑如其人。

　　二人飞身交错间，已连拆数十招，招招绵密流畅，叫人眼花缭乱。他轻如飞鸟，她飘若流风，他大袖飞扬，她衣袂翩然，舞到后来，只见两道飞影，一团电光，银光绽开，宛如水银泻地，花雨缤纷。

　　忽然，白衣少女腰肢一拧，凌空翻身刺出一剑，逼近风鸣雪的后心。风鸣雪以耳听风，重心迅速右移，侧身避过剑势，同时挥剑格挡。铮的一声，双剑相击，剑身震动，银光飞泻。白衣少女退后几步，迅即飞身一跃，剑挽平花，迎面而来。风鸣雪翻腕将剑绕出平圆，拨开白衣少女的剑锋。双剑相绞，缠绕不清之时，风鸣雪挑剑向左一撩，力道虽轻，但借力打力、柔中有刚，白衣少女“哎呀”一声轻呼，顺势飞了出去，风鸣雪一把拉住她的柔荑，欲将她拉回，她却推手翻身，跳到了风鸣雪身后，一剑刺出，停在离风鸣雪脖颈一寸之地。

　　“我输了。”风鸣雪嘴角含笑，仿佛输得称心如意。

　　“你故意让我的！”白衣少女收剑入鞘，撅嘴嗔道。

　　“我哪里让你了？”风鸣雪也收回长剑，面露不解。

　　“最后这一剑你明明躲得开，你却故意没躲。还有，刚才你若不拉我一把，我也输了。”白衣少女道。

　　“最后这一剑你乃攻我不备，出乎意料之外，我躲避不及。刚才拉你一把也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并非有意相让。雪心功力见长，我输得心服口服。”风鸣雪从容道。

　　白衣少女走到风鸣雪跟前，凑近他的脸细细端详了半日，捂嘴娇笑道：“鸣雪师兄下山历练一年，别的暂且不提，单说这说谎面不改色的本事可真是大有进步。”

　　风鸣雪轻蹙眉头，玉面微红，竟无语应答。

　　“哼！你每回与我过招都不尽全力，敷衍了事。”

　　“我是怕伤着你。”

　　“哪里就伤着了，你不尽全力，我怎么进步嘛？往后遇到坏人，如何打得过人家？”白衣少女气呼呼地背过身子去了。

　　风鸣雪无奈地摇摇头，绕到她面前，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肩，柔声道：“无妨，我会保护你的。往后遇到坏人，我替你打跑他。”风鸣雪清俊的脸上浮出浅浅的暖笑，莹白纤长的手指轻轻拂开挡在她额间的一缕发丝。

　　他们二人相视不语，嘴角含笑，眉梢眼角含情。斑驳的阳光透过紫藤花架，轻轻落在他们的发梢、肩上，在他们的脸上投下交错的光与影。一阵风过，送来淡淡清香，落花簌簌，摇叶婆娑。紫色花瓣落满他们一身，从白衣广袖上摩挲着滑落，窸窣有声。树叶沙沙宛若在柔声呢喃，轻吟浅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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