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香雪如海情丝绕

　　用“心乱如麻”来形容风鸣雪此刻的心绪怕是都不够妥帖，他从未如现下这般不知所措。失踪之人一下子又添了两个，其中一个是身负嫌疑的凶手，而另一个是和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小师妹，他只愿他们二人不在一处。众人口中所说的那个风流倜傥、俊美绝伦的公子究竟是何来历？他应该到何处去寻他们呢？

　　让心急如焚的人等在原地最是磨人，风鸣雪不知该往何处去，只得将走过的地方一一重走一遍。他一面沉思一面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忽听到人群中有人议论适才见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如飞箭一般从眼前一闪而过。他心中一动，忙抢步上前，急问：“他们往哪里去了？”

　　一个街边摆摊的妇人道：“顺着这条街往那头去了，眨眼就没影儿了。”

　　风鸣雪拱手一礼，旋即足尖轻点，飞身而起，朝那妇人手指的方向疾风掠影而去，也顾不得玉虚派弟子在山下不得随意使用法术和武功的门规。只听得人群中啧啧惊叹：“今儿是怎么了？一连见了三位飞天神仙，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飞至一处河畔，水声潺潺自上游流泻而下，风鸣雪远远望见几位盘发村妇正挽着裤脚赤足踩在浅水中，挥着衣槌浣洗衣衫，她们身边放着大大小小的衣筐。

　　只听一人大声笑道：“你们发现没？最近这儿的河水干净了不少呐。”

　　另一人附和道：“我正想说呢！从前咱们这儿老是从上游漂下些乌七八糟的破烂儿，什么烂布烂棉絮，还有那叫人作呕的脏东西……最近都没了呢！”

　　“哎哟，咱这上游不是那若叶村吗？那儿的人只管自个儿方便，也不怕恶心了咱们，真是造孽！”

　　“这下遭报应了吧。”其中一人神秘兮兮地道。

　　“此话怎讲？”几个村妇赶忙丢下手中的活儿齐齐围上去，眼珠子都要滚出来了。

　　只见那妇人半掩着嘴，东张西望了一下，鬼鬼祟祟地道：“你们还不知道吧，那若叶村一个月前连着失踪了好几个人呢，连他们村长都不见了。”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清了清嗓子。

　　其他几人听得正出神，见她停顿，忍不住追问：“那是怎么回事啊？怎么都失踪了呢？”“是被人抓走了吗？”“不会闹鬼了吧？”“找回来没有啊？”

　　那妇人对她们的反应甚是满意，于是接着绘声绘色地说道：“听说是被妖怪吃了，连半块尸骨都没找到，是被整个儿生吞下去的！哎哎——那妖怪连小孩儿也不放过呢……村里人都吓跑了，眼下只有几个不怕死的还住那儿。”

　　“真的假的？这么骇人！”

　　“当然是真的！我有个亲戚就住那儿，如今也被吓得搬到咱们镇上来了。”

　　“啧啧，好骇人呐！”“咝——瘆得慌！”“真可怜啊！”“那妖怪不会来咱们这儿吧？”那几个妇人被吓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五官都扭成一团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看来她们尚不知即墨镇也有人失踪的消息。”风鸣雪停在树梢上听完她们的对话，正欲离开，忽瞥见碧绿清澈、落红漂荡的河水，正潺潺地自上游流泻而下，蓦地心头一颤，灵台一阵激荡，“若叶村在即墨镇的上游……我怎么没想到呢？那句‘寻寻觅觅归何处，花落东风逝水随’莫非是这个意思……”

　　风鸣雪扶额沉思道：“若我没猜错，凶手便是循着水流的方向自上游至下游而来，那么即墨镇的下游是……”他抬目远望青山，心头猛地一坠，“是玉虚山！”

　　不暇多想，风鸣雪纵身跃起，逸如云鹤，沿着水流御风飞行。千里烟波上，万顷碧空下，白裳迎风烈烈，孤影凌云飒飒，墨发广袖飞扬，疾如一箭破空。云海弥漫间，一鸿孤雁，嘹唳干云，哀声动人，由南向北飞去。风鸣雪闻声不禁凄然，小师妹清灵如莺的笑声更不住地在他脑海中回响，惹得他越发心绪不宁。

　　霍然间，风鸣雪远远望见一道黑影负着一抹白影穿云破风疾飞在前，不由心头一紧，运气提速尾随其后。那黑影似乎有所察觉，左转右绕，迅如疾风，倏忽之间没入一片香雪如海的梨树林中。

　　青青河畔草，离离万点白。风鸣雪屏气凝神地走在簌簌落白之间，警惕地留意着八方动静。忽然，他顿住了脚步。

　　在离他六七丈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静静躺在青草地上。洁白如雪的梨花瓣纷纷扬扬落于白裳，落于墨发，落于眉尖，落于羽睫，落于粉颊，落于樱唇。午后慵懒的阳光静静洒在她莹白的脸上，空气中有飞尘在跳跃。微风拂来，芳馨入鼻，她宛如一个雪中仙子恬睡于一片花海之中。风鸣雪心头一震，眼前的这个白色身影竟是他的小师妹唐雪心！

　　他一时呆立原地，整颗心仿佛笼在越收越紧的金丝网里，被绞缚得无法跳动，一口气堵在胸口，直要将胸膛挣裂开来。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神色那样恬静，面色那样红润，直到他看见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颗僵窒的心复又跳动。

　　风鸣雪抢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唐雪心扶起，仿佛怕稍一用力她便会如雪一般化了。他扶住她的双肩，眼波如水滑过她面上的每一寸，生怕少看了一眼。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叫他再也无法压抑自己深埋心底的热情和企望。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有力的双臂紧紧环住她柔软的身躯，一颗心狂跳不已，既怕将她抱得太紧勒疼了她，又怕抱得不够紧她便会消失了。他的感官，他的头脑，他的心神，此刻已顾不得外物，顾不得其余一切，只愿静静地感受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膛，她纤弱细微的呼吸轻拂着自己胸口的发丝，她浑身散发的一股淡淡清香缭乱着自己本已纷乱的心神，触发了感觉神经有生以来第一次强烈的颤栗。

　　他欣喜地看到她慢慢睁开眼，用澄澈而灵妙的眸子望着自己，她的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檀口微微翕动，语声娇柔地唤了一声：“师兄！”

　　“你没事吧？”风鸣雪将她身子扶正，双手轻轻揽住她的肩，柔声问道。

　　“我没事，这是哪里啊？我怎么会在此处？”唐雪心瞪大眼睛望着他，一脸迷茫。

　　风鸣雪舒了一口气，柔声道：“你没事就好。这是忘愁河畔的梨树林。雪心，那个黑衣人呢？”

　　唐雪心愕然惊道：“什么黑衣人？”

　　风鸣雪问：“你还记得你昏迷之前身在何处，同谁在一起吗？”

　　唐雪心眼波一转：“我和一位有钱的哥哥在一块儿。”

　　“有钱的哥哥？”

　　“嗯，是我在即墨镇认识的哥哥。我没钱买包子吃，他十分慷慨地替我买了，还送了我拨浪鼓呢，你看！”唐雪心献宝似的将袖中的拨浪鼓拿出来给风鸣雪看。

　　“那后来呢？”风鸣雪眉头微蹙。

　　“后来他说带我去一个吃饭的好去处，我便跟着他来到了郊外的树林里。不知为何，他突然点了我的百会穴，我便晕晕乎乎地睡着了。”唐雪心赧然垂眸道。

　　风鸣雪不敢想象后来发生的事，一时关心则乱，心急气短，不由攥紧她的手叱道：“雪心，你怎么连一点防人之心也无，随随便便跟着陌生人来到这荒无人烟之处，你可知有多危险吗？你一个女孩子吃了亏怎么办？”

　　唐雪心瘪着小嘴委屈地道：“师兄又训人了。我觉得那哥哥不是坏人嘛，再说我也没吃亏啊。”说完便挣开他的手，将小脸转到一边去了。

　　“他不是坏人，却为何会点你的百会穴，叫你不省人事？”

　　“我如何知道？”

　　风鸣雪将唐雪心上上下下打量好几回，确认她衣衫完好，又替她把了把脉，确认她内息平稳，身体无碍，方才深深地吐纳一回，渐渐平复了心情，软言安慰道：“我是担心，你一点防人之心也没有，倘若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好了，别生气了啊，我承认适才太过急躁了。”

　　唐雪心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撅着嘴道：“那便原谅你吧。”说完她伶俐地眨了眨眼，转回头来望着他，“不过你要告诉我你的案子查得如何了，算作补偿。”

　　风鸣雪展颜笑道：“你何时对案子感兴趣了？”

　　“雪心也是心系天下的玉虚派弟子，自然也想知道那个大坏蛋究竟有没有被捉住啊？师兄说说看嘛，雪心想听。”唐雪心撒娇般地拉起风鸣雪的衣袖轻轻摇晃，忽闪着又大又亮的杏眼。

　　风鸣雪敛容正色道：“此案疑点诸多，说来话长。一言以蔽之，失踪者的其中一人留了一首诗，而这首诗启发了我，我想我已经猜到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了。”

　　“当真？那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唐雪心目光闪动。

　　风鸣雪心下踌躇，究竟应不应该把真相告知与她？他既不愿哄骗隐瞒于她，也不愿让她担惊受怕。依照他的推断，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应是玉虚山，鸣海既已中招，而凭直觉他认为凶手接下来极有可能对雪心下手。雪心口中的那个有钱的哥哥甚为可疑。

　　他刚才分明见到一道黑影负着一抹白影，应是那凶手与雪心无疑，但为何凶手会半途将雪心放下，莫非是良心发现，不忍下手了吗？风鸣雪直到此刻也没弄明白。

　　风鸣雪此生最不擅长的便是说谎了，他踟蹰许久，只含糊说道：“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他的目标是我？师兄，我害怕！”出乎意料地，唐雪心突然一头扑入了风鸣雪的怀中。她柔软馨香的发丝轻轻缓缓地摩挲着风鸣雪脖颈上的肌肤，她抬头看他，清眸眨动之间长长的睫毛轻拂他鬓边的发丝摇曳，痒酥酥地扫在他滚烫的脸颊上。她温热的鼻息呼在耳边，热热的、痒痒的，仿佛触电似的激起一阵颤栗，心头宛如被什么挠了一下，四肢百骸皆为之酥麻。她的双手缓缓滑过他的背，放在他的腰间，檀口轻启，在他火热的耳边低语呢喃：“师兄，和你在一起我便觉得安心……”

　　风鸣雪忽然感到体内一股真气乱蹿，身上几大要穴如被针扎、被蚁噬、被火灼，一股腥甜自咽喉涌来，从嘴角沁出。他低头看见，怀中的唐雪心正望着他笑，那笑容宛然是开在彼岸血红妖异的曼珠沙华，带着一种凄凉而妖艳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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