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时光老去，青涩有你（下）
北风劲吹雨纷纷，折枝凌乱雨花台。
冬日的午后，陈夕站在公交站旁，跺了跺脚，打了个喷嚏。
二零零四年元月，江宁城没见到雪，可雨却频繁地落了下来。
挤在等车人群里的他，像一叶浮舟，给人以单薄之意。
学校的老师们不知道陈夕发了什么疯。
在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中，他依然是年级的倒数。
可邪门的是，一个暑假过后的摸底考试，他的成绩突然向前窜了几百名，排到了年级第七十八位，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大大小小的考试中，他稳稳地在年级前二十。
当他的班主任满怀疑虑地询问陈平时，却得到了一个令人感到凉意的答案——
陈夕在整个暑假中，只要没事，从早上起来，到晚上睡觉前，都在疯狂的学习。
甚至有一天陈平回家，竟看到他早上给陈夕做的饭一口未动。
四十多天的暑假，他就是这么度过的，所以才在摸底考试中一鸣惊人。
世界上不乏对别人狠的人，但稀少的是对自己更狠的人。
毫无疑问，陈夕就是这样的人。
而当他步入初三后，班主任就再未对他说过一句冷话，凡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也是能推就尽量帮他推。
有的课任老师说班主任势利眼，见到人家学习好就赶紧培养...
每每听到此类的话，这位强势的女老师总当耳旁风。
当几十年后，同学聚会上笑谈此事时，已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说了一句让酒桌冷场的话—
“那个孩子太狠了…十五岁就对自己那么狠，那他对别人呢？尤其是对他不好的人呢...”
......
所有人都不明白，陈夕为何如此拼命，也只有陈平能揣测出一二。
当他半夜偷偷地拉开房门，看见仍在伏案的身影，总是默默长叹一口气。
他对陈夕的做法，既没赞成，也没反对，只是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好在，陈夕每周六都会出去玩耍，这才让他不至于过分忧虑。
但陈平不知道的是，其实他并不是出去玩，而是去偷偷补习外语课！
江外不同于其他重点高中，其中考有120分的英语加试。
陈夕自知仅靠天赋和努力是不够的，还需有一个熟悉的老师来辅导。
所以，此时他刚从班里下课，正焦急地等公交。
之所以焦急，是因为他答应了叶未央，要陪她去书店。
零四年，手机已经普及，但对于初中生来说，还是十分稀有的，而恰好，陈夕就有这么一部。
这自然是叶远飞给买的，陈夕也没把这个换成钱。
此时的手机很小，一手堪握。
不同于风靡的诺基亚，摩托罗拉，他手里拿的是三星的s308，与叶未央同款—一银一红。
她说很喜欢这个手机，所以，他也很喜欢。
掏出了小心翼翼保护的手机，拨通了叶未央的号码—
“我还在等公交，要晚点过去...你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别感冒了。”
“我在你家楼下，你在哪儿？”
“中山北路。”
“那我走过去，等着我。”
陈夕还想说些什么，可只听到嘟嘟的忙音声。
他有些哭笑不得，索性不等车了，向家的方向小跑着。
......
虹桥。
他停下了脚步，在十字路口等信号灯。尽管此时落着小雨，可因为此地是商业中心，所以满眼的都是人。
转瞬，绿灯亮了。陈夕跟着人群向对面走，迎面是那边过来的人流，短短十几步路程，却因两方相聚，走得缓慢下来。
而恰在此时，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回头，似有丽影一闪而过，好似七年前在宁市场一般。
他拽紧了包，转身跟着过道的人群折返。本来他快到对面了，又往回去，不由走得异常艰辛起来。不断有抱怨声传入耳中，有妇女回头骂骂咧咧，他都浑然不觉。用力地推开眼前的人群，他又回到了起点。
灯红，两侧的车子开始呼啸驶过。
陈夕转头环顾四周，来回寻找，却没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是产生幻觉了吗？”他轻轻自嘲着。
就在这时，他的后背被人猛拍了下。一转身，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你傻了吗？我让你向前走跟我汇合，为什么不过刚才那个绿灯，在这里呆呆等着。”
陈夕没解释他已走了个来回，只是轻笑道：
“要是过去了，我们不就错过了吗？”
叶未央闻言不语，似乎为自己的智商懊恼。而他则很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小跑起来：
“再不快点，书店就要关门啦！”
她索性不再纠结，跟着他一起跑了起来。而陈夕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暖，露出了微笑—
其实，我已经踏出了一步，可命运，却没让我再错过你。
......
万象书坊，算得上江宁比较有名的书店。
不大的地方，处处弥漫着古典的气息，二层的木质建筑与周围的高楼大厦，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每一桌，每一椅，都给人以历史的沧桑感。
陈夕杵着下巴，静静地看叶未央选书，颇带些浪荡公子垂涎小家碧玉的姿态。
半靠书架的叶未央，气质高贵如女王。可再高贵的女王，也受不了如此炽热的目光。
轻合上书，她压低声音道：
“你老看我干嘛，去找本书看啊！”
陈夕嬉皮笑脸回道：
“这里没有一本书，比你好看。”
叶未央脸色一红，很想大喊一句流氓。可瞅了眼四周安静看书的人，只得扶额，假装无视那侵略性的眼神，继续看手中的书。
陈夕还是保持着那个状态，让旁人以为这是个不学无术的孩子。殊不知，旁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收入眼中。
刚才经过的大爷，手里拿的《我的前半生》，是他十岁读完的，而那边女士手里的《双城记》，亦是在他很小的时候读过的。
他的浪荡，他的嬉皮笑脸，只能给他想让看的人看。
而误以为这是他本性的人，必将吃很大的亏。
别人笑我太痴狂，我笑他人看不穿。
用口形说着唐伯虎的名句，他依旧看起来很肤浅。
……
当然，只是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叶未央终于选好了书，看了眼身子有些发麻的陈夕，扑哧一笑。
“走吧。”
她拿起了书包，笑道：
“我请你吃大餐。”
......
外面天黑压压的，餐馆内却灯火通明。两人坐在窗边，看到了许许多多来往的大学生。
古楼区坐落着许多的高校。
尤其是距餐馆不远处，就是著名的江宁大学，自然，江大的学生也在这里云集。
他收回了目光，看着桌上食物—
两碗老汤拉面，一碟咸菜，一小盘盐水鸭。
他自问，这也能算大餐？
但叶未央此刻却没了女王气质，捧着面碗呼哧哧地吃着，还不停让他快点吃，要不然面就坨了。
看她吃地那么开心，他便也跟着大口吃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陈夕看着周围那些意气风发的江大学子，突然问道：
“我们将来一起考江大怎么样？”
叶未央擦嘴答道：
“我爸是想让我在江宁读完高中，就出国留学的，不过...”
她调皮地一停顿，让陈夕忙追问道：
“不过什么？”
她笑道：
“不过那时候我都十八岁了，他们就没法再限制我了，所以你能讨好本小姐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陈夕突然站起身，微笑道：
“能为小姐服务是我的荣幸。”
这一番话，惹得旁边的大学生们呵呵直乐，甚至有人起哄亲一个！羞得叶未央赶紧结账跑掉，陈夕也紧追了上去。
出了店，冷风迎面扑来。
尽管雨停了，但寒意却丝毫未减。
陈夕这时才发现，她手里还端着一碗面。
只见她沿着道边走，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坐在路边的乞丐老头，她赶忙走了上去，递出了面碗。
叶未央给他说过，这老人本是民国一风生水起的算命先生，可后来****，他被打倒成了牛鬼蛇神，挨批判，蹲牛棚，两条腿都被打断，最终沦落到街上当乞丐，被疾病缠身。
她曾同情的想带他去医院，不过老头倒是看得开。
能活到今天已是命，多一天少一天没甚区别。
他倒很喜欢这个善良的女娃娃，常与她聊天。
老头接过了面碗，白色的胡渣沾着面汤，慈祥地说道：
“小娃娃，我这把骨头不中用了，以后你也不用来看我了...你面相不薄，会有福气的。”
吃着吃着，他才注意到陈夕，打量了下，神色古怪道：
“这是你那小男友吧，过来让我看看。”
陈夕有些不情愿，可叶未央凤目一瞪。他只得乖乖上前蹲下，让老头东瞅瞅，西看看。
老头又伸出了脏兮兮的手，他想退后，可想到身后那人，咬了咬牙，任由老头脏兮兮的手在脸上来回摸索。
摸了会儿，老头的突然严肃起来，说道：
“小子，听好了，以后你会面临一次重大选择，一定要恪守住本心！如果你选择违背本心的话，那么，你所珍爱的人将会遭劫，切记！”
陈夕听得愣头愣脑，而当他听到珍爱之人将遭劫时，眼神一沉，没说一句话，愤而离去。
叶未央冲老人抱歉地笑了笑，忙追了上去。
老头看着前后消失的两个人影，缓缓垂下了头，手里还是冒着热气的面碗。
也罢，也罢，我算得出命运，怎算得出人心？
夜渐深，风渐起。
第二天清早，陈夕接到了电话，叶未央哭着告诉他，算命老头昨晚病逝了。
他放下了手机，为自己的无礼，产生了愧疚。
这件事让他有些不安，但很快也就过去了，中考转眼而至...
......
六月的天，阳光充沛，绿意盎然。
“陈夕！陈夕！”
他透过窗户，看见叶未央穿着白纱裙，挥舞着两份江外的录取通知书，高兴地大叫着。他起身，将桌上的书撕下一页，揉成纸团，扔进了垃圾桶，穿鞋下楼。
桌上的书讲的是古时的三百六十行，而他撕下的那页，恰好介绍算命之人—
“...有卜者，寿元将尽，换得天机，谓之天机卦。然可测天机卦者甚少，古往今来，每卦必以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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