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约黄昏
“安茜，你在宫里时日长久，可知道后宫哪处多植柳树？”
安茜细想了想，说道：“紫禁城为防刺客行刺，宫苑之中皆不植树木，这永和宫的杏花也是先朝盆栽移植过来的。”
“那几处花园呢？”蕙儿转问道。
“宁寿宫同御花园皆无水源自是不植柳树的，我还记得慈宁宫花园中临溪亭边有株大柳树。”
“这便是了！”嘉姀瞧了瞧眼前一尊黑漆彩绘楼阁群仙祝寿钟，尚有两三个时辰才到戌时黄昏，便从榻上起来，吩咐蕙儿梳头。
“哟，怎么这个点梳起头来了”嘉姀回身看去，却见着王答应由着斋外头掀开帘子进来了。其实说来也怪，初次见这王玥丁觉着眼善，似见过的。
“你怎么来了？”到底两人不熟悉，嘉姀略有些尴尬。
“姐姐果真将妹妹忘记了”，玥丁福了福身子先请了安，缓缓走到坐榻边坐着，笑道：“前些年我本家招惹了是非官司，还是先锦安伯替平了词讼。”
嘉姀这才想起若许年前父亲尚在时，便有一王家前来投靠认了亲，后来王家支撑不住惹了一身是非，父亲尽其力倒时护了周全，当时王家还来人带着小女到府上道了谢，想必便是如今这王答应罢。
“我可想起来了，一别数年，可好？”
“哎”，玥丁叹了口气，弱柳双眉微微拢在一道，说道：“别提了，自先伯驾鹤，咱们家便一落千丈败了下去，如今家父被左迁至大兴为县丞。”
“怎会如此？”嘉姀心中记得当年这王大人还身居工部员外郎之位，虽非显赫世家，却也不至如此。
“朝中势力争斗，不提也罢了。”玥丁摇了摇头，两把头边一串翠珠坠子随之摇曳，发出珠玉声响。嘉姀瞧了瞧镜子中的玥丁，同印象之中那个女孩儿不太一样，并不止是出落的和以前不同了，眉角眼梢更多了些媚气。“如今来时有几样贺礼赠与姐姐，望姐姐笑纳才是。”说罢吩咐身边潆儿呈上一长方锦盒，打开看时却是一根镶宝石碧玺花簪，做工极是细巧，花簪以碧玺做惟妙惟肖一朵翠芙蓉，花蕊用细小米珠拟态，花骨朵之下的绿叶为薄雕翡翠，花蕾则用碧玺材，花托饰以点翠，一只翡翠翅膀的蝴蝶停落于芙蓉花上，远远瞧过去似要活过来似的。
“姐姐瞧着芙蓉花是可卸下来的，里头塞上我才制的鲜花汁子熬成的香丸，待这天气热起来，也不必抹着厚厚地香粉，带着它便行了。”
嘉姀细闻了闻，自是清气扑鼻，便道：“果然是极好的东西，只是这物件太过贵重，我怎能随意收下，妹妹还是收起来为是。”
“我在宫中无亲无友，孤苦伶仃一人。样貌并非出挑，家事也几近落魄，要能好好活下去只能依靠贵人姐姐了。”玥丁双眼微红，取了帕子轻轻抚了抚眼下，便不再说下去。
“倒是招你难过了，我收下了便是。”话音才落，玥丁便换了一副悦色言态来，亲手将其簪在嘉姀发髻之上，喃喃了句：“果然贵人姐姐戴着好看。”
嘉姀勉强笑了笑，仍有些尴尬颜色，便寻了句话道：“还没给妹妹上茶，倒是我怠慢了。”
“不必忙了”玥丁摇了摇手，推辞到，“长春宫还有事儿呢，我就先告辞了。”
“安茜送一送答应小主。”
嘉姀从镜子中瞧她走远了，狐疑着说了句：“这人来的奇怪，礼来的更怪。”
“我觉着簪子还是请太医院请两位太医瞧瞧才是，谁知道这王答应心里头打得什么主意”
安茜送了玥丁回来，听见二人说话，便插道：“奴婢倒是觉得不必劳烦这一趟，王答应要是在香丸里头做手脚实在也不是聪明人之举。”
“还是小心为上”嘉姀遂命人以身子不适为由，往太医院随意请了一位太医，少时太医院便遣了一位新晋的医士来给嘉姀瞧病，请完脉后，那医士便回道：“小主肝肾略积了些虚寒，若略有乏力忧郁之感也属正常，请小主不必担心，待微臣开些药剂喝下去疏散疏散便是了。”
“有劳这位太医。”嘉姀瞧着眼前这年轻小厮不过二十左右，生得倒是极俊俏的，入鬓峰眉之下一双伏犀之眼，两瞳自有秋波之感，丹唇上薄下丰，内藏着皓齿如雪，“我这儿有一粒香丸子，是从母家带来的，这几日闻着有些不舒服，你替我瞧瞧有什么不妥吗？”
那小太医蘸了些水化开一些，仔细闻了闻，又看了成色，方回道：“我医术浅薄，没觉着有何不妥，小主闻着不受用可能是不喜这芙蓉花味道罢了，不必忧心。”
“谢这位太医，还不知这位太医尊姓。”
“微臣不过是医士罢了，不敢称太医的，小主折煞了，微臣姓张，学名亦兴。”
“有劳张太医，这里几两碎银子，赏你吃茶。”
那张医士千恩万谢的走了，嘉姀抬眼瞧钟，才发觉已然酉正二刻，急忙换了一身品月色缎平金银团如意蝴蝶纹单衬衣，并将那芙蓉簪子依旧戴着，花香阵阵。
“我去外头闲逛逛，你们不许跟着。”
“小主去哪儿，这天都快黑了。”安茜本想拦着，谁知被蕙儿挡住，“小主去寻好姻缘去了，你就别不识趣棒打鸳鸯了。”
嘉姀刹的耳根子红了起来，骂道：“你个坏蹄子，等我回来揭你的皮！”说罢，便往外头而去，至慈宁宫前花园之时，天恰已黄昏，夕阳余晖似泼彩一般将天幕染就成片片赤金颜色，更打在溪水之上泛起点点光晕，同着溪边一株垂柳轻曳其枝，嬉得水中锦鲤共游，自成一副岁月静好之景。树下倜傥背影亦是这景中浓墨一笔，嘉姀远远瞧见便觉着是他，可又虑着他是否真的会赴约，直至那一声嘉儿，心中千疑万虑方才解开。
“虽说快入夏了，你也不能穿得如此单薄。”皇上握起嘉姀的手，一时嘉姀往回一缩，却也没再躲开，皇上便将手靠近嘴边，呵了口气暖和着说道，“这两日时气反复，仔细着凉。”
“我赶着出门，便也没添衣服。”
“下次可不许了。”皇上先是嗔怪了句，后又浮上笑意道“你鬓边这朵芙蓉倒是细巧，同你身上花香甚是般配。”
“这原是王答应妹妹送的。”嘉姀想着尽人嘱托，便随口提了句。
皇上并没接话，只转言道：“咱们先去亭中避避风罢。”
二人信步往亭中而去，一时坐下，眼前便是那万花夕阳之图，丹壁余晖之景，叫人不觉迷醉其间。
“怎么好端端的发起愣来。”皇帝轻刮了刮嘉姀的脸颊，笑道，“愣愣的样子更觉可爱。”
嘉姀瞧着皇上微睁着双眼笑着，唇边轻轻上勾，不觉又羞红了脸，略低头轻声道：“杨君又取笑臣妾的…”
“你叫朕什么？”
“杨君啊，咱们平常人家都是如此唤自己夫君的，皇上不中意吗？”
皇上愣了愣，忙说道：“中意，嘉儿唤什么朕都中意。对了，嘉儿怎么读懂朕给你的暗语的，朕还生怕嘉儿读不懂而不来呢”
“我可没有读懂杨君的信，不过出来透透气罢了，”嘉姀佯装不解，继续说道：“恰好在万花丛中，找到这点绿罢了。”
“尽是胡诌！”皇帝一手将嘉姀搂进怀中，轻声道：“朕想见你，一时不愿食言，二是想着为昨晚之事向嘉儿道个歉，是朕鲁莽了。”
“皇上言重。”嘉姀感受着皇上臂弯之间的温度，只觉着丝丝缕缕透进自己的身体，连带着有些冰冷的心一同暖了起来。许久没体会过这份定心安宁的暖意，人心总是贪婪，嘉姀只想一直如此躲在他的怀里，直到自己迷蒙睡去，不，再醒来时亦想在他的怀中，至少，也要见着这个身影，感觉着这份体温。
眼前，夕阳同那绯红色的天幕逐渐消逝，余下长青色的夜幕同繁星点点，应着宫灯明灭，仿佛众生皆宁，万籁俱寂。
“朕该走了。”总是事与愿违，嘉姀轻轻将头抬起，眼中略带着些怅惘，却也不愿流露太多。
“过几日朕再召见你。”说罢，皇帝便起身理了理天青色氅袍，转身欲去。
“杨君！”嘉姀叫住了皇帝，待皇帝转身，一时纵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口，便上前将他额前一抹散发理了回去，嗔怪了句，“鬓角乱了自己也不知道。”
皇帝未作声，只轻轻将唇落在嘉姀的脸颊上，转身而去。
时间似在紫禁城中迷了路，这一幕也停滞在这空气之中，许久挥散不去。
(https://www.23hh.com/book/89/89795/4846362.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hh.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23h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