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英雄救美还是被偷吃豆腐
暮春的洛州城，繁花四盛，飘扬的花香，却不及九香楼的酒香醉人。洛州城最大的酒楼九香楼内，热闹的掌声刚刚停歇。台上说书人手中的醒木一敲，娓娓道：“话说这宁乐公主自从在湖上遇见韩府的五公子韩瑀后……”
未完的故事正待再续时，楼上不知谁大声喊了一声“杏花鸡”，惹得楼下的纷纷侧目。
谁道还未完，那人又来了一句：“梅香排，翡翠玉酿……”一连串的菜名一个个往外蹦，声音又大。就连一再被打断的说书人也不耐烦了，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三楼只有两间雅间，今日都被一人包了。说书人在九香楼待了这么许久，当然知道能包场的都不是一般客人。便是心有怨言，也不敢多说，只得憋着气，待楼上点完了菜，正欲再说时，楼上又是一句：“再来两坛金风露！”
楼下正等着听故事的客人们，就差没忘楼上扔东西了。还好，那一句话之后，楼上总算消停了。
谁料楼上消停了，楼下倒是怒了。不知洛州城哪家贵女贵公子也凑巧在楼中听书，几次三番被打断后，有脾气大的某两家贵女，不顾身份的就提了裙子风风火火冲上楼，推开阻拦在门外的店伙计，“啪”地把雅间的门一推。
顿时，二女被迎面而来的春风吹了个激灵。
雅间之中，一蓝袍公子与白衫男子相对而坐。
见有人闯入，二位公子也不惊讶，先是白衫公子微一扭头，斜斜往旁一靠，朝门口呆呆站着的二女一笑。
但二女的眼睛身体，无一不在朝着蓝袍公子那边倾斜。
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亦是“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二女心神荡漾之时，不远处传来茶杯轻轻落在案几上的声音。
还是站在右边的女子先回过神来，也不进去，只站在门口朝里面行了一礼，刚欲开口，听得里面一如珠玉落盘的清脆声音响起：“没茶了。”
左边的女子一回神，正欲回头去喊来店伙计，却见蓝袍公子极其自然地伸手到白衫公子面前，取了他刚喝过的茶盏过来，一仰头，把他茶盏中的茶也喝了。
还没等二女说什么，只见白衫公子极其坦然地朝蓝袍公子抛了个媚眼。
她们没眼花，这是真真切切的媚眼。
感觉心口噗呲中了一刀，二女颤着身子，缓缓后退，相携往楼下去了。身后传来白衫公子朝向店伙计的喊声：“帮我送二位姑娘一壶酒。”
话音刚落，便是另一个店伙计从楼下上来，托盘里正是他们刚才点的金风露。
“这金风露上得真及时。”屏退了店伙计，自己取了酒来放到一边，歪头朝对面的人似笑非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蓝袍公子并没有回答他，只取了酒盏来，分别给二人斟了两杯酒。“点这么多，你可一点也不像只饿了一天的。”
“还不是因为你。”白衫公子嗔怪地瞟了蓝袍公子一眼。“你居然还要抢我茶喝。”换了个大些的碗，如牛饮水一般灌了两碗茶，才说：“要不是来洛州的路上听说你要成亲了，我至于这么紧赶慢赶的，错过了歇脚的地方吗？”
解了渴，他把茶碗往旁边一扔，好整以暇地盯着蓝袍公子：“你不知道，这一路上，我听见了多少个故事版本。有说你从天而降打跑了劫匪救了公主，有说你从惊马之下救出公主，有说你替公主挡了一刀，让公主哭得梨花带雨，非你不嫁……”
两人坐着的地方，是酒楼专为方便客人听书设的小桌，隔着栏杆往下一看，便能清楚看见坐在方桌前的说书人。
“这儿……”白衫男子笑道：“还有一个说你救了落水的公主，让爱女心切的皇帝陛下对你青眼有加。你说……”他的目光轻轻一瞟，转向坐在对面的蓝袍公子：“到底我这一路听来的这些故事里，哪个是真的？”
韩瑀一笑，慢酌一口酒，将酒盏放下。这说书人有一点倒是说对了，如今这大梁的皇帝陛下确实对宁乐公主宠爱有加，也因为他救了公主而对他青眼有加，最后还将公主许配于他。
只是故事的实情，并不如坊间所传说的那样。而陛下对这位宁乐公主的宠爱，是因为她只有五六岁孩子的智力。通俗点来说，就是一个傻子。
那是上巳节刚过不久，他与几个好友相约去洛州城外的思游原游玩。思游原为附近河流多年侵蚀残留形成的一块高地，坦若平原。因山水相宜，风景优美，人人去到那只思游而不思归，又称思游原。
思游原本是前朝皇家开辟的园林，故而除了寺庙外，还有不少楼阁。尤其春日，思游原上花繁柳翠，春光动人，是踏青的好去处。所以每逢上巳节，都是思游原最热闹的时候。
他与友人相约在上巳节之后，本是想错开陛下带着诸位公主到思游原踏青赏花的时间，却不料正撞上皇帝微服，和国舅爷安国公杨靖一起，带着痴傻的宁乐公主到思游原游玩。
白衫男子打了个哈欠，看向韩瑀：“你这故事，可闷多了。”
“那你别听了。”韩瑀笑道。
“哪有说一半的。”白衫男子摆摆手：“继续继续。”
韩瑀一笑，思绪又回到了那日。
彼时，皇帝一行人正在升平阁中歇息。不知怎地心血来潮想见他这相府最不受宠的五公子，派了宫人来请他。到了升平阁外，又让他候着。
便是候着，也就罢了。谁曾想，天上会掉下个公主来。
徐徐春风拂过，思游原上正是春光盛时。清莹莹若水波一般的天色，映着思游原上一树树热闹喧哗着的樱花，和岸边的青青翠柳。风吹花落若雪，旖旎的樱粉色肆意渲染着水青色的天空。
一片好风光之中，零散地飘进来几声清脆的铃铛声。
“叮——”
“叮——”
他循着声音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袭海棠红绣梨花的裙摆。乌黑如绸的长发，映着比梨花更苍白的一张娇俏面容。轻飘飘的身子，仿佛断了线的纸鸢，随时会随风飞远。
到底不能见死不救。
他足尖轻点，旋身而起，揽住了那一抹海棠红。
本是好好的一出英雄救美，而真实的画风却是……
被他揽在怀中的女子睁开眼，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歪着头眨巴眨巴了眼睛，笑着朝他露出两颗可爱的兔牙。
一群人前呼后拥，风风火火地从升平阁里跑出来。领头的，正是大梁王朝的皇帝陛下。
这还是韩瑀第一次见到这般狼狈慌张的皇帝陛下。只不过，他身后跟着跑出来的一群宫人，比他还要狼狈许多。
“清妍啊！”
好不容易从那群冲过来的人中辨别出皇帝陛下喊的这三个字，韩瑀反应过来，他抱着的这位，应该就是宁乐公主朱清妍。
他正准备把她放下来时，耳边轻轻飘来一句：“好吃。”紧接着，脸颊处忽地一痛。
于是，皇帝陛下和一众人跑上前来时，看见的画面，就是他们的公主正抱着一个陌生男人在亲。啊不，是在咬。
韩瑀两只手都抱着朱清妍，根本腾不出手。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能把她怎样。只好动了动另外一边的脸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抱着朱清妍朝皇帝朱明远行了一礼。
他还未站直身子，那公主忽然松了口，朝外呸呸了两下，天真无邪地眨着眼睛，说了一句：“不好吃。”便从他怀中一跃，跳到了地上。
那一跳，前倾的力度差点没把他整个人带得扑倒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挺直腰的韩瑀发现，眼前目瞪口呆的人群中，皇帝陛下正横眉竖眼地看着他。
虽然吃亏的是他，但在朱明远的角度看来，怎么也是他女儿吃了亏。
皇帝赶走了众人，独独将他留了下来。
他忍着发痛的脸颊，听完朱明远的一大通训话。明白了一个意思，就是他要对宁乐公主负责。
活了二十五岁的韩瑀，虽然自小在宰相府中并不受宠，偶尔还会被欺负，但好歹没吃过这么大的哑巴亏。光天化日之下，被一个女子强吻，准确来说是被强咬，然后还被告知他必须要对她负责。
但这些，韩瑀是不会告诉白润林的。他的故事，只说到他接住了阁楼上失足摔下的宁乐公主为止。
“就这样啊？”九香楼内，白润林歪头看向韩瑀。
韩瑀的回答也是无比简洁：“就这样。”
白润林并不满意韩瑀的这个答案。
菜已经好了。伙计一盘盘地将菜端上来，满满地堆了一桌。白润林却看也不看一眼，一点也没有刚才点菜时那个饿劲。脸上的笑容也敛了起来，没有了方才笑闹的神色。“这门婚事，你当真应下了？”
“由得我不应吗？”韩瑀斜睨了对面的人一眼：“陛下赐婚，我可以不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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