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晌午时分，日头正毒。

　　白染骑着匹棕毛快马，却慢吞吞地跟在队伍后面，也不急着追赶。

　　她总是忍不住去看前面的关殊念，这一路下来，也没看见他有意为难。难道，真的是自己误会他了？

　　嗯，应该是自己不入他的眼。

　　白染对自己的推测很满意，也相当放心。

　　她稍微夹了夹马腹，催马快步前进了几步，正好追上周备。

　　“周兄，这一路奔波，可还适应？”实在忍不住，想找个人耍耍嘴皮子了。

　　“如果你不来搭话，我倒是蛮开心的。”

　　白染摸摸鼻子，原本挺会打哈哈的一个人，现在怎么这般直接无趣？

　　可她不管这些：“哦，那白某可是来对了，这一路有些艰险，周兄不该放松才是。”

　　周备刮了她一眼，真是个不识趣的人。

　　“周兄可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白染无视周备不满的目光，自顾自的发问。

　　“不知。”周备很不想理她，可嘴巴不自觉的答了出来，真想抽自己一耳巴子。

　　白染心里一乐呵，面上还是正经模样：“再往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暗锋城了。”

　　周备提起了兴致，从宁安出发已经两日了，他们一直在赶路。桑格和关殊念都是习惯了四处游走的人，白染和关殊衡又是他们五个受决弟子里修为最高的，姜逢仪因为桑格的缘故，非得死撑着面子不服软，那个叫君儿的小师妹也是个能吃苦的，弄得周备也不好意思提什么休息。

　　这领队和师随都是死气沉沉板着脸，一路上连白染和关殊衡都收敛了往日的张扬跋扈。周备只好把自己的世家子弟模样藏藏好，尽全力的维护住周家的颜面。

　　但玩性压抑的久了，更经不起挑。白染忍不住，就跑来逗周备，周备几句话就被白染带偏了。

　　“暗锋城？可是‘风细柳斜，濛雨暗千家’的暗锋城？”

　　白染眉毛一挑：“周兄似乎很期待呀？”她嘴角微微一扯，“我听说暗锋城观语楼的绣帘姑娘才艺过人。”

　　周备脸微红，被白染堵得有些气闷。

　　“绣帘姑娘？”一旁的君儿也凑上来，“可是三年前全州赵家的那个跳舞的姑娘？”

　　前面不远的关殊衡也听到他们的动静，故意慢下来，与他们同行。

　　“可不就是那个绣帘姑娘。”白染遇到微扬，话说的有些暧昧，“绣帘姑娘痴心一片，周兄想来也还记得。”

　　关殊衡也插嘴道：“哦，那个被周大少救下的舞伎？”

　　白染接话：“就是她……我听说，这三年来，绣帘姑娘名气越来越大，可就是不愿意摘下花牌。”她转头看向周备，“周兄此番前去，索性圆了绣帘姑娘的念想可好？”

　　平常的风尘女子到了开.苞.的年纪，楼里的妈妈便会挂上刻了名字的花牌，让达官显贵或是富家公子花钱请花牌，也就是买下那姑娘的初次。

　　可暗锋城的观语楼有个规矩，除了砸钱，还需要花牌上的姑娘同意。若姑娘同意了，银子多少不打紧，若是姑娘不同意，便是砸下金山银山，观语楼也不会收。

　　绣帘姑娘不愿摘下花牌的原因有许多说法，其中传播最广、最被世人接受的，便是她心有情郎。

　　情郎是谁？还不是周备这个虽然草包，却相貌不俗的公子哥儿。

　　这件事说来也不复杂，总结起来就是英雄救了美人，美人芳心暗许，非得以身相报，最后吓得英雄躲得没影。

　　三年前赵端立撞了霉运，摆平麻烦事后大摆宴席去晦气。他一边广发宴帖，一边派人去暗锋城请了观语楼的姑娘为宴席歌舞。

　　席上总有人喝大了犯糊涂的，一个不知好歹的富家公子居然趁着酒醉，不顾观语楼“不劝酒、不陪.客”的规矩，在赵家后院纠扯上一个才及笄的舞女。又恰好，周大少从席上下来醒酒。

　　十七岁的周备已然是明眸秀眉，加上一身行头气势不凡，顺道就替那舞女解了困。那舞女便是后来艺名远播的绣帘姑娘。

　　据说事后观语楼的老板娘找过周备他老爹，说明了绣帘爱慕周备，愿意与他结段姻缘，不求终身相守，只愿几朝夕的相伴。老板娘还说了，周公子不需要即刻给出答复，绣帘愿意等他。他何时记起绣帘，便去暗锋城走一趟，绣帘等着他。

　　其实周备也没法做出答复，因为他早早得听说了绣帘的心意，吓得赶忙找了借口，跑回他隽州的老家了。

　　就这件事儿，白染笑了周备好几次。

　　“你别胡说！”周备从脸红到了耳朵根，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我只是想到了方笙先生。”

　　“哦。”白染恍然大悟，“怪白某，胡乱理解。周兄明明是追思古贤，这般烈日当头，还能追忆千年前的驱邪前辈。白某惭愧。”

　　周备一听，越发的生气。他本来就是想到了“雾台无寻处”的寻派祖师方笙，非得被白染这个臭小子几番曲解，说得他真的惦记绣帘姑娘似的。

　　白染看周备被堵得面红耳赤，心里头那个痛快。她还没高兴多久，头皮一麻，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寒玉折扇。猛地抬头，白染便瞧见往这边看过来的关殊念。

　　全身的寒毛都在这一瞬间竖立起来，白染强作镇定，手也从折扇上挪下来。

　　祖宗哎，难道他也喜欢听墙角听八卦？

　　“关师兄好吓人啊。”等关殊念收回目光，君儿才压低声音感慨。

　　白染装作不以为意，颇为轻松地说：“吓人吗？我怎不觉得？”

　　“呵呵。”关殊衡很不给面子地干笑两声。

　　“那位姑娘年纪不大，算命倒是准得很呀！”从前面走来两个赶路人，经过白染时，正交谈的热烈。

　　算命的姑娘？白染心里想起了什么，她有意无意地瞥了桑格一眼，正瞧见他紧锁眉头。

　　一行人继续前行，可速度快了不少，领队的桑格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这群受决弟子的疑惑与不满。

　　心心念念的小美人就在前面，当然得飞奔而去了，你们是无法理解这种急切心情的。

　　白染也催马快行，哪儿有热闹，哪儿就有她，这是不变的道理。

　　关殊衡了解白染那找死的性子，看她眼角眉梢的得意与期待，便料到前头有什么趣事。于是他也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走了没多久，白染看见前面一个茶棚，茶棚很简陋，看上去倒是十分干净。

　　茶棚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正进进出出地添茶水，他可没遇到过生意这么好的时候。这茶棚里里外外围了一群人，多是赶路人。书生也好、农人也罢，挤成了堆，围着最边上的木桌。

　　白染抬头望了望，越过层层人头，也只能看见个淡红的发带。

　　桑格停了下来，他盯着人群，目光不善。

　　这么明显的表情，除了白染，其他人也看出他与那个算命的姑娘认识。

　　白染把左脚横架到马背上，胳膊肘抵着左脚膝盖，想撑着脑袋好好看戏。

　　“关兄，那个算命的姑娘是个小美人，你可得好好看看。”看看小美人是怎么调戏桑师兄的。

　　“哦。”

　　身侧的声音有些陌生，嗓音低沉，语气也是漠然。

　　白染身子有些不稳，差点从马背跌了下去。她慌乱中往身旁的马背看去，入眼就是低调的灰色布衣，不是关殊念还能是谁。

　　关小凤凰呢？她明明听见他跟上来的马蹄声了！

　　白染微微斜过身，便看见关殊衡一脸同情地停在他们身后。

　　要命的，光顾着看桑格的热闹，忘记关殊念了。她有些心虚的朝关殊念看去，他没什么反应。

　　就当我在搭讪、搭讪……白染在心里为自己抹汗。

　　这种心虚害怕，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白染略心塞。

　　桑格翻身下马，慢步往人群聚集处走去。他身上的杀气实在太重，原本喧闹的茶棚倏地安静下来，甚至有人识趣的往后退了一步。

　　看着人群退开，白染忍不住啧啧赞叹，以后人多的地方跟着桑格准没错。

　　算命的姑娘不可能感觉不到那袭面而来的压力，她抬起头，两束淡红发带一晃，抬起那双水润无辜的眼睛。她看见握着铁枪站在茶棚之外的桑格，噗嗤地笑了。

　　“就是一块破木头而已，需要摆出这么个深仇大恨的样子吗？”姚亭木等在这路边，算了好几卦，总算等到这些世家小公子。

　　“拿来！”桑格不想和她废话，脸黑得像染了墨一样。

　　姚亭木没因为他的态度生气：“桑公子，我怎么说也是个弱女子，你堂堂七尺男儿，老对我这个姑娘家吆来喝去的，可真是好本事。”

　　桑格的脸越发阴沉，他握紧铁枪，猛地发力，直接向茶棚刺去。

　　茶棚里的人群被惊得四散，姚亭木也是一脸惊慌，来不及躲避。

　　“铮——”

　　一柄长剑出鞘，白染觉着身后飞起一个人影，直奔桑格的铁枪而去。

　　“这个姜逢仪……”白染无奈地摇头，“他们两人的恩怨，他插什么手。”

　　桑格原本聚力而发，可银光一闪，等到看清来人，只能飞快收了去势，不愿伤到执剑之人。

　　“桑师兄，对一个姑娘家咄咄相逼，不太合适吧。”

　　姜逢仪冷着脸执剑而立，剑尖指着地面，衣角微微晃荡，好一个气度非凡的世家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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