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你也会消失吗？
陈庭瑞在外游荡了整整二天，才消化了叶禅的话。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也意识到那只是安全感被打破的混乱不安跟本能逃避。而且他也越来越觉得这副样子不属于自己，反倒是越看叶禅，越觉得那就是她的真容。
他抬头看了看一直受他心绪影响灰蒙蒙的天色，推开自己的院门，走了进去。
叶禅正坐在院子里等他，给他倒了杯茶水。陈庭瑞在她对面坐下，盯着那淡绿透明的清茶，并没有喝。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叶禅淡然道：
“没关系，你意识到这不是真实世界，已是很重要的进展。”
她将他是谁？为什么困在元神里的事情娓娓道来，只略过了他跟自己的种种纠缠。
“可是，我为什么会变成你的样子？”陈庭瑞盯着她的脸不解道。
叶禅的心像被刺了一下，随即错开眼神，支吾半晌，才道：
“是我害你受伤害，你是因为我才被关在这里的，可能……因为这样吧。”
“是吗……”
陈庭瑞什么也没再说，将那杯清茶送入口中。
“你不怪我？”叶禅忍不住问。
陈庭瑞摇头，“我不记得了。”
反正你不是进来找我了吗？我其实很开心。
叶禅继续给陈庭瑞讲过去，讲两个人曾经一起做过的事情，第一次见面他搞砸她生意，试炼台上他怎么收服紫色金龙，乾坤虚境里他如何讨厌她，又怎么误认她是紫云山的奸细……
“你啊，以前这么高，才到我这儿。”叶禅说时在胸前横手比了比。
“以前我们关系特别不好，我给你起了个外号，叫小矮子。”
陈庭瑞越听脸色越不好，不由打断道：
“怪不得我想不起来，就没有好一点的回忆吗？”
“当然有啊。”
叶禅掰手指细数起来，“我修行不顺，你任劳任怨的教我……让我在擂台上跟无妄谷的男弟子比试，所有人都赌我输，只有你压我赢，虽然那些都是我的银子，而且最后我还是输……嗯，等等，还有，我进阶需要神露，你为了我不惜折损了一半的修为，虽然又给我列了长长的账单，让我用体力来偿还……”
她说时偷瞄陈庭瑞的脸，对方已脸色已接近锅底一般。
叶禅暗道不好，哈哈干笑两声，站起身。
“你好像不太满意，不过没关系，你想要什么回忆，我们现在制造好了。既然这里是你的世界，不如变点好玩的出来，反正干呆着你也想不起什么。”
陈庭瑞心中老大不爽快，其实他最想知道的就是叶禅跟自己的关系，可听她所讲，又不敢问，生怕结果不是他心中所希望的那样。
叶禅拉起他往外走，他跟在后面，只能看着她的背影。陈庭瑞忍不住跨步跟上去。无论过去如何，现在的他只想跟她肩并肩站在一起，与她看同样的风景。
呆在叶禅身边的时间再多都不足够。
既然这里是陈庭瑞的主观世界，叶禅索性让陈庭瑞用意念试着改变它。
陈庭瑞试了试，眼前的山丘果然摇晃着，眨眼变成热闹的街市，一条人工河拦在中间，河岸停泊着几艘商船，架起的石拱桥上行人匆匆，两岸各种商铺鳞次栉比，叶禅干脆让他想些钱来，钱袋子下一刻竟真的鼓鼓的。
叶禅就近在周围转悠了一圈，再出来时左手把玩着个闪闪发光的金元宝，右手抓着汇香源的沉梨糕，腮帮子粘着星微碎渣。河边爆发出一阵嘈杂声，叶禅翘首以望，原来有人正在河上面走钢索。
叶禅拉着陈庭瑞上了桥，倚着栏杆看得颇有滋味。身旁传来货郎叫卖糖人的声音，叶禅动心，想掏钱时才发现手上都是残糕渣，脏的不行。
还没动作，手却已被陈庭瑞抓过去，仔细用帕子擦干净。周围人多眼杂，这两个人长的一样已经很引人注意，又做出这种亲密举动，众人纷纷侧目，叶禅觉得她像那个走钢索的人，迎接着四面八方的眼睛，虽然明知都不是真的，可她还是微微红了脸，陈庭瑞倒是神态自然，被人看的狠了，方抬眼瞪过去，他身上自带一股威压，对方很快低下头来。
两人下了桥，又往市里走，拐了两条街，人物皆还未见，一股茉莉花的香味儿先扑鼻而来，眼前一座红墙红瓦的三层楼宇，挂满彩带，异常亮眼，四五个娇花软玉的姑娘在门口或坐或站，兀自嬉笑打闹，并不理会周围行人。
原来是个花楼。
叶禅方举步时，天上却掉下一把折扇飘摇的落在脚边，她抬头去看，一位青衣小倌正凭栏巧笑的往下看，比了个手中空空的手势，又拜托她把扇子送上来。
说起来，她还从未来过这种地方，突然心生好奇，她没理那把扇子，只拉着陈庭瑞。
“走，进去看看。”
脚边的折扇下一刻却不知被吹到什么地方。
面前的花楼跟那清秀小倌瞬间扭曲抽拉着变成一座古刹，陈庭瑞扫了扫衣摆，像没事人一样进去闲逛。
叶禅无奈笑笑，跟了上去。
两人吃吃喝喝，在惠山顶上看月亮，跟着商船出海，在水面像绿宝石的峡谷中泛舟小息，看外族人的庆典大会，一天的时间仿佛走遍世界的各个角落。虽然每个地方都只是陈庭瑞看过的书或叶禅讲给他听后的想象。
他们变换了世界又变换世界，起初陈庭瑞脸上还有笑痕，可越往后，他却越沉默。
叶禅察觉到他的不妥。
“怎么了？”
陈庭瑞没回答，抬手一挥，两人皆又回到他的篱笆小院。此时已入夜，天空却无星月，黑压压沉甸甸的，像一张积满灰尘的厚重地毯，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不管他怎样变换着世界，不管那世界多么精彩，繁华过后终是幻灭，最后留给他的只是深深的寂寞，所有东西都将消失，留下的也不过一团虚假。
“叶禅，你也会消失吗？还是，你也是假的呢？也许你是我太孤独才幻化出来的也不一定。”
叶禅摇头，“不是哦，我是真的，陈庭瑞，无论你变换多少世界，我永远不会消失。”
他越发失落，“可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如果我一直想不起来怎么办？”
她毫不犹豫，“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直一直吗？”
“一直一直。”
陈庭瑞忍了忍，还是将心底的疑问道出。
“叶禅，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你觉得我被困在这里是你的关系吗？你说喜欢我，也是因为内疚吗？”
叶禅看着他，原来即使重来一次她还是让他如此不安。
“傻瓜……”
她轻轻捧起他的脸，望着他的眼睛。
“陈庭瑞，我喜欢你，从来都不是说谎。
无论你是陈庭瑞还是变成叶禅，是男是女，是人类还是魔族，对我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黑压压的天空挂出一轮浑圆明月，如钻石般耀眼的星星散布满天，夜晚的风竟是热的，一如陈庭瑞此时的心情，他像被一团比这院子还大的棉花托举着，轻飘飘的，心里却充满从未有过踏实感。他忍不住的想抱着她。
藏公的声音乍然在空中响起：
“丫头，快出来！事情有变，陈敬天跟澄方老头带着一大队人来了，快出来！”
叶禅还没露出惊讶的表情，天地摇晃崩裂，像打破的曲面镜，整个世界开始崩溃了，叶禅仿佛站在海上，全靠陈庭瑞支撑着。
藏公的声音焦急至极。
“不行了，这个术我没办法支撑了，叶禅！你想将魂飞魄散吗？快点给我出来！！！”
地面已裂成数半，地底像个无底深洞，叶禅脚下的土全部坍塌，正要直往下掉，被陈庭瑞一把拉回，他自己却被反甩出去，叶禅回手一把拉住他，下面却发出股巨大的吸力，誓要把陈庭瑞吸走。
陈庭瑞像枚即将坠落的树叶，下面却看不见他降落的地方，仿佛人掉下去就会一直跌一直跌，没有尽头。
“松手，叶禅，松手！这里是我的世界，我不会怎样，你快走。”
叶禅抓着陈庭瑞的手却只越来越紧，她答应过他，会一直陪着他。
她顾不及说话，只拼命的把他往上拉，可惜并没作用，她半个身体也跟着越来越往下。
陈庭瑞干脆硬掰开她的手，手将松开的一瞬间，叶禅竟纵身一跳。
她抱着陈庭瑞，与他一同坠落。
就在此时，天地遽然变得猩红，碎裂的世界停止一般。
陈庭瑞被吹起的长发变得火红，他的脸不再是叶禅的样子，左眼皮上一道轻褶，似双非双，特别的紧，一对眼瞳比他的头发还要红，只是不再雾蒙蒙的，而闪着宝石的光。
他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叶禅，像块千年的沉冰。
叶禅震惊道：“陈……”
名字还没说全，却被一掌从他元神里推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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