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变故 1

　　但是我没想到那一天来得那样快。

　　当时云舒追东海龙君的小公主已经追了三年，热情未减，小公主犯了公主病，不知道在哪里听说狐裘最能御寒，吵着嚷着要狐裘做的披风。云舒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竟然真的去青丘的林子里打狐狸，他看到了一只毛发油亮，火红火红的狐狸，三下五除二将它给捉了。

　　他的原意是剥了小狐狸的皮，但是被小狐狸两只湿漉漉的眼睛看得下不去手，只好将它放回去。但是小狐狸不肯了，咬着他的袍角，从地上追到天上，又从天上跟到水里，撵也撵不走。

　　他没办法，只好带着小狐狸到东海去找小公主。

　　小公主虽然没有得到日思夜想的狐裘，但是捡了一只活泼可爱的灵宠，倒也十分开心，两人又眉来眼去了一段时间。后来云舒要回天宫了，狐狸自然是留在了东海。

　　但那小狐狸是只普通狐狸也就罢了，偏偏云舒眼光好得很，好死不死挑中了青丘帝君唯一的闺女，他心尖上的宝贝。当天小帝姬在林子里玩儿，碰到了来狩猎的云舒，侍女只看到小帝姬是被一个天族的神仙带走了，但不知道是被谁带走了，因此失了心头肉的青丘帝君带着侍女上天入地找小狐狸的下落。

　　云舒刚回到天宫，他们正好从南天门走过，侍女认出了云舒，当场捉了贼。青丘帝君不依了，抡起拳头就开揍，三人在南天门纠缠了好久。适逢母妃忌辰，我打南天门过，途径了云舒的抱头鼠窜的狼狈。

　　他躲在我身后嗷嗷怪叫，幸亏青丘还看父君几分薄面，帝君听我几声劝。于是云舒便央着我陪他到东海去接小狐狸，我左右无事，便去了。

　　谁知道这小狐狸当时是跟着云舒出的青丘，自然也是想跟他回天宫的。但小公主不肯了，用笼子关，用鞭子抽，死活将它留在了东海。小狐狸也是烈性狐，吃了那好些苦头，愣是不屈服，还倔着脖子和小公主对峙。

　　我们去的时候，小公主举着鞭子狠狠往小狐狸身上抽。

　　云舒上去拦住了她，从笼子里救出了小狐狸。小狐狸从小被帝君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吧嗒吧嗒眼泪掉得哗哗的。青丘和东海也就这样红了眼，闹得不可开交。

　　那段时间，我一会儿跑青丘一会儿跑东海，两面安抚。最终青丘帝君想出了一个法子，小狐狸舍不得云舒，便让云舒到青丘去喂狐狸。我原以为花花公子云舒会拒绝，没想到他倒干脆，“此事本来就是因我而起，也应当由我解决。我去。”

　　于是，玉树临风的云舒沦为了狐狸洞的洒扫仆人。

　　忙完这一遭，回到隅阳山也不过月余。

　　当时，尚在云层之外，我感觉到光明宫颤了两颤，走到近处陡然发现宫檐上挂着的捕风铃响得此起彼伏，殿中烛光微弱。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好拘了一个仙娥问了一问。

　　她告诉我寒潭今日不知怎的突然翻起不小的风浪，引得整座隅阳山都颤了颤，师尊已经赶往前去查看了。

　　福至心灵的刹那，我想起了寒潭下的慕然，心知不好，害怕师尊发觉了慕然又不知他究竟要如何处置他，于是火急火燎追了上去。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的场景，安宁祥和的隅阳山，伏尸遍地，血流成河。

　　到寒潭边的时候，师尊神色肃穆立于水上，与之对峙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三分怒意，两分茫然，还有五分惊喜。见到我的那一瞬间，眼中涌出十分欢愉，嘴角浮出抹会心的笑来，猝不及防叫了一声，“琅嬛。”

　　那一声琅嬛叫得我十分茫然，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究竟在什么地方认识过这样一个人，倒是师尊颇有深意地瞟了我一眼，我急忙解释，“我不认识他，真的。”

　　男子眼中的光淡了一淡，茫然地看着我，说，“琅嬛，你一直没有回来……所以我来找你了。”

　　是慕然！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认知，离开之时不过少年模样的慕然，不过月余竟然长成成年男子。巨大的疑窦在我心头炸开，转头望向师尊，他避而不语，只悄然念诀，暗中催用灵力化出无数冰棱。

　　待七十二路冰棱结成向慕然飞去，我几乎没有半点思虑，飞身挡在他面前，念出结界格开冰凌。我的术法是师尊教的，尚比不得他的高明，嘴角渐渐渗出血丝。

　　见我受伤，师尊急忙收手斥道，“胡闹！”

　　慕然伸手来扶我，眼中猩红一片，身体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恨意，他对我说，“琅嬛，他打你，我替你报仇。”

　　语罢他当真结印打向师尊，我从来没有想过慕然的灵力术法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有几名仙使护住师尊上前迎战，他二话不说，扬手间便能轻轻松松退却一大片。

　　那一日的隅阳山堪称人间炼狱，慕然如嗜血的魔鬼一路杀伐，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惊骇之余，师尊伸手揽过我飞快掠上隅阳山顶上的光明宫。慕然眼中怒意几乎喷薄而出，下手越发狠戾，无数鲜血自他指缝中流出，无数仙僚倒在他的身下。

　　师尊将我往殿中重重一抛，道，“琅嬛，你可知道寒潭中关押的究竟是什么人？”

　　我茫然抬头，看着手中的鲜血，我只知道他是慕然，一个再单纯不过的孩子。师尊叹了一口气，道，“想必，你一定听说过魔君拾遗。”

　　魔君拾遗，当初是魔族的领袖，据说有灭天毁地的本领，在他的带领下魔族四处征伐，几乎就要一统四海八荒。不过几千年前，师尊连同鬼族妖族势力，与他全力一搏，最终将他困在若水河畔。

　　饶是如此，师尊仍在若水畔沉睡了几百年。当初他下落不明，天族一度以为他老人家已经羽化。

　　但几百年以后，拾遗差点又冲破封印，当时母妃拼尽一身灵力，身受重伤，师尊又引来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天火，这才将他一举歼灭。

　　因此，几千年之后再提起拾遗的名字，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

　　师尊看着我说道，“寒潭困的就是拾遗的孩子，当初拾遗被封印进若水之前，把自己所有灵力凝成一枚金丹，融于他儿子的身体之内。也正因如此，所以我们才会将他封印，镇压在寒潭，与外界隔离开来，以免有朝一日他滥用体内焚天留下的金丹为祸天下。”

　　所以没有一点记载，是因为害怕魔族知道拾遗尚有子嗣，卷土重来。所以他修习术法如此轻松，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是，因为我给他身体深处的潜能打开了一条口子。所以他这么快换了模样，是因为他体内暗藏的魔族血液在我离开之后又汹涌起来。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反反复复都是当初才进寒潭时看到的那道瑟瑟缩缩的身影。我自以为是的教会了他说话，教会了他术法，教会了他感情。他不会分辨是非，因为看到我受伤所以才会狂性大发，出手伤人。我看似是对他好，却是一步一步将他推往万丈深渊。

　　师尊走到我的面前，将一柄匕首放到我的手里，说，“几千年前，我们因为仁慈，所以并没有害了他的姓名，才将他关在寒潭。既然仁慈不能感化他体内魔族的戾气，为今之计，只有尽最大的努力止损。”

　　握着的匕首格外沉重，我怎么能，用这样寒冷的一把刀去伤害慕然？

　　很快，殿外哗声噪噪，又有无数惨叫传进耳中。师尊点醒我，“如果还像当年一样妇人之仁，以后要死的人还会更多。这是昆仑红铜铸的匕首，能毁仙元。”

　　所谓命数就是天定，我没有办法改变我和慕然站在对立两面的命数。

　　我不知道是怎么出的光明宫。

　　我站在他的面前，抬起眸子看着他。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如此仔细地打量他，高高的鼻子，清澈的眼仁，墨色飞扬的发丝，多么美好的一个人。可是却无辜背负那么沉重的身世，我鼻头一酸，问他，“寒潭底下不好吗？为什么要出来？”

　　他咧嘴笑起来，“因为那个琅嬛不好，我想要去找你。”

　　他伸手，指间轻轻一点，又一个琅嬛从重重幻影中走出来。他指着那个影子，对我说，“她要说的话都是我让她说的，不像你，她不是你。”

　　我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发顶，他现在身量比我高出了许多，我很难够着。他轻轻笑着对我说，“琅嬛，带我去凡尘好不好？我现在可以去了。”

　　他笑得满面天真。

　　眼泪落下来之前，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匕首反手捅进他的心口处。他眼睛瞪得极大，似是不肯相信我会捅出这一刀，茫然无助的看着我，就像多年前才认识时惶恐的眼神。

　　无助得令人心疼。

　　他伸手，想要拉住我，口中呜咽叫道，“琅嬛。”

　　不及他碰触到我，仙使蜂拥而上将他架走。

　　他一直看着我，颓唐的眼中流露出满满的绝望，身躯慢慢软下，含笑的嘴角也终于凝住。我掩面而泣，泪水从指缝中淙淙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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