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背书

　　“小姐！”，枇杷激动地望着姚薇，连连点头，“想，奴婢想。奴婢做梦都想。”

　　“你看，我身边，你葡萄姐姐会做针线，石榴姐姐会做点心。你们四个，荔枝的针线也不差，杨梅会打听消息，你和樱桃总要有个一技之长。多学点东西傍身，总是不错的。”姚薇看她紧张渴盼的样子，深感这个年代，想读书的艰难，不由有些怜惜，索性问：“你还有别的想学的吗？”

　　枇杷激动地在脚踏上给姚薇磕头，连连说“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姚薇忙道：“起来吧，别磕了，小心把樱桃给吵醒了。”

　　枇杷忙爬起来，期期艾艾地说：“小姐，您说还想学别的，这是真的吗？”

　　姚薇失笑，“当然是真的，骗你干什么，只要你想学，我就想办法给你找先生。”

　　“小姐，太好了，奴婢想学打算盘。奴婢娘生前的时候，爹总是嫌弃她不会算账，给佃户结算的时候出差错，还说继母比她能干多了。奴婢从小就想着，要好好学打算盘学记账。”

　　“没问题。就是这个先生有点麻烦，我看找时间把你支到茯苓姐姐那里打下手，她管着娘亲嫁妆里的账册，每次和外面的管事对账的都是她。就是她那么忙，不可能专门教你，你过去后，勤快点，多帮着她点，到时候也好多学点。我觉得，还是等你把字学的七七八八了有点基础了再去比较好。”

　　“嗯嗯嗯，奴婢都听小姐的。”

　　“那每天下午伺候我写字吧。到时候，我编一本常用字的小册子给你。”

　　“是，小姐，谢谢小姐。”

　　“天晚了，早点歇了吧，把蜡烛熄了吧。”

　　再次躺在床上，姚薇很快嘴角噙着笑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午睡醒来，姚薇在书房背《千字文》。上午，宋先生检查她背诵了《百家姓》，就告诉姚薇明天要讲《千字文》，让姚薇自己准备书本。

　　《千字文》不同于《三字经》，是四言文，里面有很多句子，姚薇都不是很熟，也不是很懂，尚不能通背。按照宋先生的规矩，明天讲了《千字文》，后天一定会检查背诵。姚薇觉得她还是笨鸟先飞的好。

　　“九小姐来了。”樱桃过来禀报。

　　不等姚薇站起来，往前边的起居室去，姚若已经转过屏风，高声地叫嚷着，“十妹妹，你刚刚在读什么呢？我刚刚在外面都听到了。”

　　姚薇并不直接回答，吩咐道：“樱桃，去小厨房看看上午的茯苓糕还有没有？顺便沏壶姜枣茶来。”然后，拉着姚若的手道：“九姐姐，这天这么冷，咱们到外边的炕上坐。”又反问她：“我刚刚读的是《千字文》，九姐姐你肯定读过的，可别告诉我你没有听出来？”

　　“我哪知道，《千字文》我都只记得前面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至于你读的什么‘坐朝问道，垂拱平章。爱育黎首，臣伏戎羌’我是不会的。”

　　“好你个九姐姐，还说不曾读过。没有读过，怎么能背出来？至少妹妹我就背不出来。”姚薇才不相信她呢。姚薇从来都知道姚若的聪明，以前一起背书的时候，姚薇这个伪小孩都只能和她堪堪持平，还经常输给她，人家那是真的有天分。

　　“背得出来又如何？又没有人听？”姚若的情绪怏怏的。

　　姚若一向心胸开朗，很少有这么伤感的时候。这是怎么了？

　　姚薇看着不对，忙打趣道：“怎么没有人听？不是还有我吗？九姐姐你现在要背给你十妹妹听吗？明天早上宋先生要考我《千字文》呢，我现在都愁得不行。”

　　看见姚薇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姚若噗嗤一声，笑出来，指着姚薇说：“又作怪！我还不知道你，以前是贪玩，不肯用心读，真要用心读了，我才不信你背不出来呢。”

　　姚薇嘿嘿笑，这就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坏处了，谁不知道谁啊。

　　樱桃几个把茶点摆在炕桌上，给姚若和姚薇各上了一盏姜枣茶。

　　“甘菊，墨菊，不是说要找杨梅荔枝打络子吗？下去吧。”姚若挥挥手，吩咐两个丫鬟下去。

　　姚薇看她是有话要讲，也让樱桃枇杷下去了。

　　“姐姐，尝尝这个茯苓糕，是李妈妈亲手做的。”姚薇用包银乌木筷子给姚若夹了块茯苓糕，自己也夹了块来吃。

　　不管怎么样，九姐姐心情有些不好，吃点点心喝点茶再说。

　　喝过一盏茶，看见姚若的情绪稳定下来了，姚薇轻声问她：“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又调侃她，“难不成还在生妹妹的气，怪我不肯把那个猴子给你？”

　　姚若瞪了姚薇一眼：“才不是呢。君子不夺人之好，何况，那是七哥送你的礼物，怎么能转送呢？先前不是不知道这回事嘛，既知道了，如何能强求？”

　　姚薇扬了扬眉，做了个洗耳恭听的架势。

　　姚若语气低沉地说：“昨天，我姐姐跟我说，她想跟母亲求情，要跟着去江西，来问我的意思，要不要一道去。”

　　姚薇知道，别看平时姚若一副大大咧咧活活泼泼开开心心的样子，其实她心底还是在意她的母亲三伯娘的。只是这样情绪低落的姚若还是比较少见的。姚薇知道，正是因为在意，因为想去，才会这样患得患失。

　　于是，她故意语带羡慕地说：“真的吗？九姐姐，这是真的吗？太棒了，我听说江西有滕王阁，有浔阳楼，有烟水亭，有白鹿洞书院，还有庐山鄱阳湖，好多好多有意思的地方呢。可惜，我不能去。还是九姐姐好，三伯父那么疼你，到时候一定会带你去看那些地方的。”

　　“你真的觉得跟去江西好吗？”语气有些飘忽不定。

　　“当然好啦。你难道不想三伯父吗？我爹经常讲他年轻的时候到处游历经历的一些有趣的事情。我都好羡慕那些能够到处跑的人，你现在有机会不去，不是挺可惜的吗？”姚薇叹了口气：“我都怕自己一辈子都在京都，没有机会去别的地方了。”

　　姚若没好气的说：“那是你，整天想着去看什么名山大川的。你看上面的姐姐们哪个去过别的地方？”

　　“才不是呢，我爹说，祖父以前在浙江湖州当过官呢，大姐姐她们就是在湖州出生的。就是我们两个也是出生在南京，后来迁都才到北京的。”姚薇反驳。

　　姚若摇头说：“少糊弄我了，大姐姐离开湖州回南京的时候算算也才两三岁，能记得些什么啊。”

　　“就是这样才遗憾啊。你现在就不同了，可以去江西，赏江西的风景，品江西的美食，多好啊。”

　　姚若眼睛一瞪：“你就这么想我去江西啊？你都不会舍不得我的吗？亏我还舍不得你!哼，没良心。”

　　“哪儿啊，你不是能写字吗？到时候，你给我写信，跟我讲江西的事情，我给你回信讲京都的事情不就得啦。再说，说不定，三年后你就回来啦，又不是一辈子不见面了。”姚薇忙解释，“况且，我听你的意思，七姐姐也决定要去江西了，到时候就你一个人留下，你别告诉我你不害怕。”

　　姚若语塞，灰心丧气地低着头，说：“也是。如果姐姐真的说动了我娘，我肯定也是要跟着去的。”

　　姚薇忙劝她：“你要往好处想啦。大人们决定的事情，我们小孩子管不了的。不管去不去，都不值得不开心。如果能去，就当是去游玩，如果不能去，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嘛。好啦，别想啦，陪我背书吧，明天宋先生要检查。我听说，功课完成的不好可是要打板子的。”

　　姚若在姚薇的书房里消磨了一个多时辰，快到饭点的时候，才回到三房。

　　三房正房西间临窗的大炕上，三夫人小吴氏正笑眯眯地听着四岁的九少爷姚为栋背书。

　　清脆的童声引得姚若住了脚，站在门帘外，没有进去。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时，运不穷。曰南北，曰西东。此四方，应乎中。曰水火，木金土。此五行，本乎数……人遗子，金满赢。我教子，唯一经。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听到儿子流利地背完书，三夫人小吴氏兴高采烈地赞道：“不错，不错，我们栋哥儿真聪明，背的又快又好。”

　　姚若不禁回想起，前两年，她和姚薇在四叔姚定嵩面前比赛背《三字经》，她比姚薇背得快，比姚薇背得准确，四叔夸奖了她，还送了她一个竹编蜻蜓。她当时真高兴啊，乐颠颠地捧着那个竹蜻蜓跑到母亲面前去炫耀，还要背书给她听。结果，母亲正追着到处乱跑的九弟喂他吃鸡蛋羹，闻言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别挡在这里了，没看到我正忙着吗？哎哎，栋哥儿，娘的小乖乖，别乱跑，快来吃鸡蛋羹，香香甜甜的鸡蛋羹。”

　　姚若当时看见那个被母亲挥到地上，又被她无意间踩扁了的竹蜻蜓，眼泪霎时就掉了下来。可是，母亲已经追着九弟跑远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后来，还是姐姐知道了这件事，告诉了爹爹，爹爹又重新给她编了个竹蜻蜓，还耐心地听她背书，夸奖她，还给她画了个她想往很久的蝴蝶风筝。

　　再后来，她就慢慢忘了这件事。

　　可是现在，听到这一幕，姚若发现，原来，她，并没有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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