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道歉
等到姚薇将《青溪》写到第五遍的时候，石榴小声地提醒姚薇：“小姐，申正了。”
姚薇放下笔，深吸了一口气，扬声吩咐枇杷带好食盒，带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情打头往外面去。石榴忙追过来，给她披上了斗篷。一行人出了院子，往三房去。
姚薇到的时候，姚若还没有从学堂回来。姚薇先去了正房给三伯娘请安，说明了来访理由，三伯娘就爽快地放姚薇出去了，还叮嘱她常来找姚若玩，心情很好的样子。姚薇努力没有让自己露出异样的表情，转回了姚若所居的西厢房。姚若住的没有姚薇宽敞，要和七姐姐两个人共用一个正厅。南间和北间，姚若占了南间，姚芷占了北间。
秋菊把姚薇请到了南间前面临窗的大炕上，又上了茶水点心。姚薇拿茶碗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水面上的茶叶，心头反而有些茫茫然。不久，安静的院子里就传来了声响。
她听见了脚步声，是一群人的。她们回来了。
她听见了姚若的笑声，还是那么明朗。她走到了屋檐下了。
她听见了丫鬟的低声禀报，然后是姚若的惊呼，帘子掀开了。她要进来了。
姚薇猛地站起来，把刚刚进屋的姚若吓了一大跳。她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瞪了姚薇一眼，没好气地说：“做什么呢？吓死个人了！”又不待姚薇说话，继续絮叨：“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明天见面说不是一样吗？话说，你今天怎么没有去听宋先生弹琴。我跟你说，今天宋先生弹的是《春日》，天啊，真的，太美妙了，我似乎都听见了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
姚若任由□□给她解开了斗篷，脱了鞋子，坐在炕桌另一端，接过秋菊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大赞：“舒服！可算是暖和了。吹冷风的感觉可真不好。”
姚若看姚薇还站在地上，很是疑惑：“怎么不上炕坐着？地上多冷。快上来。”又伸手拉她却没有拉动。
姚若看她神情不对头，摆手吩咐丫鬟们都下去。姚薇的丫鬟是知道自家小姐肯定有话要和九小姐讲的，因此，也顺势下去了。
等人都退干净了，姚若往前倾身，压低声音问：“出什么事了？”看姚薇还是不做声，她不由急了，“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姐姐一定会帮你的。”言辞特别恳切，姚薇听在耳中，却越觉得愧疚。
她深吸了一口气，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让它那么虚浮：“九姐姐，对不起。”
“嗯？”姚若扬了扬眉，看见姚薇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慢慢坐回原位，挺直了脊背。
姚薇立在地上，冬日的寒气从脚下直往上钻，她打了个冷颤，思维却更加清晰。她听见自己用一种平静地认命地等待宣判般地语气说：“我把你告诉我的，七姐姐和三伯通信，瞒着三伯娘商定去江西的事情，都……告诉了我娘。”
屋子里久久没有声响，这种沉默，让人感觉窒息。姚薇也没有抬头去看姚若的表情，她觉得自己现在没脸见她。
良久，她听见姚若冷静的声音：“除了四婶婶，还有谁知道？丫鬟们中谁听到了？”
“没有，没有”，姚薇猛地抬头，急切而低声地说：“我和我娘悄悄说的，声音很小，丫鬟们都不在。”又补充，“我知道这件事现在还要瞒着三伯娘……”
姚若垂着头，姚薇看不清她的神色，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九姐姐，但是姚薇也没有功夫多想，连忙向姚若保证：“我娘不会和三伯娘说的。本来，本来我还想和你说……我娘说这是别人家的事情，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不会管，让我也不要掺和进来，也不要再和别人讲，她也不会再给别人说……九姐姐，我告诉我娘，是因为她是我娘，你放心，别人我都不会告诉的……”
“九姐姐，对不起。你如果生气……生气也是应该的，是我做错了事，辜负了姐姐的信任……”姚薇的声音渐至不闻。
“十妹妹，你先回去吧。告诉了四婶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四婶婶的性子我也知道。只是，这件事我还得好好想想，我想一个人呆会儿……”姚若的声音再也听不出往日的轻松愉悦，似乎也不怎么生气，反而带着点无奈。
姚薇平日里就是一个喜欢自己独处的姑娘，总想别人都找不到她。现在她特别理解九姐姐暂时不想看到自己的想法，也知道九姐姐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理理思绪。所以她答应了一声，就转身准备往外走。
行了两步，姚薇还是鼓起勇气，回头对姚若说：“九姐姐，我娘说，三伯娘特别在意三伯父。如果……如果三伯娘知道三伯父和七姐姐特意……特意瞒着她，会很伤心的。以后……说不定会因为这件事经常吵架伤感情。我娘还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三伯娘早晚会知道这件事的。就算我们这边不露马脚，江西那边……我觉得最好是让三伯父直接出面和三伯娘将事情挑明了，趁着三伯娘还没有发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当没有这回事，只当是三伯父告知三伯娘的信晚来了几天……免得，免得将来三伯娘从别处听到了消息，或者知道了七姐姐做的事，会觉得被夫君和女儿联手欺骗……背叛……”
门帘子已经落下，姚薇也已经走了。姚若往后一靠，闭着眼睛，眉头深锁。
她知道现在责怪姚薇也无济于事。秘密之所以是秘密，一开始就不该宣之于口。之前，她只是以为这个妹妹上能对姐姐们谦让，下能照顾妹妹们，是个宽容大度懂事知礼的。这让她往往都忽略了，姚薇再聪明，平时看着再怎么成熟，处事再怎么有大人风范，也不能改变她是一个七岁的孩子的事实。她的成熟稳重都让她忽略了她的年龄。她还和自己不一样，她有一个和她无话不谈的母亲。四婶婶对姚薇的好，阖府皆知。姚薇对四婶婶的依恋也有目共睹。而自己以为她会知晓轻重，知道最起码的礼节，所以并没有提醒她要保密。现在，她该怪的，其实是她自己。从一开始，如果要保住这个秘密，自己就不应该往外说。可那天她太高兴太兴奋了，一时没有忍住。
姚薇临走时说的那番话，姚若也听进去了。正因为听进去了，姚若才意识到这件事其实她们两姐妹做得都不怎么保密，更谈不上高明。亏得她那几天还很高兴地觉得自己和姐姐特别厉害，绕过母亲解决了一件很难解决的事情，甚至兴奋地当即就告诉了十妹妹。现在想来，知道这件事的人有祖母房里的丫鬟，给姐姐寄信的乳娘的男人和镖局里的镖师，父亲那边的随从，甚至是父亲那边管家的娘子……
如果父亲那边是郑姨娘主持内务那就更麻烦了，说不得她也会得到一点零零星星的消息。而母亲和她的关系……母亲现在还不知道姐姐和父亲通信的事，一则是因为姐姐借了祖母的力，知道了该怎么联络到父亲，偷偷派乳娘以探亲的名义出府将信交给了乳娘的男人去镖局寄的。二则也是因为她月份重了，又有栋哥儿牵着她的心神，没有怎么注意姐姐那边的事情。且姐姐自从上次提出要去江西被母亲给驳回了，就一直没有在母亲面前提起过这事，在她面前表现得老老实实的。只怕母亲到现在还以为，姐姐已经打消了去江西的念头。
虽然大部分人包括祖母现在都只知道父亲与姐姐只是通了几封信，具体内容未知。可纸包不住火，等父亲提起这件事来的时候，脑子机灵的人，大概一下子就能看穿之前姐姐和父亲频繁通信有猫腻了。而她娘……
母亲那么在意父亲，远远在两个女儿之上。要不然，也不能那么看郑姨娘不顺眼。郑姨娘原本也是她的陪嫁丫鬟，千里迢迢从江陵带来的，多多少少都有点喜欢的。自从郑姨娘被安排着做了通房，得了父亲的一丝怜惜，母亲心里就不痛快。前两年还好，等到母亲大着肚子怀着栋哥儿的时候，郑姨娘被爆出怀有身孕，姚若到现在都还记得，母亲涨得通红的脸，瓷器摔倒地上刺耳的声。等到十五妹妹姚荻出生后，母亲就看郑姨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经常使唤她端茶倒水打扇子。
如果被母亲知道父亲欺骗了她，还不知道吵成一副什么样子。真的还不如现在就让她知道，就算是生气，也是短暂的。如若事后，被母亲知道，大家都知道，单单瞒着她一个。她一定会恼羞成怒，觉得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话。以她心高气傲的性子，又爱面子，容不得别人指手划脚，岂不是要和父亲闹翻天？到时候就真的让郑姨娘看笑话了。说不定还会在中间架桥拨火添油加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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