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二位故人

　　往日热闹的湖心岛，几乎见不到半个人影。小符轻轻的脚步响在身后，微微让人心安。我在南院门外观望了一阵，她举步上前，在门上扣了三下，又退到我身后。

　　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传来，一个满脸稚气的丫头开了一条缝，探出头来打量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是西湖姑娘。”她踌躇的看了我一眼，回头喊道：“甘松姐姐，西湖姑娘来了。”

　　甘松不耐烦的声音远远的传来，“还不快请进来！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

　　我提前裙子迈进南院的大门。一如既往的幽香，今日又掺杂了浓郁的药香。甘松正插着腰，噼里啪啦的数落院中煎药的小丫头。她漫不经心的瞥了我一眼，敷衍的福了一礼，神情傲慢得很。面无表情的从地上架起的一个个小炉灶当中走过，她见了，连忙叫道：“姑娘小心点！”

　　我曳着披风的一角，盈盈笑道：“小心什么？”小符上前扶住我的手臂，低声道：“小心过了病气。”瞬间僵硬了一下，小符接的也太不好了吧。

　　甘松闻言满脸怒色，斥道：“你是哪里来的丫头！竟敢这样说话？！”她眯起眼，仔细瞧了瞧，不由冷笑，“我说谁呢，”她抱肩想了一会儿，“你原来叫芥子吧。”甘松斜睨了我一眼，哼了一声，道：“怎么？好姐妹死了，便急着找个好主子了？白芷对你还真是仁至义尽，若不是西湖姑娘护着你，我倒要瞧瞧你们这对好姐妹还有命没有！”

　　小符似乎没听到甘松的话，只是微弓着腰，稳稳扶住我。甘松等了一会儿，我们主仆二人都不说话，只得跺着脚，有些泄气道：“姑娘请随我来吧。主子这时也该吃药了。”

　　一个丫鬟拉开帐子，另一个丫头连忙扶起南池，将抱枕塞在她身后，甘松亲手接过药碗，拿勺子舀着尝了一点儿，不由轻声斥道，“怎么这样热！”

　　南池轻声道：“无妨。刚才听你在外面说话，谁来了？”

　　我连忙上前，坐到她床边，小心翼翼道：“是我。你……”

　　南池除了面色苍白些，身子消瘦些，到没有我想象的惨状，不由微微诧异。旁边甘松奉上药来，我装作不经意道：“南池身子可还好？”

　　甘松横了我一眼，“主子的身子一向好得很。不过是偶感风寒，倒难为姑娘惦记了！”

　　“甘松！”南池突然严厉的打断她，接过碗喘了几口气，温和又无奈的批评道：“平日教你的礼数都哪里去了！西湖姑娘也是你的主子，下回再这样说话，就是西湖有心饶你，我也断不容的。”

　　我摸了摸鼻子，笑道：“甘松一向心直口快，但一片护主之心，谁忍苛责呢？”边说着，伸手帮她掖一下被子，眼睛飞快的扫向屋内陈设。这火炕热气逼人，屋内四角火盆烧得正旺，几个侍女穿着单薄的衣裙却毫不见寒意，这风寒来的倒是奇怪。抛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有些担心道：“北霜怎么独自一人回来了？公子呢？应凌呢？”

　　南池低头一口一口将黑色的药汁喝完，又拿洁白的帕子擦净嘴角，方深深看了我一眼，口中吩咐道：“甘松，你们都下去吧。”

　　甘松有些不忿的扯着小符离开屋子。南池拉过我的手，极小声道：“公子的病快好了。”

　　忍不住探身向前，“什么？”

　　她扯了一下嘴角，慢慢靠在床上，“公子的病快好了，如今正在养病。”

　　“那怎么把北霜遣回来了？”我焦急道。虽恨北霜在玉山一战时拿我挡箭，却不得不承认有北霜在他身边才是最保险最安全的。

　　南池闭上眼睛，似是要睡去，“放心吧，公子很快就要回来了。”

　　离开南院，我忖度了一阵，还是没胆子去北院。先不说她前几日的血腥清理，单是她与我之间，貌似还有些仇恨未解。万一她无比希望我死于乱箭穿心，此时最后不要凑到她鼻子底下去。更何况，面对她，我可拿不出笑脸来。这个女人，攥紧拳头，早晚有人整得了她。

　　南池口中的“很快”很快显现出来。包围怀府几个月的禁军悄无声息的离开，留府内众人惊疑交加，观望许久后，才敢迈出一步。梅绮自北霜归来后，再不曾拜访怀府，只是暗中托人传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万物已随冬气改，月破浮云深处明”。反反复复看了几天，有些摸不着头脑。小珠只当我练左手字烦闷了，连忙殷勤道：“主子何不出去逛逛？”

　　搁下笔，有些失神的看向窗外的湖面。日日消磨在西院这一小方天地，我都习惯了，几乎忘记了外面还有一个世界存在着。

　　“出去也好，去去晦气。”小符掀帘进来，笑着道：“择日不如撞日，主子今日就去转转吧。小珠，前儿个我瞧见她们把公子旧年的狐裘都拿出来晒了，横竖公子再不用了，你挑一件大小合适的给主子拿来吧。”

　　小珠本是满怀希望的等我开口，闻言不由咬着嘴唇，“为何你不去？偏要指使我？”

　　小符毫不在意的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道：“我陪主子出去，自然不能让你闲着。南院那位感了风寒，咱们更应该小心伺候了。”

　　我闻言抬头看她，二人目光一碰，又各自转开。小珠央求的回望着我，见没回应，只得出去了。

　　上京偏北，比吕国西京要寒冷的多。街上的男女老少却格外有精神，倒不愧是杨国都城，一派盛世繁华景象。小符到底是个年轻女孩儿，见了外面的热闹，自己也欢乐起来。

　　“瞧！主子，那边的人还真是有钱！”小符努着嘴，拼命忍住笑。我沿着她的手指看去，也乐了。上京脚下，重富云集，有些人偏爱用皮草彰显自己的高贵身家。可前面这一队人，实在太过了些，从头到脚，无一不毛，看上去有如狗熊过街，难怪旁人都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也许那群人早就意识到身边气氛有些古怪，或是我笑的声音有些大，为首的人突然转过头来看向这边。我连忙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容，煞有介事的拿起手边一棵青菜，真心诚意的问道：“老板怎么卖？”

　　“主子！”小符悄悄拉着我的袖子，声音有点紧张，我微微偏过头向那群人望去，不由浑身冒冷汗，他们似乎正向这边走来。所幸街上人山人海，他们挤来挤去也不容易。转过头，看见卖菜摊位后正好有一条胡同，连忙拽着小符跑了进去。左拐右转，再回头，连自己都不一定能原路返回，二人相视大笑了一番。

　　我揉着肚子，埋怨道：“那些人好小肚鸡肠，他们自己打扮古怪，还不许人笑么？”小符张望着，庆幸道：“主子千万别和姚国人冲突。听说他们平日都是喝鲜血、吃生肉的！”

　　我收敛了笑容，皱眉道：“姚国人？”

　　小符回头奇怪的看着我，“主子没瞧见？他们那里产毛皮多，自己穿的也多，哪个杨国人会那样穿。我瞥见为首的那人，生得横眉怒目的，好不可怕。还好我们跑得快！”

　　梅绮曾说过，怀错此次被贬，与杨国太子失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刚才那几人既然穿得起如此多皮草，大约在姚国也是非富即贵，莫非这就是怀错的转机？不由一哂，怎么会这样巧，便叫我碰着了？姚人走南闯北，买东卖西，偶尔有几个在上京晃悠也不奇怪。便丢开疑惑，和小符一起东张西望起来。

　　我们忙着乱跑，哪里记得住路。这小巷之中串着小巷，胡同之间连着胡同，不一会儿我们便迷糊了。小符不由着急，抬头看了看天色，她四顾掂量了一下，走到最破烂的一户门口，轻轻扣了三下，“有人吗？”

　　等了一会儿，没人搭理，小符贴着门缝瞧去，有些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又柔声道：“有人吗？问个路。”

　　我耐心等了一会儿，见她还要再敲，笑道：“得了。必定是这家没人，还敲什么，问问旁边这家不就得了？”

　　小符点点头，有些懊恼道：“刚才明明看见一个人影……”

　　她跳下台阶，又跑到远处另一家门口，“扣扣”的敲起来。这回没令人失望，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一手揪着孩子，一手推开门，粗着嗓门喊道：“小娘子有什么事？”

　　小符似乎被她的大嗓门震到，不留痕迹的后退了两步，开始恭谨的问起路来。那女子放下孩子，七手八脚的比划起来。可怜小符全神贯注的听着，脸色却越来越不好，她偷空可怜兮兮的向我瞥过来，却忽然睁大了眼睛，僵在那里。

　　我微张着嘴，歪头奇怪的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那样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小符却似乎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来，嘴里大喊着，“主子小心！”

　　还没待我问她小心什么，她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飞起来，撞到墙角。

　　“看不出，这丫头还有点儿胆量。”万分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呆立着，脑子里一团乱麻，低头看着地面，有些不敢确信，“你……”

　　在“你没死”和“你怎么回来了”两种选择中徘徊了一阵，最终化为一声颤抖的叹息。

　　“怎么？以为我死了？”她把手放到我肩上，微微用力将我扳过来。“好久不见了，西湖。”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微笑着抬起头，“好久不见，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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