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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乱


  如果是死的话,我会不甘心。永远不要承认自己有多么悲惨,是我十几年人生唯一坚持的认知。不想被怜悯,宁愿被嘲笑,也不想被怜悯。可现在,却想从她手中得到怜悯。如果注定,我与她从不能像世间一切平凡的男女一样相识,又该如何才能瞒过她呢?冰凉的河水流过我的面颊,只有掌心中一点点温暖提醒着自己。

  那天,父皇拍着我的头,疲惫地说:“寡人没法子医治这孩子了。”那天,母后抱着我、哭着说:“孩儿,母后不能救你了!”所有的手都放开,所有的人都离开,所有的、所有的,都消失了。我看不见了,我说不出话了,我抬起手,冰凉的河水慢慢流过指缝,像是要带走我的灵魂。曾经有一天,我允许自己懦弱,却没有泪水,只是悄悄地希望时间倒退,在那时候逃出去,逃出去……

  西湖和我如同两条小鱼,在奔腾河水的摆弄下沉浮,她一直一直没有松手。多么可笑,亲生父母选择了放弃之后,竟是这个陌生的女孩儿牵住了我的手。其实,我从来都不敢承认,如果母后为当初的选放弃后悔,我还是会原谅她的,如果父皇为当初的放弃想出一个理由,我便会竭尽全力辅佐三弟,让他成为最好的皇帝。为何,他们都选择了遗忘?那一日日的孤独和绝望,死亡与苦楚,为何,他们不牵住我的手,告诉我这一切都没关系?没有,只有我自己。

  现在,西湖能够永远的陪在我身边吗?还是有一天,她会和那些人一样,因为我的错而离开?不爱她,也不想爱上她,只想留住她。在我独自一人的时候,只要抬起头,便能看见她;在离开所有人的时候,她仍然在我掌心里。

  她似乎很喜欢此时的窘境,莫非她也和我一般,厌恶吵闹的世界?不,我爱那个世界,只是有时候,太寒冷了。运气不错,找到了船,有些疑心,害怕是有人设下的陷阱。运气不错,找到了一座破庙,里面一老一小,不足为惧。西湖像是放走了所有的忧虑,尽情享受着自由,我只得为二人担忧着,却还是感受到了她的喜悦。

  可是,这世间的一切我都逃不开。百里逊是纠缠在我颈间的梦魇,他迫使母亲抛弃我,迫使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所做的一切,也许根本就不是针对我,也许只是百里逊随意间的小游戏。疯狂地收集关于他的一切,却越来越心惊:我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他死了,却更惊恐地发现,百里逊留下的棋子慢慢收紧双手,几欲将我扼死。一个平凡普通的寺庙,一个老和尚,竟然是百里逊麾下的将士。慧严知道西湖与我的身份,仿佛幼年的情景再次上演,只是这次百里逊换了自己的傀儡来再次摧毁我。

  杀了他!这是我脑海中唯一的念头。西湖的软弱、屈服和谄媚都是假的,愈接近她,愈看到她深深掩埋的轻蔑,不论是对我,还是对这个世间。若是慧严将我接近她的真实目的告知于她,西湖宁愿死也不会让我如意。有时候莫名地感觉到,西湖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而我,则是她偶尔遇见的路人。

  慧严笑着道,“当年将军临死之前,命老夫留意江陵苏家。几年前,将苏氏母女引到此处后,老夫便在等你。那女孩儿,便是百里家的女儿吧。‘起死回生’是在她身上,只是你可知如何才能得到它?苏氏女,闺名无绢,其嫡母童氏,是将军的亲女。她有一药方,名叫“沉梦”。将这药喂给那百里氏吃,在她昏睡时将百嘴虫置于腕间。一炷香后,将它磨碎和水服下。日日不断,那愚物便能帮你将‘起死回生’从那女孩儿身上取出来。取完药,将一味‘香酣’点燃,如此这般。当然,若是你不念人命关天,尽可以在一天之内将药从她身上取出。只是,这‘起死回生’本与寄主生死相连,强行剥离,那寄主非痴即傻。还请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请公子好好善待这百里氏的女儿。”

  这样也好。西湖若是痴了、傻了,便只能够依赖我一人。恢复声音的事情推到慧严身上,

  西湖并没有察觉。她正为外面追捕的悬赏而烦恼着。为了隐藏在鲁镇,我二人假扮成夫妻。苏氏女和她成了好友,有些可怜可笑。鲁镇的生活单调、无聊,西湖变得烦躁。一个名叫鲁苑的女子,不知怎么知晓了我的身份,自以为得意,逼着我与她结亲。这样的人,本来可以不理会,但西湖的冷漠却难以容忍。不知道她整日又琢磨出什么道理,决定要离我远一点。一气之下,决定娶了鲁苑,只是这女子实在可恶,便告诉她唯有杀了知晓我身份的人才能够娶她。婚礼那日,西湖仍是事不关己的冷淡,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她何时开始疏远起我来?

  仇大比我设想地早一分到来,婚礼被毁,西湖抓着我的手,逃到山上。替她挡箭,她吻了我,说要娶她,她很羞涩却很高兴。南池和北霜令她害怕,我不去管,让她知道唯有我一人才是她的倚靠,不过不能太过火,西湖容易走极端。我喜滋滋地将一切计划好,却有一丝怅然,这样的西湖能存在多久呢?

  ——————————————西湖————————————————

  问北霜,为何要瞒我,她道当“起死回生”被全部移走后,我便会痴傻。愣了一会儿,木芙拿刀刺进了她的胸膛。不怪怀错想得到解药,但是我不能容忍他的欺骗。想到这么久自己一直都是傻瓜,连血液都冷掉了。

  “姐姐,你听到了,随我走吧!”木芙擦干净手掌的鲜血催促道。

  我慢慢扬起头,避开北霜的尸体,“你不该杀她,”浅笑了一下,“她曾经想帮过我。”确实如此,玉山别院她将我扔向箭雨中,怕是为了给我一个利落的解脱。

  “哦,”木芙眨了一下眼睛,“那姐姐为何不拦住我?”

  叹了口气,“我不会跟你走的。”

  木芙还要争辩,宿业白拉住她,摇摇头。

  他们二人离开了,我跪在北霜身边,脑海里一片空白,喜怒哀乐似乎都远远地离开了,第一个找到我的人是颜十一,茫然地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我多希望来的是怀错,那今日的事情便可以了解了。

  “颜十一,”我站起来,“我想和你走。”

  他先是疑惑地看向地上的死熊和北霜,闻言一惊,走近几步揪住我的肩膀,皱眉道:“你当我傻子?北霜是被谁杀的!”他四顾了一番,警惕起来。

  我接着他的力道站起来,松开了手掌,抱住他,“颜十一,我们做吧。”

  颜十一的汗水在额头上留下闪闪的光,我凝视着他,其实却在看远处的天空。颜十一的眼睛在□□的渲染下变成了墨绿色,看起来像野兽,有些害怕。他眼中的疑惑和我眼中的沉寂,都被压抑的喘息声遮挡着。我们似乎都在思考,而肢体的纠缠只是下意思的行为。

  “哼,”他愤愤地直起身,毫不顾忌地在我面前穿起衣服,“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八成杨悬怎么惹到你了吧。不过送上门的肥肉,我岂能不要,后悔也没用。”他故作凶狠地瞪过来。

  我挽起头发,笑眯眯摇了摇头,“绝不后悔。”

  颜十一听了,眼中突然冒起了火,却又不得发,只好道:“我可是你第一个男人,可记得了。”

  “嗯。”我拍拍身上的泥土,便要走。颜十一犹犹豫豫地拽住我的胳膊,扭捏了半晌才道:“我不该趁人之危,但是,”他脸一红,“你究竟为何会如此?”

  踮起脚亲了亲他的鼻梁,“女人出卖色相,无非是为了钱财权势。我也不例外。你回姚国吧,将来哪天我会去找你的。到时候,你可别赖账。”

  颜十一无奈地松开手,垂在眼帘叹道:“老爷子说的果然没错。不过,我可不会为你守身如玉!”

  “你想多了。”

  北霜的死因被颜十一巧妙地伪装,他招来几只狼,随口啃了几下,没人能发现她是死于刀伤。怀错只沉默了一会儿,我陪着沉默了一会儿,便凑过去吻他。心中有些扭曲的快意,颜十一的气息还停留在我唇上,他要是能发觉就太妙了。东雪远远地向我使了个眼色,便寻了个借口出去。

  “成了。”她难看地笑了一下。

  我软软地靠在榻上,“杨意还算有手段。”

  “霸王硬上弓的手段。”东雪不屑地撇嘴。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看来今日有福气的不止一人。将楚明河引出去,是我和祝妃的协议,还想着杨意怎样才能收服这个千金小姐,竟是用霸占她身体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不过也算有效,楚明河与怀错的亲事,想必不久便是楚明河与杨意的亲事了,真想看看怀错的表情,若他知道有我的份儿,不知道会不会杀了我,好奇地紧啊。

  “在笑什么?”怀错掀开帘子进来,我闭上眼,懒洋洋道:“没什么,困了。”向他招招手,“你过来?我好冷啊。”

  怀错拢住我的手掌,轻声道:“忍一会儿,等父皇的兴致没了,咱们就回去。”

  我点头,笑道:“怀错,你知道吗?你的手特别冷,现在我的手也被你弄凉了,不对,我整个人都被冻住了。笑什么,不信么?用我甩你一身冰渣子瞧瞧吗?”

  果然,怀错大怒。楚明河与三皇子的婚事震动京师,明眼人都看出蹊跷,楚相竭力装作喜气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晦气,楚而贵妃则杖杀了几个宫婢。三皇子为了赢得美人归可是受了不少压力啊。怀错似乎怕这种事情再在杨锦翅身上重演,这几日陪着她游玩也顾不上我。颜十一离开了杨国,临行前他在蓬山楼下站了一炷香不到。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我既不伤心,也不开心,好似情感的某个环节缺少了点儿什么。看见怀错时,我能够平静地告诉自己,我们之间完了。在深夜里,努力想哭,却没有眼泪,仿佛身体一下子被掏空了,成了木头人。

  看着怀错与杨锦翅你侬我侬,也不嫉妒,只是可怜那个女人将来的命运。可是,我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好多事情想告诉他,只是太丢人了。在我卑微地爱着他的时候,他把我当成什么呢?

  我开始给怀错写信,却是用英文,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写起,每一个细节都被我清晰的回想起来,每写一封信,我的怒气、悲伤、爱意都减少一分,渐渐竟能心平气和地看书弹琴起来。

  慢慢的,慢慢的,府中的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曾经有个女子得尽怀错的宠爱,蓬山楼渐渐失去了欢声笑语,几个丫头早早被我打发出去,只留东雪一人。不过,我却有一个常客,苏无绢。她不爱说话,只是陪着我发呆,蓬山楼有了点儿怨妇的味道。怀错与杨锦翅的婚事很热闹,我与苏无绢都去见礼,侧妃嘛,总要显出点儿样子。

  怀错定是察觉到什么了,我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穿梭着思考着,不知何时起他开始努力避免无谓的见面。也罢,也罢,也罢……怀错的婚礼,我永远不是新娘,多么讽刺。当初的鲁苑,如今的杨锦翅,都是一样的幸福满满。我平静地看着那对新人,说不出话来。

  “慕妃原来在这里。”

  我转过头,是流音公主,她下巴尖尖的,露出一点儿少女的姿色来,“公主。”

  她将目光放到怀错身上,“慕妃在这大喜的日子怎么不喜呢?被人看见了若是说你不服正妃的管束可怎么办才好?”

  我缓缓吸了口气,觉得很累,“公主教训的是。”

  她抚摸着怀里的小猫咪,浅笑道:“色衰而爱迟,慕妃却是比锦翅姐姐更加美貌,可哥哥却更爱锦翅姐姐,这是为何?”

  “因为她有一颗勇敢的心。”我百无聊赖地搪塞她。

  “呵呵,”流音遮住嘴巴浅笑了一阵,“慕妃还是和原来一样。”

  “公主也是。”我实在懒得对付一个处于逆反期的少女,边说着边转头要走。

  “我和原来不一样了。”流音在身后冷冷地说,“亏了哥哥,我将是姚国的国母,怎么会一样呢?”她在背后猛地推了我一下,尖声喊道:“多亏了!”

  我踉跄着跪倒在地上,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不由伏在地上咳嗽起来。流音害怕地退了半步,连忙喊人,而我已经晕过去了。

  再睁开眼,已然在蓬山楼,身边坐着的却是多日不见的怀错,他仍然穿着新郎的,看起来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我掀开被子,瞧了他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尝试着轻声呼唤“小符”,也没人理。怀错如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守在我床边。气氛诡异,我轻轻咳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儿?”我凑近了一些,“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啊。”

  怀错机械地站起身我,一步一步走近,我抵着墙,开始害怕,不会是楚明河的事情被发现了吧。

  他抬起手,温柔地掐住我的脖子,一瞬间又改变了主意,将我恶狠狠甩在地上,“贱人。”怀错嘶哑地吼了一声,又蹲下身,摸到我的手,捏紧了手腕。他原本俊美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既丑陋又恐怖,“贱人。”

  我抽出铁必肠,拿刀鞘抵着他的脖子,勉强笑道:“你喝多了。”怀错身上的酒味简直可以熏死一个人。

  “贱人,”他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我的恶劣。“贱人。”

  “你抽什么疯。”第一次见到怀错如此,越来越害怕,用力挣却挣不开他的束缚。“你娶新欢还理我这个旧爱做什么!”

  “新欢?”他松开了手,大笑着重复:“新欢,对,新欢!你的新欢,是谁!颜十一?晏秦郎?宿业白?”

  我的眼皮一抖,“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他颓然跌跪在我面前,温柔却恐怖地说道:“西湖,你怀孕了。”说着,他把手伸到我腹部,微微用力地按下去,“你这个贱人……”

  仿佛坚固的大堤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缺口,复仇的快意瞬间将我席卷。我几乎都要大笑起来,与颜十一唯一的一次欢好竟能有如此奇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我按住他的手,大笑道:“是!怎么样?感觉怎么样?你准备怎么做?说啊!我听着呐!”

  他飞快地抽回手,脸上完美的面具裂开一条缝隙,“为什么,”他的声音微不可闻,“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我立刻大声喊出来,“你以为我为何会和他有婚约?我与他自小相识,青梅竹马,若不是你们杨国人,我和他早就在一起了。我恨你,可是我和他岂是你能拆散的?”

  此刻的我是多么悲哀啊!在一瞬间编出无数谎言,只为了自己一点儿可笑的尊严,可是,我怎么能够承认,以往的一切全都是假的呢?怎么能够承认,一切都是自作多情、自作自受呢?

  “你杀了我吧,要不还能怎样?不过,求你把尸体沉到河里,让我回到颜十一身边。”继续撒着谎,看怀错一点点被愤怒摧毁。最后化为灰烬,他平静地站起来,“我早就料到……”怀错喃喃地开口,“你走不了的,”他摸着我的脸,“若你是个该痴儿多好。”

  怀错拍拍掌,南池端着一碗药进来。我惊恐地甩开他的手,“你还不如杀了我!”怀错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嗯,可是我舍不得。”

  南池身后跟着几个丫头,她们按住我的手脚,怀错接过药,亲自送到我唇边,充满柔情地说道:“喝了吧,从头开始。”他亲吻着我的额头,笑道:“别在惹我生气了。别再想着走了。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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