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在天台为了劝说自杀少女的那番言论，骆畔有时候希望只是杜撰出来的经历，家庭背景的不堪，婚内双双出轨的夫妇，却残忍又真切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夫妻俩也曾在离婚时争过他的抚养权，但孤独又倔强的自己选择跟爷爷一起生活，他们每个月会支出一些生活费给骆畔，爷爷还在世的时候他没法拒绝，后来他成年了，有了自己的收入，就再没接受过。
眼前这位便是骆畔的亲生母亲，徐婉聘。
骆畔松开抓着衡殊胳膊的手，眼睑下垂，张开口想喊她一声“妈”，可嘴唇像被针线缝着，怎么也喊不出口。
“妈妈。”突然窜出来的小孩替骆畔喊出了口，只见小男孩六七岁模样，紧紧拽着徐婉聘的手腕，疑惑地将目光投向骆畔，“这位漂亮大姐姐是谁啊，妈妈你认识吗？”
徐婉聘听见这话，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色，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看到路过的行人都向此处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叹了口气，对眸光闪闪的孩子撒了个谎，说道：“对，是妈妈认识的姐姐哦，宝儿乖，再去游乐场玩会赛车好不好，我有些话跟这位姐姐说。”她每次都在说“姐姐”这个词时加重了发音。
孩子悄悄地凑到母亲跟前，招招手示意她低下头，徐婉聘将耳朵贴近孩子嘴边，便听到孩子神秘兮兮地问道：“是大人之间的秘密吗，可我都那么大了，也不可以在场？”
“要等你长到姐姐那么高时，才算是大人呢。”徐婉聘对待孩子满是宠爱与耐心，说完牵着他的手将其带到游乐区，又特意嘱咐工作人员看好自己的孩子，这才放心地再次走到骆畔他们面前。
骆畔表情淡漠地看着徐婉聘一系列安抚孩子的动作和言语，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对比曾经记忆中她对待自己的片段，他现在只觉得恶心。
他想逃离，但自己的双脚在亲生母亲嫌弃的目光里，像是被钉在耻辱柱上般，难以挪动半寸。
徐婉聘拉着骆畔来到游乐场旁的大人等候区，挑了处角落的长椅上坐下，衡殊也不发一言地跟着，自然地坐到骆畔身边。
“小畔，你……你大伯跟我说你喜欢穿女生的衣服，起初我还不相信，就算发来你穿着女装的照片，我也坚信着是现下流行的软件p图或换脸。”徐婉聘痛心疾首地捂住脸，深深地叹了口气，“你是个男生啊，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怎么该有的羞耻心都没有？”
“羞耻心？”骆畔冷笑一声，“这样的东西，你早前离婚的时候有吗？”
“你……”徐婉聘气结，她当然知道骆畔指的是自己婚内出轨的事，“我跟你父亲之间根本没有爱情，早点结束错误的婚姻去追寻想要的幸福有错吗，如果有错的话，那你父亲算什么？”
骆畔有时候真很佩服徐婉聘的理直气壮，更敬佩她不经意间还能拉下他对父亲的仇恨，真是快被她气笑了，他撇撇嘴语气毫无波澜地说道：“既然是错误的婚姻，那就不该生下我，你说对不对？”
“小畔，你是不是还在气我离婚的时候没带你一起走？我也曾央求过带你离开，是你自己执意要待在那个人的父亲身边，我尊重了你的意愿。那现在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那么讨厌我？”
“你也跟你孩子说了，我是大人，既然尊重我的意愿，之前没有参与我的人生，那就不要再管我现在的生活，我喜欢什么，想做什么，都不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徐婉聘大口喘气，以平息自己的怒气和维持该有的风度，说：“小畔你能不能正常点跟我说话，我是你妈妈，我不管你，谁管你。”
骆畔只觉得讽刺：“现在才记起是我妈妈啊，晚了。”
骆畔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样没营养的对话上，他明明平时没那么暴躁的，现在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坏脾气，想对面前的女人说更多伤人的话，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了，无论哪边，他想逃走。
骆畔用胳膊肘碰了碰衡殊，尽管耳麦里根本没有传来需要到场的消息，他还是说：“衡殊，到落幕致谢环节了，我们走。”
然而衡殊没有起身，对骆畔说：“你先去吧，我待会儿过来。”
骆畔不知道衡殊留下来还想干吗，但他已无暇顾及这些，他甚至不敢去看衡殊此刻的表情，那些丑陋阴暗的东西原本想一直藏在心底不被人发现，却毫无预兆以这样的形式曝光在他面前。让衡殊看到了他难以控制的差劲脾气，恶劣的言语，他穿女装都没有过的羞愧，现在突然降临到他头上，让他只想找个洞躲起来，然后再也不出来。
骆畔不管不顾地离开，走得急了，连手机留在长椅上都忘了拿。
衡殊拦住了想要追出去的徐婉聘，用柔和的语调说道：“伯母，能跟您聊聊吗？”
“你是？”徐婉聘刚开始是注意到骆畔身边有个人，后来跟骆畔说话就没有功夫理会周遭，这才能细细打量眼前这个谦逊温和的人，联想到一开始看到他和骆畔之间的亲密举动，才抚平的情绪又开始跳动起来，自顾自猜测道，“你不会……不会跟小畔在谈朋友吧……”
“伯母您别误会，我只是骆畔的朋友，刚不过在开玩笑。”衡殊给徐婉聘率先打了针安定剂，好歹让她松了口气。
她问衡殊：“留下来是想跟我说什么？”
“原谅我说话唐突。”衡殊收好骆畔遗落的手机，谦逊却不卑微地开口道，“伯母，对于骆畔穿女装这件事，你确实没有资格去阻止。”
徐婉聘问：“为什么？这是违背常理的事情，我只是不想他将来后悔，作为一个母亲，早点喊他回头是岸有何不妥？”
衡殊说道：“确实像骆畔说的，你从未了解过他的人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是的，一个男生穿女装确实违背常理，但伯母你喜欢一个人也会考虑这些吗？常理，伦理，道德，甚至外界一切阻碍的因素，勇敢如你根本没放在眼里。伯母，他同您一样，不惧外界的眼光，将喜爱倾尽于一件事上，他没有错。”
徐婉聘没想到被一个陌生人谈及自己的过去，但他的说话方式却没有让她感觉厌恶，甚至觉得有些道理，反思自己是不是狭隘了。
“骆畔的性格其实很好，他刚才行为变得过激，也情有可原。伯母，你在该管束他的年纪没有做到，如今他长大了再来约束他，他难免会觉得不可理喻，甚至言语相向。”衡殊看着低头沉思的徐婉聘，心感可惜，无论是骆畔，还是眼前这位母亲，“童年对于一个人来说不仅仅是最基本的成长，也是人格慢慢树立的过程，就像您现在十分爱护的儿子，长大后肯定与骆畔大不相同。家庭和睦出生的小孩是无法理解并且想象出，在破碎家庭中成长的小孩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还好骆畔并没有长歪，他仍然有一颗明亮懂得去爱的心，只是情感迟钝了些，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去承担自己行为造成的后果。”
徐婉聘知道自己缺席了骆畔的成长过程，也明白是她曾经的自私造成现在无法挽回的局面，骆畔其实没有错，从始至终错的是她。
徐婉聘抬头看向衡殊，眼中居然闪过一丝乞求，她问：“我能做什么才能弥补一直以来对他的伤害，我对不起他……”
衡殊摇了摇头，说：“在我看来，您不需要做任何事，有时候远远地观望，也是一种幸福。”
徐婉聘没料到衡殊是要自己不再管骆畔，但想来也没法反驳，自己确实没有资格做骆畔的母亲。
她在内心接受了这个提议，从包里掏出张自己的名片递给衡殊说：“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能不能麻烦你件事，如果小畔遇上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吗，我会倾尽所能帮助他。”
“好。”衡殊接过了她的名片，站起身准备离开，“但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他遇到什么困难。”
徐婉聘一惊，这才察觉到不对劲，连忙开口：“你是不是喜欢小畔？”
“是。”衡殊毫不避讳，坦然承认，“但他并不知晓，喜欢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伯母放心，我不会给他造成困扰。”说完欠了个身，走出了游乐场。
徐婉聘呆愣了半天，直到儿子跑过来拉她衣角才醒过神来。
也许真是天注定，自己儿子也会走上她的老路，爱上一个不该爱上的人。
但这次，她没法去阻止了。
衡殊回到舞台旁边时，骆畔的谢幕仪式也正好结束没多久，他走下台阶，脸上公式化的笑容慢慢转变为沮丧，最后一脸郁闷地走到衡殊身边，从衡殊手里接过自己手机，犹豫了好半天才开口道：“对不起哦，让你刚刚看到这么不愉快的一幕。”
“没事，我会帮你保密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早就原谅她了，但还是忍不住对她发脾气。”骆畔皱着眉扁着嘴，烦闷地踢着一旁的凳脚，“我好像很擅长伤害身边的人，然后让他们一个个离开我身边。”
“能理解，谁还没有点小脾气呢。”衡殊用手撑着下巴假装思索道，“你刚说的话我记下了，以后如果你对我发脾气，我就会想你不是故意的。”
骆畔保证道：“我不会对你发脾气的。”
“好。”衡殊推着骆畔往外走，委屈地问，“那我们是不是该去吃饭了，好饿啊。”
“走走走。”可不能饿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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