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洋葱

　　银赫张开了嘴，冷风顺着他的喉咙一直灌进胃里。涌出来的泪水沿着冰冷的脸颊滑落，很快就被冷风吹干。

　　“我现在无比的痛恨我自己，影魔，恨我只能杀死你一次！”乔什咬牙切齿的说道，“格伦，替我砍掉他那颗令人作呕的脑袋！”

　　一个生着一张马脸，苍白的皮肤上满是雀斑的男人，从乔什的身后队伍中跨马走了出来。他的头发卷曲而油腻，两只眼睛肿胀鼓出，像是垂死挣扎的鱼眼。

　　他手里面提着一盏白色的灯笼，然后走到影魔面前，勒马止步，“跪下！”他刻意伸长自己的脖子，想借此来威慑面前的影魔。

　　隔着巴勃罗的背影，银赫也能清楚的看见，灯笼里面卷动爬行的毒蛇。“蛇刑！”——先王哈戈用来惩罚叛徒的残酷刑法，银赫心里清楚，只要格伦把那个灯笼套在影魔的脑袋上，他就再也见不到影魔了。想到这里，他忽然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安东大人，”巴勃罗忽然回过头，对着血手喊道，“从我背叛菲拉德那一刻开始，直到现在我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从未向您开口祈求过什么，现在我想要请求您，大人，帮我保证银赫的安全，别让任何卑鄙龌龊之人伤害他！”影魔说完，看向了冷笑着的卢西奥。

　　“我用自己和家族的荣誉向你发誓，影魔！”安东抬起一只假手，放在了银赫的肩膀上，“我会派我最好的战士保护这小子，一直到他回到老爹拜恩的封地！”

　　格伦驱马上前，既然巴勃罗不肯下跪，那他只能屈驾前行，把刑具套在影魔的脑袋上。

　　“等一下，”卢西奥悠然开口道，脸上的笑意渐浓，“既然王国的律法理应执行，那我想它就应该成为国王手中的利剑，震慑那些居心不轨之人，”最后，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所以我认为嘛！咱们应当彻底的按照马其顿国王颁布的律法来，影魔的那些分身，可是让我十分不放心呐！”他说完扭过身，对着乔什使了个眼色。

　　“巴勃罗，我要你释放出所有的分身，我要宰了那些与你狼狈为奸的暗影，”乔什大吼着说道，而卢西奥，则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银赫愤怒绝望的吼道。

　　璀璨的光芒四处逃窜爆裂，模糊的身影被极致的速度，拉扯成为液体般流动的粘稠暗影。等到空气中的呼啸声停止，影魔的十个分身，已经全部站立在他的身后。

　　“安东，恐怕要劳您的大驾了！”卢西奥用命令的语气，对血手说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安东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不屑的回道。

　　“你当然明白，”卢西奥针锋相对的顶撞血手，“我需要你的弓箭手，拉动手里的龙鸣弓，替马其顿国王和你父亲执行王国的律法。这样说，足够明白了吗？”卢西奥冷笑着说道。

　　“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影魔对着血手说道，然后就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永别了，银赫！”他的神色如同回家一般安详恬静，看不出丝毫的痛苦。

　　安东摆摆手，弓箭手从队伍出列，他们整齐划一地取出羽箭，弓如满月，龙筋轰鸣。羽箭如同候鸟纷纷掉落的羽毛，没入影魔的分身。

　　那些腐烂的尸体，发出沉闷空洞的回响。最后影魔魁梧强壮的身躯，被射的如同刺猬，遍布伤口，跪倒在了卢西奥的面前。而后，分身开始腐烂、瓦解，最后化为灰烬灰飞烟灭。

　　格伦缓缓上前，将手里的灯笼举至影魔的头顶，然后猛地往下一砸。

　　毒蛇穿行于影魔的头颅之间，银赫甚至能听见，蛇身在灯笼之中扭动翻滚的声音，还有撕咬影魔脸孔的声响。

　　鲜血淋漓的从灯笼的下方滴落，整个白色的灯笼表面，很快被巴勃罗的血染成暗红色。

　　可是影魔仍旧一声不吭，甚至他宽厚结实的肩膀，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任何的抖动。最后，影魔威严如山的身躯，轰然倒在了卢西奥的马蹄之下。

　　“你最好不要那么做，否则我抠出你的眼睛，喂我的马吃！”血手看见卢西奥，试图驱马践踏影魔的尸体，用轻柔平和的语气说道。卢西奥像是听见了神谕，飞快的退了回去。

　　“该轮到我登场了！”他朝着影魔的马匹走了过来，手指猛地扭转。那匹战马痛苦地嘶鸣着，扬起前蹄试图挣脱。但卢西奥的动作熟练而残忍，飞快的剥开了马匹的皮毛。

　　那匹只剩下了鬃毛的战马，倒在了主人巴勃罗的身侧。红色的肌肉，紧贴着冰冷的大地。温顺而涣散的眼睛，盯着影魔血肉模糊的脸孔。

　　“该轮到你了，小子！”卢西奥忽然转过头，蛇蝎般狠毒的目光，盯上了银赫。

　　他刚举起手，一道寒冷的剑光就从银赫的面前闪过。鲜血带着粘稠的腥味、灼热的温度，喷的银赫满脸都是。

　　卢西奥痛苦的坠下了马背，在地上捂着手臂参差不齐的断口，哭嚎尖叫着来回打滚。

　　“你瞧，总是有人企图试探我的承诺！”血手掏出天鹅绒手套，抹掉了剑柄上的血水，对着哭爹喊娘的牧师啐了一口，“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免费送给你一只和我一模一样的假手！”他挥了挥自己的钢铁手臂说道。

　　“安东大人，我请求带走影魔的尸体，让他长眠于地下。”银赫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一切都像是仲夏之夜里的噩梦，让他感觉到恐惧却无法摆脱。

　　“好好安葬他，我会兑现自己的承诺，派我最好的战士，护送你回到黑色荒原。”血手应允的点了点头，对银赫说道，并且给了银赫一匹优良的骏马。

　　银赫在强盗巴德的帮助下，把影魔的尸体抬上了马背。一条毒蛇从影魔惨不忍睹的面孔里钻出来，浑身是血的掉在了地上。

　　银赫把巴勃罗放好之后，就骑上马背，朝着风城的方向出发了。血手挑选出十几个战士，护送银赫前往风城。他正忙于应付急红了双眼的乔什，也无暇询问银赫的打算。

　　银赫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马蹄声，他回头去看，是强盗巴德跟了上来。

　　“你要去哪啊？该死的独眼龙！”兰德在安东的身后冲巴德大声吼道。

　　巴德没有理会自己曾经的首领，一直策马狂奔到银赫的身侧，才放慢马蹄的步伐，跟着银赫朝着远方出发。

　　“他死了？”直到现在，银赫仍然难以接受，影魔已经倒在了他的面前。

　　“他如同一个英雄般死去，银赫！”巴德的语气同样哀伤沉重，把手搭在了银赫的肩膀上。

　　他们一路骑马向前，一直走了好远，银赫仍舍不得将影魔的尸体埋葬。那天晚上，他们骑马来到了一片繁星满天的荒草地。那是一个轻缓宁静的郊外山坡，地上种满了果树，外围则圈着白色低矮的篱笆墙。

　　“就在这里吧，银赫，是时候让他躺在大地之下，安眠于黑暗之中了！”巴德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夜空说道。

　　银赫四处仔细的瞧了又瞧，最后才不情愿的下马。他和巴德一起动手，在山坡顶一颗粗壮的果树下方，挖出了影魔的墓穴。

　　银赫望着脚下漆黑死沉的洞穴，头顶的星光似乎对墓穴无能为力。即使是最明亮的火把，也不能穿透那幽暗潮湿、散发着腐烂死亡气味的墓穴。

　　“春天来的时候，他的坟头会开满鲜花。会有蜜蜂和蝴蝶替你陪伴他，我向你保证！”巴德似乎看穿了银赫的内心，轻声的安慰道。

　　银赫纠结了好久，一直用手清理着影魔千疮百孔的尸体，最后，他才和强盗，小心地把巴勃罗放置进那小小的墓穴之内。

　　黑色松软的泥土，洒落在影魔饱经沧桑的脸孔上。一想到不久以后，就只有黑暗孤寂笼罩着巴勃罗，只有蛆虫毒蛇蚕食他的遗体，银赫的心就如同刀割一般疼痛难忍。

　　当影魔的尸体终于被泥土掩埋，消失在银赫的脚下。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颗还没咬过的洋葱，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影魔的坟包上。

　　而强盗巴德，则摘下了自己的眼罩，郑重而庄严地挂在那颗果树的枝丫上。

　　他们决定陪伴影魔最后一个夜晚，等到天亮，再朝着风城出发。

　　“为什么他会待你视如己出？”巴德靠着影魔的新坟，吸着烟斗问银赫。

　　苍蓝色的夜幕上，有一轮弯如镰刀的新月。银河横亘于他们头顶的夜空，宛若向天际流淌的璀璨河流。微风吹过山坡，裹挟着远方干枯杂草的陈腐味道。

　　“因为他窥见了隐藏于我身体里的力量？”银赫像是在回答强盗巴德，但更多的，是在心里面问自己的灵魂。

　　后来，银赫靠着影魔的坟墓睡着了。他梦见了影魔冷酷而高傲的脸，梦境中的他一如生前，仍然对所有人都冷嘲热讽。梦境的最后，他看见了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刺客。

　　他狞笑着举起了手里的弩枪，火光喷射而出，甚至能刺破地狱最深处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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